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 言:

“走向世界丛书”的完璧是中国当代文化建设中的一件盛事,也是中国出版业的一项可喜成就,对于历经艰辛、正在努力迈向世界前列的当代中国人具有反思、启迪和激励的多重意义。我们将持续推介与此系列丛书有关的文章和资讯,以供读者参考。毕业于同文馆的张德彝多次出使异国,留下了约200万字的日记,为后人留下了珍贵的第一手记录。这里为大家推送的是钟叔河先生为张德彝《八述奇》所做的叙论。

撰文|钟叔河

责编|岳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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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德彝五十六岁至六十岁时,任清廷出使英国大臣,仍然一如既往地日记见闻,从光绪廿八年二月至卅二年三月(1902.3—1906.4),写成了这《八述奇》。

琉球与明朝朝贡的特点 走向世界系列之六(1)

►张德彝《八述奇》书影

翻译学生做到了出使大臣,已登上职业外交官生涯的顶点。但弱国无外交,此时大清国早积弱垂亡,张氏的外交业绩自然不会太多。只有平生八次旅西所作的八部《述奇》(共计百八十万字,《八述奇》四十七万字占了四分之一),倒实实在在使他成为了晚清走向世界诸人中写得最多的一个。

《八述奇》是张氏“述奇”最后的一部。写这部书时,他的官做大了,思想上的框框又收紧收小了;好在“叙琐事不嫌累牍连篇”的写法仍能保持一贯所“述”之“奇”仍有丰富内容,读者仍可从中获取有用或者有趣的材料。

出使大臣所办的外交

看《八述奇》,张德彝作为出使大臣,其日常工作几乎全都是礼仪活动和交际应酬,四年中记下的所办外交事务,好像只有五件。

一、赴英途中往西班牙祝贺国王加冕。

二、抵英后向维多利亚女王呈递国书,并参加新国王爱德华七世的加冕典礼。

三、光绪二十九年五至七月,奉外务部指示,派员与英、美、墨西哥各国代表议定金银汇率及“中国须用通国流行之银钱”等事项。

四、光绪三十年正月至三月,“奉旨与英廷会议招工条款”。

五、同年五月,奉敕在“红十字会原约”和“保和公会”文件上“画押”。

琉球与明朝朝贡的特点 走向世界系列之六(2)

►出使英国大臣时的张德彝

事件虽然不多,记述却仍详尽。第一件事便记了十多页。第二件事,加冕之前便有二十多天述及,当天所述更多达十一页。如述埃达倭(爱德华)宣誓时与大主教问答情形云:

经诵毕,大主教立起,步至皇前问曰:“我王愿立誓否?”曰:“愿。”于是王手执书一本,大主教复问曰:“我王愿否诚心发誓,按照议院法律及他规例,以治英、爱及各属地之民?”王曰:“我诚心立誓,概行遵照。”大主教三问曰:“愿否自秉主权,按例以慈心惩治一切?”曰:“愿。”大主教四问曰:“愿否遵上帝之法,执守王权,信经内之真言,敬守耶稣圣教?愿否谨守英兰教堂之规及英兰按律所定之理法教法以及治法?愿否保存各主教教士等照例定给之权利?”曰:“以上各节,誓皆照行。”言毕,立起至讲经台旁,跪于阶上,手按圣经,誓曰:“今日在此所誓各节,自当照作,永远存守,惟望上帝佑我。”言毕主教捧来笔墨,英皇口亲圣经,受笔画押。后皇与后皆跪听大主教诵圣诗,诵毕又祝云:“自来上帝以油傅作明君圣僧贤人,以教化治理愚民。今上帝派治此地之埃达倭,谨傅以此油,保护圣明,使为此地之主。更愿其体健神聪,敬畏上帝,享寿无穷。”言间教主手抚油盘,祝毕,作乐唱诗一次,唱有“上帝佑王”、“王得长生”、“永寿无终”各辞。(P.99)

这段描写,比三十五年后储安平《英国采风录》记乔治五世宣誓,要详细得多,也生动得多。

第三件才是与本国攸关的外交事务,记云:

近年各处金价日涨,银价日落,各国之专用银钱者,殊受其害。即如美墨两国皆用银元,产银极多,且出售他国,苟按金价发卖,几亏矿本。金银行价如此悬隔,与商务无益。再美墨两国银元与他国之金钱,尚有兑换之成价,惟中国虽有新铸之银元,而他国未认(在本国各省所造,名虽一律,价仍不同),惟知按两用银,每值汇兑,一两库平仅得他国小银元二三枚,共重三钱零,是中国受亏为尤重。因而美墨两国商定,各派四人之深悉此情者同来欧洲,向商务重大之各国叙明其情,以便设法维持云云,......英廷共派六员与之会商,乃印度部一员为马凯,外部一员为汇丰行总办甘美纶,其他为户、藩二部各二员。余于发电请示外务部后,即派参赞马格理、翻译陈贻范随同听议,遇有窒碍中国之处,亦须随时宣说。自初十日起,连会五次,至二十二日始议定五节,二十三日由各员签押,作为蒇事。(P.330)

美墨两国派来的皆“深悉此情者”,英国所派“外部一员为汇丰(银)行总办”。但张德彝“于发电请示外务部后”,却只能在使馆派出聘用的洋员马格理(Macartney,苏格兰人,原来学医,曾在华办兵工厂,后长期应聘任驻英使馆参赞)和一名翻译去参加会议,可见当时清廷外交工作的无奈和金融经济人材的缺乏。

