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祭文庙,必先崇圣祠。”明世宗嘉靖之后的释奠礼,祭祀启圣祠遂为定制。崇圣祠乃清代之设,其本名启圣祠,始于明嘉靖九年。其原本是以奉祀孔子之父叔梁纥为主,以四配之父配享,及周敦颐、二程、张载、朱熹之父等人为从祀的祭祀场所,属于孔庭的追祀系统。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1008)东封泰山至阙里,曾“幸叔梁纥堂,命官分奠。……追封叔梁纥为齐国公,颜氏齐国夫人,伯鱼母亓官氏郓国夫人。”(《文庙祀典考·卷三》)“元仁宗延祐元年(1314)封孟子父为邾国公,文宗至顺元年(1330),封孔子之父为启圣王。明世宗嘉靖九年(1530)钦定祀典,诏两京国子监并天下儒学并建启圣祠祀叔梁纥,改称启圣公,以颜氏无繇、曾氏点、孔氏鲤、孟孙氏激配,称先贤;程氏珦、朱氏松、蔡氏元定从祀,称先儒。”(《文庙礼乐考·礼部》)清世宗雍正元年(1723),清帝又重封叔梁纥为启圣王,并追封孔子上五代为王爵,启圣祠遂改名崇圣祠。崇圣祠正位所供奉的五个神主,正中为孔子五世祖、孔父嘉之子、肇圣王木金父,左右依次是孔子的高祖裕圣王祈父、曾祖饴圣王防叔、祖父昌圣王伯夏、父启圣王叔梁纥。因此,民间亦有称之为“五王祠”或“五王庙”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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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阜孔庙崇圣祠

唐开元二十七年(739),玄宗命以孔子弟子从祀,颜路颜回父子与曾点曾参父子均以孔门弟子身份从祀孔庭。但颜回以配享身份坐像于堂上,曾参以孝名亦塑像于十哲之次,而其父颜路、曾点也都是孔子弟子,却因为事迹不突出而仅画像于两庑壁上。如此一来,就造成了一种“子在父上、父在子下”的失序状态,这种现象其实从宋代起就饱受指责和批评。尽管作为儿子的颜回和曾参其成就高已称圣,但在宗法和祭祀之礼上,如同在家用餐一样,是不能超越其父而先获得尊奉的。南宋洪迈《容斋随笔》即引《左传·文公二年》“子虽齐圣,不先父食”之说而质疑之:

自唐以来,相传以孔门高弟颜渊至子夏为十哲,故坐祀于庙堂上。其后升颜子配享,则进曾子于堂,居子夏之次以补其阙。然颜子之父路、曾子之父点,乃在庑下从祀之列,子处父上,神灵有知,何以自安?所谓子虽齐圣,不先父食,正谓是也。又,孟子配食与颜子并,而其师子思、子思之师曾子亦在下。此两者于礼、于义,实为未然,特相承既久,莫之敢议耳。(《容斋随笔·容斋四笔卷第一》)

洪迈所说的核心,其实一是父子的倒置,另一个则是师徒的错序,此皆为人伦之大者,这是不符合伦理的。原因就在于,一方面颜路、曾点都是孔子的学生,子思的父亲孔鲤又是孔子的儿子,现在却是这些父亲们在两庑,而儿子们却高居殿上;另一方面,孟子是子思的学生,子思又是曾子的学生,同样,现在是学生位次高于老师。这两者于礼于义皆为不合,只不过沿讹袭谬,没人敢提出异议而已。在洪迈指出这个问题的关键之后,南宋度宗咸淳三年的四配底定,师徒错序的问题得以解决,但第一个现象却依然存在。这个问题在元明两代经过了诸儒广泛而激烈的争辩,其核心就是孔庙祀典到底是重在伦理还是重在学术?伦理与学术又究竟是孰先孰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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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孔庙崇圣祠

元代大儒熊禾对此提出了猛烈的抨击并首创改进建议:“学莫大于明人伦,人伦莫先于父子,子坐堂上,父立庑下,非人道一日所可安也。”况“子虽齐圣,不先父食”之礼,由来已久,故议“必仍今之制,则宜别祀一室”。元代另一位著名的大儒许衡的弟子姚燧也说:“夫为是学官将以明人伦于天下,而倒施错置于数筵之地,奚以为训?”(《大学衍义补·卷六六》)熊、姚二氏之说,大致可归为“明伦”一派。但许衡的另一位高足许约则提出了相反的观点:“盖庙学乃国家通祀,犹朝廷之礼也。父为庶僚,子为宰职,各以其德与勋也。如遇朝会、殿廷班列,则父虽尊安能超于子之上哉?盖抑私亲而昭公道、尊道统以崇正学,乃所以明人伦也。”(《五礼通考·卷第一百十九》)许约之说,则又可谓之以“明道”一派。自此,元明两代诸儒如王祎、曹端、宋濂、胡居仁、祝枝山、丘濬等人均步其后而发皇,并相继提出了诸多解决方案。“洪武初,学士宋濂上议,颜回、曾参坐堂上,其父列食两庑间,非不先父食之义。弘治初年,学士程敏政上议,颜无繇等庑食嫌于父,宜别立启圣祠,主祀叔梁纥,以无繇与孟子父配,程珦、朱松、蔡元定皆宜从祀。格于礼官议,不报。”(《文庙礼乐考·礼部》)明英宗正统三年,当时的曲阜孔颜孟三氏学教授裴侃又建言:“天下文庙惟论传道,以列位次。阙里家庙宜正父子,以叙彝伦。颜子、曾子、子思,子也,配享殿廷;无繇、子皙、伯鱼,父也,从祀廊庑。非惟名分不正,抑恐神不自安。况叔梁纥元已追封启圣王,创殿于大成殿西崇祀,而颜孟之父俱封公,惟伯鱼、子皙仍侯。乞追封公爵,偕颜孟父俱配启圣王殿。”帝命礼部行之,仍议加伯鱼、子皙封号。秦蕙田《五礼通考》案曰:“此止行之家庙,未及国学及府州县也”(《五礼通考·卷一百二十》)再至明孝宗弘治十四年,当时的礼部右侍郎兼国子监祭酒谢铎再次上疏直陈曰:“窃惟人伦,风教所先,人伦不可以不明也。……学校之设,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莫先于父子,子虽齐圣,不先父食。奈何承讹袭故,以颜、曾、思三子配享于上,而其父则别列祀庑下?冠履倒置,有是理哉?莫若于阙里立庙,祀叔梁纥而配以颜路、曾皙、孔鲤诸贤,如先儒熊去非之论,庶几各全其尊而神灵安矣。”(《钦定国子监志·卷七十》)孔子之父叔梁纥在元代既已追赠“启圣王”,阙里孔庙别创启圣王殿以祀之,而以四配之父配享,这一点,可谓兼顾了儒臣们所纠结的“人伦”和“传道”之矛盾,更为明世宗的厘定祀典提供了一个绝佳范式,并藉此而推广天下。易言之,在当时的诸多方案中,还是当以熊禾、程敏政、谢铎所议为是,更为后来全国学庙启圣祠之设而肇其端:

