清晨,我看到露台上的几株桂花,在三九寒天里开得正浓。
识得桂花是早几年前的事了。
那年秋天我在院子里忽然闻得一阵香气袭来,“这是什么香啊?”我问。
“是桂花呢!”身边的妻子答我。
我抬头望去,终于看到了绿叶下满树的黄花,正在秋风里开放着呢,像要把整个秋天都铺满了似的。那一簇一簇、一点一点的小黄花,虽然没有桃花那么艳丽,没有牡丹那般妖冶,不像茶花那样绚烂,它的香气也不如栀子花那般强烈,但它就像静中处子一样不张扬但不失热情,不奔放但温雅含蓄,而且那香好像也不像人间的香,有点像灵,像幽,似从天外飘来香气的小妖女,一下便钻入我的心里了。
也就在那年秋天,我识得了桂花,也是从那年开始,我对桂花便有了一种莫名的衷情。
后来,我在我家露台上种植最多的就是桂花。有一棵老桂据老花工跟我说至少已有五六十年的花龄,每到季节转换,它都会以满枝新花示人。于是,我便把这棵老桂称为花神。
我喜欢桂花,是因为它的清幽。古代有许多吟诵桂花的句子,只有唐代王维的《鸟鸣涧》诗写得最入神,我也最喜欢:“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足可以称得上清幽的。如果是个圆月如镜、闻香不见花的夜晚,那又是一种何等的境界呢?此时的桂花应该就像一个从不招惹是非、可以托付终身的女子吧,花容虽不妖娆,但贤淑、温婉、安静,知冷知热,体贴入微。它更像一位诗人,稍微抒情,便是它的香气了。如果把桂花比喻成歌手,那就错了,因为稍有一点张扬和跋扈,都会破坏它的宁静和美好。就像一个不能脱俗的人,哪怕穿金戴银,也免不了那份俗相。所以,朴实自有可贵之处。也只有桂花那朴素的黄、淡淡的香,才能配得上“清幽”二字的。
每当桂树花开,就想一个人找个地方坐下,痴痴地看,醉醉地闻。其实,桂花是不能嗅的,如果贪婪则嗅而不香,只有当它的香气轻轻飘来,不经意间沁入感官,并不自觉地在浑身弥漫开来,才会真正感受那香气在细胞中的舒缓与热烈;或是就站在桂花树下,呆呆的看,轻轻地闻,虽然树上桂花有疏有密,或许也就两三枝,四五簇,六七朵,不惊不乍,不华不丽,实在过于低调,但它的香气却十分灵动,也让人觉得很牢靠。这样也好呀,赏则两三枝,闻则一两朵,花开多了又给谁看、让谁闻呢?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留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婉约派词人李清照这首咏桂词,远没有其它词写得脍炙人口,但其笔下的桂花可能亦如其人,人亦如其花吧,轻黄的,寂寂的,只是以体柔动人,以淡香袭人,也就活脱脱一个小家碧玉了。
我小时侯最喜欢吃父亲做的撒了桂花的酒酿元宵了,未曾入口,那香气已经有了,那是只有桂花才有的暗香。这种美食只有用青花瓷小碗来盛才能配得上它,任何粗糙的器皿都会让它花容失色,也糟蹋了桂花那股独特的香气。有时看着桂花树下的满地落花便会发呆,并不是想着这花不落多好,或是想着桂花树下会有什么美丽而又惊艳的故事,只是想着这些落花是可以入食的。物是人非,我已经很久没有再吃撒着桂花的酒酿元宵了。
桂花的花期很短,若想等到满城花开,也是它快要凋零的时候了。所以,桂花是最不愿惊扰人的。但桂花的香气,越是在天冷的季节越正经、越动人、越实在。也可能是天冷了的缘故,桂花的香便被寒冷的空气冻压得浓浓郁郁的,让人闻得发腻。大凡被冻压、冷缩的香气大慨都是这样吧,只是桂花的香,腻得让人如痴如醉。但它有点像个笨拙的女子,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了心仪的人了,却遭遇了抱怨:“你怎么才来啊?”它更像个去除娇饰的乡下女子,有点土,不洋气。在我看过的中国画里,好像就没有见过画桂的,它的花即使入得画中也不一定很美,绝不会惊艳得让人心动到非要霸占了它的那份冲动。但是,品,不一定高,格,却是能赏的。
桂花花期虽短,却能让暗香漫溢一城一隅,让妩媚盈满一季一时。所以,它还要去苦争什么呢,于一朵花儿,这就足够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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