书中不仅录存了“议定五节”的全文,还记下了“美员原呈之九条”和“经中美英墨各员会议维持银价之详细五条”。这些读来未必有趣,但对于了解晚清的通商币制和国际关系,应该还是不无用处的。

张德彝原本不熟悉财经,办过这件事后,他即曾奏请皇太后、皇上:“各行省所铸银元,平色模式必须划一,“五年后通国禁用银块专用银元”,并与各国商定汇价;因为“纹银为外国所不认”,今纹银八两兑一英镑,而一英镑只银三两,“与外洋交易,亏折良多......亟宜设法挽回”。(奏折全文见《张氏宝藏集》)

可见即使是弱国,即使缺乏专门人材,自己也缺乏专门知识,真有事要办,张德彝还是能尽力也能尽心的。

第四件事,缘起于“英商南非洲开金矿,欲招华工”。述云:

英廷行文中国。两月前余奉旨与英廷会议招工条款,屡次率参赞赴英外部商酌,始底于成。今日酉正,率马清臣、陈安生乘车至外部,与蓝侯书押换约。(P.448)

这回张德彝亲自出马,带着去的仍是Macartney即马清臣。书中录存了“书押换约”的条约十四款,还全抄“载运华工船只须遵行之章程”等共达十二页。章程中有这样一条:

船上各华工每日所须之伙食开列如下:

面及做面包之物料不得少于一英磅半。

咸鱼或鲜鱼鲜肉或宿肉不得少于半英磅。

米不得少于一英磅又三分之一。

盐不得少于一英两。

糖不得少于一英两半。

中国茶叶不得少于一英两之三分之一。

中国味料以足用为率。

饮食两项所须之水不得少于一戛伦。

以上所开各物,俱可以他物相代。惟其代用之物,务须由船上医生视之,足以相抵。(P.453)

这样的伙食标准,和嘉庆道光年间“猪仔船”上的情形相比,自然大有改善。此固是文明进步人权发展的世界潮流不可抗拒有以致之,张氏之“屡次率参赞赴英外部商酌”,应该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第三和第四这两件事,便是张德彝可以称道的外交业绩了。

第五件事则很简单,他“奉到敕谕,敬谨译成法文,并各件备妥,于今日亲捧面交瑞士驻英公使,请其转交瑞廷”,便办完了。敕谕也很简短:

皇帝敕谕记名副都统出使英国大臣张德彝:朕惟大瑞士国红十字总会为环球善举,实深嘉许。各国公议保和会内红十字会推广水战条约,已派前驻俄使臣杨儒画押,其陆战条约,亦应一体允认。兹特命尔为全权大臣办理入会事宜,会商大瑞士国驻英使臣,知照总会,补行画押。尔其敬谨将事,毋负委任。特谕。(P.481)

连同抄存的这些原文在内,全部叙录不过十二行,算是最简单的一件。

琉球与明朝朝贡的特点 走向世界系列之六(3)

►《八述奇》自叙

日常的交际应酬甚多

对日常的交际应酬,《八述奇》“不嫌累牍连篇”的叙述,看起来却不乏趣味。

十六年前在柏林使馆时,张德彝作为出使大臣洪钧的随员,很不满意洪钧的“不喜与人往来”。六年前在伦敦使馆时,他已经升任参赞,仍不能带家属,对出使大臣罗丰禄在生活和交游上搞“特殊化”,亦常有微词。如今他自己当上了出使大臣,带着来上任的,不仅有自己的金氏夫人,还有十五岁的幼子荣骥,和八岁的孙女佑英。

琉球与明朝朝贡的特点 走向世界系列之六(4)

►与夫人金氏等在英国游览

到达英国后,五月十三日,张德彝即“偕内人”至地理会馆中赴茶会。又至日本使署“入见林董夫妇,遂领见其彰仁亲王”。(P.57)

十四日,“偕内人”至生理博物院赴属地会之茶会。(P.58)

十八日,“偕内人携孙女乘车入利贞囿”,赴美尔(市长)夫妇之午后茶会。(P.59)

二十六日,“外部大臣蓝侯夫人柬请余与内人金氏及荣骥,于今晚亥正二刻在本宅茶会......届时乘车前往”。(P.65)

二十九日,“酉初偕内人及荣骥乘车赴户部尚书席斯庇夫人家茶会”。(P.67)

六月初一日,“偕内人携孙女”乘车赴伦敦城西三十里一伯爵夫人别墅之茶会。(P.68)

初七日,“偕内人率荣骥与孙女”往观抛球,并赴茶会。(P.72)

初十日,“偕内人乘车赴狄本逊夫人家茶会,亦二十五年前之旧相识也”。(P.77)

十二日,“偕内人小儿与孙女”赴葛蕾太太家茶会,“带赛中国哈吧狗”。(P.78)

十三日,“偕内人率荣骥与孙女”入海德公园,赴赫德夫人在园中举行的茶会。(P.78)

从五月十三日至六月十三日一个月中,张“偕内人”出外应酬了十次,平均三日一次,有五次还带了小孩,之后一直如此。此类活动,不仅过去带如夫人出国的郭嵩焘、洪钧不曾有过,同样带的是正室夫人的曾纪泽亦不曾有。此当然不是因为张德彝思想解放,更不是因为八旗妇女能出众,而是因为时代不同了,已经进入二十世纪了。