熊禾谓,宜别设一室,以齐国公叔梁纥居中南面,颜路、曾点、孔鲤、孟孙氏侑食西嚮。春秋二祀当先圣酌献之时,以齿德之尊者为分献官,行礼于齐国公之前,其配位亦如之。如此,则亦可以示有尊而教民孝矣。(《大学衍义补·卷六六》)

综考人类东西方文明之要义,莫不是以伦理为首要之务,熊禾、程敏政、谢铎等人的这个以明人伦为基准的重大建议,到明世宗厘定孔庙祀典时得到落实。孔子庙从此遂有了“启圣祠”之设,以祀孔子及著名孔门贤儒们的父辈。明世宗嘉靖九年(1530)更定祀典,大学士张璁步熊、程、谢等人之后而上言曰:

“先师祀典有当更正者:叔梁纥乃孔子之父,颜路、曾皙、孔鲤乃颜、曾、子思之父,三子配享庙庭,纥及诸父从祀两庑,原圣贤之心岂安?请于大成殿后,别立室祀叔梁纥,而以颜路、曾皙、孔鲤配之。”帝以为然。(《五礼通考·卷第一百二十》)

经过廷议,最终决定“凡学,别立一祠,中叔梁纥,题启圣公孔氏神位,以颜无繇、曾点、孔鲤、孟孙氏配,俱称先贤某氏”(《五礼通考·卷第一百二十》)。自此,诏颁天下,启圣祠之设遂为制度,天下文庙,亦无复有地域之别。后来至明神宗万历二十三年(1595),又以周敦颐之父周辅成从祀启圣祠;清世宗雍正二年(1724),再以张载之父张迪从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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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孔庙崇圣祠

清雍正元年(1723),新即位的清世宗胤禛以自古师道无过于孔子,诚为首出之圣,为表达尊崇先师之厚意,特追赠孔子上五代王爵,谕内阁及礼部曰:“至圣先师孔子道贯古今,德参天地,树百代之模范,立万世之宗师,其为功于天下者至矣。而水源木本,积厚流光,有开必先,克昌厥后,则圣人之祖考宜膺崇厚之褒封,所以追溯前徽不忘所自也。粤稽旧制,孔子之父叔梁公,宋真宗时追封启圣公。自宋以后,历代遵循,而叔梁公以上则向来未加封号,亦未奉祀祠庭。朕仰体皇考崇儒重道之盛心,敬修崇德报功之典礼,意欲追封五代并享烝尝,用伸景仰之诚,庶慰羮墙之慕。”(《钦定国子监志·卷首一》)清世宗追封孔子上五代祖先王爵,命将启圣祠改称崇圣祠以奉祀之。阙里孔庙因有家庙性质,启圣祠故有寝殿之设,于是将孔庙东路家庙改作崇圣祠,奉祀孔子五代先祖,并将原启圣祠配祀先贤先儒移入崇圣祠内。如此一来,阙里孔庭则崇圣祠、启圣祠并存,故孔子第六十九代孙孔继汾《阙里文献考》论曰:“崇圣祠既建,而启圣祠旧像具瞻,有其举之虽不可废,亦当别诹吉日以远烦渎,或如书院改用次丁,皆可。今至圣、述圣既祀于大成殿,启圣、伯鱼既祀于崇圣祠,而启圣祠及家庙复同日并举,有重祭之嫌。”(《阙里文献考·卷十九》)大体来说,后世崇圣祠的祀位正中供奉孔子五代先祖,均南向。东面面西者供奉颜无繇、孔鲤,西面面东者供奉曾点、孟孙激;东面再外者供奉周辅成、程珦、蔡元定,西面再外者供奉张迪、朱松。清文宗咸丰七年(1857),又增圣兄孟皮配享,位在四配之上。

而关于崇圣祠的祭期,是“岁仲春秋上丁日子夜致祭,取不先父食义也。其献官,国子监遣满祭酒行礼,府、附省以府正官行礼,外府以佐贰官或教授行礼,州县以学正教谕行礼。国子监助教等官分献,府州县并训导分献。其祭仪与正祀同,无饮福,不用乐。”(《文庙礼乐考·礼部》)阙里祀典,则以孔氏世袭六品官摄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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