且看张氏夫妇带孙女参加化装舞会一节:

余同内人率孙女乘车入老城......入门登楼,转入大厅前直行,美尔夫妇率他阿得曼等立左鄙金椅前,对面有人执棍唱名引导,一切多与前在极乐堂同。来者过美尔夫妇前,男孩向之鞠躬握手,女孩与之请安,与见君主礼同。各孩见过,皆顺步入大厅。余等与日本公使林董率其孙女,皆立于美尔夫妇之右。见所来幼童雏女共一千三百馀,装束不一。有欧洲各国今古官民兵丁、乡农工役,有德国开色(见《五述奇》)、瑞国卖牛乳人、本国宫廷侍卫,及律师、乳娘、庖丁、堂倌,美洲西印度人、斐洲黑人、埃及人、印度女、日本女,中国男女五,有戴顶貂尾而身着女裙红氅者......

见毕齐入大堂,美尔夫妇坐于正面矮台金椅上,余等坐其右,其他世爵妇女坐其左。楼上奏乐......小孩绕圈跳舞,形式不一,亦多新奇处。至亥正,计共跳一十六场,台上各人立起,美尔相金氏,林董相美尔夫人,余相特立伯爵夫人。美尔夫妇先行,其他依次对对随入左门,登楼入正饭厅。美尔夫妇正坐,右则金氏与余及孙女,美尔夫人左则林公使并伊孙女......(P.191)

文中“美尔相金氏”,即市长挽着张德彝夫人。再看又一次美尔夫妇请客:

伦敦美尔夫妇因伊斯特尔节,定于西四月十三日礼拜三在公署约戚友晚酌,上月初夫妇具柬来。今日戌初二刻,余偕金氏着公服乘车至,登楼见毕,少立。俟客齐,埃及堂正门开,有人执金棰、宝剑前引,美尔扶金氏、余扶美尔夫人前行,后则男女客两两步入。其桌列作形,主客男女二百八十,美尔夫妇正面中坐,坐余美尔夫人之左,坐金氏美尔之右,再则希腊、比利时、暹罗三国公使之眷属等。入座后楼上阵阵作乐,先齐立祝谢上天赐食,继而坐食煮熟凉雎鸠卵粘细盐,再则甲鱼汤、白煮鱼、炸小鱼、鸡肉、羊肉、冷煮鹌鹑、凉糕、热糕、酒食、加非、鲜果、生菜等,丰美可食。食毕,美尔先领众立起,举杯恭祝英皇,或再祝皇后太子与妃之福,乐于是随奏《天保国王》一阙。后此美尔及他文武多员,各立演说一段......子初始毕。(P.434)

“美尔扶金氏、余扶美尔夫人前行,后则男女客两两步入”,这时的张氏夫妇,似乎是完全融入英国社交生活了。但他在论及国内提倡社会改革的舆论时,却又写道:

若婚姻自由之风一开,则凡关乎婚姻礼节制度均须更改。甚恐变本加厉,远不如欧;而我国之九烈三贞,三从四德,守节清贞,孝顺贤明等字皆可涂去矣。噫嘻!(P.556)

身体虽然到了二十世纪初的伦敦,意识却还停留在爱新觉罗家族统制下的清国,这便是张德彝和《八述奇》本身存在的不可克服的矛盾。

琉球与明朝朝贡的特点 走向世界系列之六(5)

►英国明信片上的张德彝(英文为:“他被召回北京,担任天子的英语教师。”)

在使英期间,张德彝和金氏一同出席过白金汉宫的朝会,一同参观过海军舰队的操练,一同进入过著名的圣保罗大教堂,一同旁听过国王到上议院宣读谕旨一同访问过为中国造兵舰的船厂。男女平等夫妻相偕,很是合乎西方社会交际应酬的习惯。后来在归国途中,夫妇俩在塞得港一同下船“乘马车一游,稍闻土气”,并“入新建之回回礼拜寺一观”;到了科伦坡,又“率荣骥与孙女并各参赞随员驾小艇上岸,坐马车往游古庙、肉桂园、博物楼”,在大饭店聚餐后才回船。出使大臣夫妇和属官下僚同游同席,在清代官场亦系绝无仅有之事。也许是金氏夫人早做了祖母,不必太拘礼节;但恐怕还是出洋后耳濡目染,才会如此的罢。

回抵上海后应酬更多,比如连续这两天的日记:

二十日戊子,阴。早招商局督办杨杏城(士琦)、随办沪宁铁路钟紫垣观察(文耀)来拜。午后乘车往拜英、法、瑞、德、俄、美、丹、奥、义、比、和、日本、葡萄牙、日斯巴尼亚十四国领事,中有见者,有未遇者。

二十一日己丑,阴,冷。午后萨鼎铭军门(镇冰)、德总领事硕尔资来拜。酉刻李一琴、徐紫生同约在大庆馆晚酌,同席有张叔和,彼此欢饮,畅叙已往。亥初回寓。(P.777)

在上海停留五十多天才回京,回京第三天便面圣交差:

......右朝房敬俟,叫起单下,德彝第四起。辰初军机下,召见德彝于勤政殿东间。启帘入,跪请皇太后、皇上圣安后,皇上问在途行若干日,皇太后问英国地势人情、水陆兵马船只等,幸皆奏对称旨。良久,奉旨“你下去罢”,遂立起启帘退出,时辰正二刻。(P791)

便这样结束了他出国办差的生涯,写作《述奇》的生涯也就此结束了。

仍以写风土人情为主

《八述奇》记述了张德彝的工作和应酬,但正如《凡例》所言,其主要内容还是“纪外国风土人情”,用相当多篇幅普及了历史人文知识,报道了当时社会动态,这些大都生动可读。

其述西班牙观斗牛云:

.....在城边宽处,设一大场,外方内圆。外看石楼层层,内则一圆圈如马戏园,当中沙土铺地。......此外木墙一圈,高约四尺。圈外周立石阶十层,层层坐人。......通场坐者统计男女不下二万人。

............

.....以刺长一尺者刺入牛肩,迨其痛极放出,遇人急以角触。斗牛人乃互以双手提红毡招之,总以招牛来撞,躲闪伶便,不使撞着者为能。六七人往来闪红布招牛,中一人竟被触倒,幸未受伤。招牛人凡躲避不及者,即跳过木墙以避之,而牛亦有随行跃过者,险甚。又牛追人不着,见石洞门前排立护卫,乃举头往触,护卫横矛相迎,矛竟被触折者二。牛痛急,撞人不着,致以蹄掘地。后则一人双手执花刺招牛往撞,正值牛来时,能两手齐插二刺于牛肩者为能。如是三人连插六刺作形,则牛血已满半身矣。再后一人乘马手执长枪,马首蒙以红布,自洞门出,招牛撞马肚。趁其撞时,能以枪刺入牛肩者为能。牛角插入马腹,马有五脏坠出者,有血满马尾者,竟有一牛撞死三马者,亦惨矣。末则一人左手执红布,右手掌剑,招牛来撞。当其垂头前撞时,其人将剑由肩刺入,直插牛心,牛心裂,晃行一二步即倒而毙。亦有剑刺稍斜,牛鼻出血,乃缓行许久始倒者。牛倒,即有人引三马出,以绳捆牛头,曳入石洞。......国人男女皆鼓掌称赞。余及他国专使男女,多掩目不忍观。......(P.40)

但随后在应对国王时,“王问喜观斗牛戏否?余答以甚喜看其人之勇敢。王言不以其为残虐耶?余云由此使国人发奋,毅然保国。”外交辞令要算用得很好。

其述罗马教皇之继位云:

教皇之下,其品高位尊而称喀的那者七十二(华称红衣主教,因披红氅也)为之辅,间派驻他国为公使。按其规,凡教皇病笃,自视难愈,遂于此七十二人中择其一,派为代理,衔称曰喀麻栏勾;其他在外者亦皆调回,备教皇逝公举而继其位。教皇故后,所派代理之人偕众以小银棰轻击尸额者三,问曰“李尤第十三尚在乎?”再击三次,改呼其本名,问曰“亚本贝七尚在乎?”于是齐声宣众曰:“教皇无语,教皇逝矣。”

逮葬后,七十二人者聚议,互举其一以作教皇。......择一楼,仅留一门,官把守之,以便送进饮食;其他门窗咸用砖泥填塞,用防内外传递交言。此七十二人(此次因有患病者,仅七十人)每日互示所欲荐举之人名帖两次,一巳正,一申正。届时各由己住之楼间入中堂,各出欲举六十九人中一人之名,又必经六十九中三分之二书举,方为合例。第一日巳刻,被举名数无合例者,均掷炉中焚之;申正再会,若仍无合例数,则改于次日巳正,必待合例而后已,间有迟至十馀日者。

自封宫门后,宫之前贤皮特娄坊一带,男女朝夕拥观,欲先知教皇者谁充。立而仰望楼之烟筒,每当午初及酉初,烟筒中纸灰飞出,知其议未成;若无烟,乃齐呼曰定矣,盖合例则不焚,用以示众。......此次只三日而举定,乃喀的那萨尔投,现年六十有八。初次举其人者仅六,至第六次增至五十,其数已逾三分之二。前日即位,号曰皮欧第十。(P308)

按李尤第十三即Pope Leo XIII,皮欧第十即Pope Saint Pius X,分别为第二百五十六和第二百五十七任教皇。

文后作者另有说明云:“此一节非英事,原不必记,然其在欧而远雅(亚),彼地及教之规俗,吾人亦须知之。且其事亦与英有干涉,盖各喀的那非皆罗马人也,凡英、法、奥、美、比、瑞等国之同教者皆有之,故各国多愿本国人之充喀的那者被选云。”

其述英国最著名的古迹巨石阵(Stonehenge)云:初民“以拜橡树及奉日月为教”,“英兰西南韦勒晒府之司敦混芝村(今称为威尔特郡索尔兹伯里地方),尚存日庙(祭祀太阳神的庙)之古迹”:

按:其庙无房室,只有石柱环立如阵,其或千年以前本有棚窗,未可知也。地之四围古冢极多,石圈围平地,长径三百六十尺,作椭圆形,短径九十七尺七寸。内外两圈,外圈柱皆红沙石,每柱高十三尺,周约围半,共十七柱。上横连石块六,各长十尺,宽三尺半,厚二尺八寸。各柱相隔四尺,其式大致如形。距大圈内九尺另一小圈,柱皆青石。再内九尺,别一圈作马掌形,缺处面向东北。有二巨石作框,高各二十二尺五寸,上横一石成门,共作二十六尺五寸。左右各立四柱相向,今仅四柱尚存。此内仍一小圈,柱高六至八尺,彼此相距五六尺不等。正面有石台、石龛及璇玑之属。此石柱圈始于何年,何人所建,历来无书可考,惟六百年前胡廷敦所著书中略叙及......(P679)

这些描述,和《不列颠百科全书》(中文版16卷P232)的介绍大致吻合,可视为国人对巨石阵最早的报道。

书中还多次述及伦敦贫民之苦和游行请愿等情形,用的却多是官府和富人的口气,如:

现因天寒,通城贫民之无工作者,各区皆有,或数百,或千馀,统计逾一万。经善士所设拯救队及工人会等竭力周济,不使饥饿滋事。近日频见苦人列队街行,或数百,或千馀,随有马步巡捕数十,四面弹压。前行者奏乐,声调凄惨。此后或举红旗,或举黑旗,其义未详。随行左右,有执马口铁扑满者向人乞钱。于是有沿途施舍者,有自楼上掷下者,多寡不拘,闻一日竟得数十镑,足供每人一饱云。(P206)

......临太木斯江北岸,而老城之北及稍西一带,贫苦居多。第一在霍克斯屯街等处,为穿窬盗窝。霍勒贲街稍北,为明火窝或强盗窝。在代文路与赖木蒿街之间,地极污秽,鼠子尤多,再北数里至康贝路,皆为顽梗不化之愚民窝,秽街陋巷,一切不洁之水及物,举由窗倾抛,直比臭沟暗渠。老城以东数里,近西印度坞一带,先为无耻匪类窝,再则为船澳贼窝。老城正西,将出新城,在堪兴坦坊一带,亦为顽梗愚民窝。在太木斯江之南,正东傍岸,南近五里治区,地名得斯投,为流氓窝,街道肮脏,男女杂居,饮食如兽,得斯投者,译言低贱穴也。......(P.240)

伦敦现因冬季工作无多,万千流氓有收入专工处者,有收入善会者,有三五成群在街市吹箫歌曲觅钱者。昨闻老堪得路有三人歌曲乞钱......(歌者)官定收监十四天,馀二名七天。所歌之曲文鄙俚,乃:

英国千万人饥饿,看来皆非己之过。

于今各各皆须知,因贫故受此坎坷。

橱柜空空无得作,穷汉群群街市坐。

终月礼拜无雇工,家中子女嗷嗷卧。(P.566)

“贫民之无工作者列队游行,或举红旗,或举黑旗”,肯定不全是“饥饿滋事”;贫民窟也肯定不该称为“强盗窝”“流氓窝”;唱歌乞钱被拘留两周者所唱的“英国千万人饥饿”,亦未必如何“鄙俚”;但是,尽管如此,张德彝仍然写出了当时英国社会的另一面。

述贫民、述巨石阵之类内容,读者们自然会“不嫌累牍连篇”,可惜并非全都如此。如其述某店出租布帐(帐篷)价目,首记云:

长二十二尺、宽十四尺、宴客十八人、听乐三十六人者,赁一天三十五先。挂布里装饰旗帜之属加二十先,铺地毡加四十先,燃烛加二十五先,燃油灯加十五先。(P.391)

又一一记下:长三十尺宽十六尺、长四十尺宽二十尺、长五十尺宽三十尺、长七十五尺宽三十尺、长九十五尺宽三十尺、长六十尺宽四十尺、长八十三尺宽四十尺......各式帐篷,直至:

长百零五尺、宽四十尺、宴客四百人、跳舞可四百二十人、听乐杂事容八百人,一日二百先,挂里修饰加百四十先,铺地毡加三百九十先,燃烛加百九十先。......乡间无别墅之区,用之极便。(P.392)

这样“累牍连篇”抄来的价目表,除了当时想去“乡间无别墅之区”办宴会、舞会、音乐会的人,恐怕就没有谁还会很想要看的了。

还写到了科技和政治

在“纪外国风土人情”时,《八述奇》还注意到了西方科学技术的进步,以及有关的国情和时局。当时正值二十世纪之初,现代化进程大大加快,张德彝虽难说有多少现代知识和世界眼光,但因为写得多,写得细,还是记下了不少这些方面的内容。

有两日的记事,说的全是以电力代蒸汽之事。第一日云:

英国现在英兰约克晒府之西来丁一带,拟以电力代蒸汽。如得法,可免蒸汽如云烟之迷漫,除高大烟筒之丛立。其地人丁约二百七十万之谱,大小制造厂二万五千,煤窑三百,各处汽机之力共计得百万马力。其法系设电气总局,由总局分运电力至各厂窑,总局须用地一千七百方亩,用款先须二百万镑,地之上下一切线杆等在内。各处所用之电力多少任意,虽缝纫之机器及铁道公车均可分用。此举本意拟将电气批分各处公司,再由各公司分通各用所,然由总局迳购亦可,惟价稍昂耳。......煤窑每不喜以蒸汽系物,此则只将矿口埋一地线,再接一线达矿内,将来所用壮马千匹,皆可放归草野矣。(P.165)

第二日云:

昨闻英国将有改用电力之议,兹又闻有以电力振兴水利之举,谓在各运河亦可用电力拖船。其法有二:一河岸设绞辘机器,通电气于船上之螺蛳;一法岸上设小火车一辆,每次可拖数船。将在西来丁之通埠造马车铁路百英里,尚有展造三十英里之议,总局电力足可驱此公车。其价之省,制造厂中每点钟一马力之电,一本士一法丁,铁路公车每点钟尚无须一本士也。现多创办电,果能大获厚利,将来各工厂皆将渐次变通矣。(P.165)

此节文字稍觉夹缠,“船上之螺蛳”之类说法亦有生造之嫌。但“以电力代蒸汽”的优越性却说得明白:一是“其价之省”;二是方便,“虽缝纫之机器及铁道公车均可分用”,而且“多少任意”;三是“可免蒸汽如云烟之迷漫,除高大烟囱之丛立”;四是“接一线达矿内,将来(拉煤)所用壮马千匹,皆可放归草野矣”。

二十世纪初的新发明,如图画和摄影之传真(P.114)、马可尼等人之无线电通讯(P.167、P.257)、光谱分析法用于天体之研究(P.472)、地下铁道之创建(P518)等,书中均有介绍,而对于正在开始普及的汽车记述最多,如:

法陆军创用敖投某弼自行车后,英即派自行车(又名汽车)会中副董梅脩往彼考察,旋将一切用法章程,详陈兵部,请设自行车队,其法乃招集有车者投效。既愿投效,须备一辆或数辆听候调遣,迨大阅时,或自行管驾,或派人代管,均可。是车益处颇多,而用以巡警侦探,为战时所必需,且尤有益于先锋营。兵部如所请,分饬各营一体照办,是征锐意维新,力整戎政。现投效者已有百馀车主,此项兵队号衣,拟仿用陆师将弁之戎装,惟扣带须改,示区别也。兵部新章,投效各车,用一日酬三十先;就中应用之石油,亦由官给。(P155)

说的是汽车(自行车)已用于军事,车和人却都由民间“投效”,按日付钱供油。又如:

四年前初创电汽自行车,名曰“谋土尔喀”。今春初到此,已见售此车专铺,而街市乘坐者约十之一二。近在庇喀的里敖斯佛等街,又创用电汽公车,容八人者,容二十者,敞棚者,带车厢者,惟车顶不坐人,防险也。是车较铁道公车稍小,较电线公车又甚速,惟不数见尔。闻车行现定造容二十人者二百辆,工竣后可通城畅行矣。(P197)

说的是公共汽车(电汽自行车、谋土尔卡即摩托车即汽车)与火车(铁道公车)和电车(电线公车)的区别,载客或八人,或二十人,“定造容二十人者二百辆”,渐成规模了。

伦敦当时的公共交通,主要还是靠马车。但张德彝已经看出,马车终归会被汽车取代:

......汽车或电车价极贵,每辆由五百至六百五十吉呢(合六百八十二镑半),按时价合不下五千五百两。据云价虽如此,而较马车尚甚廉也。马车每辆由一百五十镑至三百镑,马两匹由二百至五百镑,鞍缰两分由五十至百镑,厩中昼夜背负之毡套等共由十镑至二十镑,统计每辆应由四百至一千镑;此外又加地租、房车马税及车夫工价一年须三百镑,再加饮麸料等一年又须三百六七十镑,是马车倍贵于汽车。且汽车仅用一人,外加电气火油之类费无几,将来通城汽车必盛于马车。(P.204)

此外如P.268记“汽车日多,亦须按辆挂号保险”;P.302记首开“汽车赛会”;P.339记设学堂“专教用车之法”,P.614记巡捕限制行车速度,违者“带入官厅,禀官受罚”,也都是研究城市交通史时可资参考的材料。

所记英国国情,有的颇能见微知著,并能与本国进行比较,如:

昨闻英兰某处,有地纵横九千四百六十尺,有旧房一所,昔有戛尔赛以三千一百镑买之,今复出售索五千六百镑,经人公断以五千一百镑,佥云若依亩估值竟为二万三千五百镑一亩,合华之库平银一十八万八千两。亩于英为四千八百四十方码,当中国六亩半有奇。中之一亩,彼之七百三十三方码半耳。上海每亩涨至四千两,六亩有奇数仅二万六千馀金,较英尚贱六七倍。洋人至中国,赚钱易,购地贱;中国人在外,挣钱既难,又安得贵地购之。(P417)

现在中国大城市的地价,据说已经逼近甚至超过欧美,今昔对照,可看出百年来世界经济发展的不平衡和此消彼长,原始资料的研究价值更显而易见。又如:

初三日英通国称曰“美尔日”,是为伦敦美尔及伦敦三十一区之美尔(见前)英兰三百二十三美尔瓜代期。伦敦三十一区,所选人分三党,曰“一律更新”洋名“普娄格蕾希伍”(乃竭力向前,处处更新者),曰“择选更新”洋名“莫得蕾特”(乃不突然,必择其实可改者改之),曰“自主更新”洋名“音的喷旦特”(乃不归何党而自行斟酌者)。各府三百二十三美尔分五党,内守旧党洋名“宽色尔瓦的伍”者一百四十九,会合更新党洋名“里柏拉勒攸牛呢斯自”者一十七,真更新党洋名“里柏拉勒”者一百四十八,自主更新(见前)者二,工匠党洋名“蕾柏尔”者一(因该处工役人多,故择由工匠致富而品行端方者管理)......(P.540)

普娄格蕾希伍(Progressive)应即指进步党,莫得蕾特(Moderate)即温和党,音的喷旦特(independent)即无党派人士,宽色尔瓦的伍(Conservative)即保守党,里柏拉勒攸牛呢斯自(Liberal Unionist)即自由统一党,里柏拉勒(Liberal)即自由党,蕾柏尔(Labour)即工党。于述英国市长选举时,张氏一一介绍了当时英国的政党及其政治主张,虽一己之见,亦甚有价值,因当时国人谈及外国政党者甚少也。

所记国际政治事件,则以涉及“无君党”者为多,大约有七八次,如:

昨日礼拜,比利时国王柳埔于巳刻登车入贤古杜教堂,为已故王太后与王后诵经祝祷,午正礼毕,升车回宫。当日观者男女云集,御车经过比京银号时,突一人放手枪轰中第三车,车旁玻璃粉碎。车中为御前巡捕官乌得莽伯及将军某甲,乌伯微伤其面。左右共怒,捉得,欲扯其皮啖其肉。巡捕驰至,强由众手夺出。于是众乃齐声高呼曰:“我王长生不死!”讯刺客于客厅,身带枪弹若许,兜中并有比王小影,赁居布晒街第二十一号。遂搜出枪弹四十四枚,无君党日记一本。此党洋名“安那尔赤斯特”(义系叛逆),自供为义大里国人名卢碧努,入无君党,其所识者为某甲某乙,原拟回义弑其国王埃麻纽。闻比王本日进堂,欲先刺杀之。“想拔枪击第一车,不意一犬咬衣襟,俄延一秒,遂击中第三车,是亦命也,惜是功将成于他人也。”(.P163)

看得出记者的同情本倾向于高呼“我王长生不死”的这一方,却仍将“无君党”直供不讳,“惜是功将成于他人”的气势,如实地照写出来了。文中所谓安那尔赤斯特(anarchist)即是无政府主义者,其组织曾译称“虚无党”,十九世纪二十世纪之际也是一股潮流。清末吴樾刺五大臣,彭家珍刺良弼,汪精卫刺摄政王,多多少少都受过这股思潮的影响。

一切能够存在下来的文字,不论著作者的立场观点如何,都不可能不带上当时当地的色彩,《八述奇》亦是如此。

张德彝的年谱和遗折

张德彝的《航海述奇》、《再述奇》、《三述奇》、《四述奇》、《五述奇》、《六述奇》(附《七述奇未成稿》)和这部《八述奇》,在收入《走向世界丛书》时,我们都写了叙论,分别作了介绍,但只是就书谈书,没有脱离书来专门介绍张德彝这位作者。为了弥补,特将张氏死后张家印行的《光禄大夫建威将军张公集》中的一份张氏年谱刊布,只在原列干支(如“癸丑”)之前加上年份(如“咸丰三年”),之后加上公元纪年(如“1851”),并将并未纪事的空洞年份删去,以便利阅读,节约篇幅。

下面便是年谱的原文:

清道光二十七年丁未(1847)十一月十一日卯时生。

咸丰三年癸丑(1853)七岁。入义塾读书。

同治元年壬戌(1862)十六岁。考入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同文馆肄业。

同治二年癸亥(1863)十七岁。妣董太夫人卒。

同治四年乙丑(1865)十九岁。总署大考奏保八品官,又奏派赴欧洲各国游历。

同治五年丙寅(1866)二十岁。赴英、法、俄、布、和、丹、瑞、比各国游历,旋回国,经总理衙门奏保,以六部主事用。冬十一月,夫人金氏来归。

同治六年丁卯(1867)二十一岁。总署奏派赴合众国及欧洲各国办理中外交涉事务。

同治八年己巳(1869)二十三岁。秋九月由欧美回国。

同治九年庚午(1870)二十四岁。侍郎崇厚保奏随往法国递国书。

十一年壬申(1872)二十六岁。由法归国,总署奏保员外郎,签分兵部。

光绪元年乙亥(1875)二十九岁。长子荣骧生。

光绪二年丙子(1876)三十岁。郭侍郎嵩焘奏派随带驻扎英法翻译官。

光绪四年戊寅(1878)三十二岁。得奖花翎。

光绪六年庚辰(1880)三十四岁。秋七月由英法回国。

光绪七年辛巳(1881)三十五岁。次子荣骅生。

光绪八年壬午(1882)三十六岁。考益之公卒。

光绪十年甲申(1884)三十八岁。充同文馆英文副教习。

光绪十一年乙酉(1885)三十九岁。兄永修公卒。

光绪十二年丙戌(1886)四十岁。三子荣骥生。

光绪十三年丁亥(1887)四十一岁。总署奏保即选知府,洪侍郎钧奏调充出使俄、德、奥、和大臣随员。

光绪十六年庚寅(1890)四十四岁。冬十月回国,充总署英文正翻译官。

光绪十七年辛卯(1891)四十五岁。洪侍郎奏保即选道员。冬十月侍德宗读英文,赐免跪拜。

光绪十八年壬辰(1892)四十六岁。授长子荣骧室。

光绪二十年甲午(1894)四十八岁。襄办孝钦显皇后万寿点景差。孙女祖妼生。

光绪二十二年丙申(1896)五十岁。长孙祖良生。罗京卿丰禄奏调充出使英、义、比国大臣参赞官。

光绪二十四年戊戌(1898)五十二岁。次孙祖汉生。

光绪二十六年庚子(1900)五十四岁。春二月十六日祖良殇,越九日长子荣骧卒。夏四月回国。五月孙女祖嫄生。

光绪二十七年辛丑(1901)五十五岁。侍郎那桐奏调充专使日本国大臣参赞官,秋九月回国,得佩日本国宝星。冬十月任出使英义比国大臣,记名副都统。授荣骅室。

光绪二十八年壬寅(1902)五十六岁。兼专使日斯巴尼亚国贺加冕大臣。

光绪二十九年癸卯(1903)五十七岁。得佩日斯巴尼亚国宝星。

光绪三十年甲辰(1904)五十八岁。会议招工条约。任补画瑞士红十字会全权大臣。

光绪三十一年乙巳(1905)五十九岁。得佩英国宝星。

光绪三十二年丙午(1906)六十岁。春三月回国,任正白旗汉军副都统。

光绪三十三年丁未(1907)六十一岁。任镶蓝旗蒙古都统。授荣骥室。

光绪三十四年戊申(1908)六十二岁。派充廷试阅卷大臣。

宣统元年己酉(1909)六十三岁。赏头品荫生。派充考试游学毕业生阅卷大臣。

宣统三年辛亥(1911)六十五岁。派充考试北洋大学、山西西学生阅卷大臣。

民国纪元夏历甲寅(1914)六十八岁。授次孙祖汉室。

民国纪元夏历乙卯(1915)六十九岁。曾孙其翼生。

民国纪元夏历丙辰(1916)七十岁。祖妼归于直隶昌黎闫慧田。

民国纪元夏历丁巳(1917)七十一岁。曾孙女彩翼生。荣骥妻何氏卒。

民国纪元夏历戊午(1918)七十二岁。荣骥续室。十二月七日巳时寿终。

年谱中八次出洋的同治丙寅(1866)、丁卯(1867)、庚午(1870)、光绪丙子(1876)、丁亥(1887)、丙申(1896)、辛丑(1901)、壬寅(1902),便是八部《述奇》开始写作的年份。

年谱有一点值得注意,便是宣统三年清亡以后,它便不再纪年,只纪干支,加上封面郑重地写出“国朝”给他的最高官衔“光禄大夫、建威将军”(光禄大夫是正一品文官、建威将军是正一品武官诰授的荣誉性的官衔),鲜明地表示了张德彝死为清朝人、不食民国粟的政治态度。

琉球与明朝朝贡的特点 走向世界系列之六(6)

►民国五年七十岁的张德彝仍着清朝建威将军大礼服

《张公集》还印出了张德彝民国七年冬垂死时,向废帝溥仪上的一道“遗折”,亦刊布如下(未按原有书写格式):

奏为微臣病势垂危,情殷恋阙,谨具遗折,仰祈圣鉴事:窃臣八旗世仆,一介庸愚。同治元年考入同文馆肄业,迭次随使游历英、法、俄、德、美、日、义、比、和、丹、瑞、日本等国,由部曹洊擢道员。光绪十八年恭侍御前,进讲英文。二十七年十月奉旨派充出使英国大臣,兼充庆贺日斯巴尼亚国王加冕专使大臣。三十三年六月补授镶蓝旗蒙古都统。凡兹异数之迭加,深愧鸿恩之莫报。

近七年间,临餐忘食,终夜失眠;病体缠绵,医药无效。现复日加危笃,自知不起。伏惟皇上冲龄睿智,典学方新。重道亲师,庄敬乃日强之本;遵时养晦,殷忧实启圣之基。此则臣耿耿愚衷,不能自已者也。

涓埃未报,溘露已零。瞻望阙庭,不胜依望屏营之至。谨口授遗折,遣臣二子前度支部员外郎荣骅、候选通判荣骥缮写呈递,伏乞皇上圣鉴。谨奏。

宣统十年十二月□日。

死忠于清朝,不承认民国,即是张德彝的最后立场。

他感激清廷给予的“异数”和“鸿恩”,使他从“八旗世仆”成为了出使大臣和旗营都统。推翻清廷建立民国后的“近七年间”,他“临餐忘食,终夜失眠”,以至病笃垂死,死前仍眷恋着冲龄的皇上(溥仪时年十二岁),要向皇上表白“不能自已”的“耿耿愚衷”。

一个十六岁学英文十九岁游欧洲的人,一个亲见过巴黎公社革命和德国“平产党”活动的人,一个入法国议会和英国“巴力门”旁听过的人,怎么会在中国稍有知识者都已经赞同“驱除鞑虏,建立民国”的六七年后,还会作这样的表态呢?

真使人不太好理解。

但事实就是事实。张德彝其人和他的《述奇》都是实际的存在,也都是事实。

张德彝到死还自称“八旗世仆”是事实,他曾经多次走向世界努力介绍西方也是事实。就让我们接受这些事实,从《述奇》中取其精华弃其糟粕吧!

(二〇一六年十一月三十日写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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