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武安拽面

水土

河北人以面食为主食,面食里以面条为王,面条里则以拽面为冠。

不过我说的河北,并不包括张家口、承德等坝上地区,那边受草原游牧文化影响较深;也不包括秦皇岛、沧州、唐山等沿海地区,那里多为海洋渔业文化。

成都销魂面(拥有家财万贯不如一碗拽面)(1)

我说的河北,以长城为界,即长城以南以农耕文化为主的广阔区域,也捎带算上北京。为啥算上北京呢,因为北京有个招牌面,叫“北京炸酱面”,这个炸酱面居然堂而皇之地把面馆开在河北。开在河北其它地方不算,还财大气粗地开在了邯郸,开在了武安。

成都销魂面(拥有家财万贯不如一碗拽面)(2)

刚看见外来面馆时,我好一阵窃笑,心说:“你们真是不自量力。来武安卖面,无异于长江边上卖凉水,关公门前耍大刀啊!”这倒不是看不起外来的面,而实在是武安面早已祖祖辈辈融化进武安人的骨髓里了。武安人只有看武安面才顺眼,只有吃武安面才舒坦。武安人一天不吃武安面,就失魂落魄似的像缺少了什么东西。武安面不知在公元前多少千年,就造就了武安人的武安胃,

我此刻说的武安面,不是你想象的那种面条。武安面和兰州拉面、郑州烩面一样也用两只手拉抻,但武安人不叫它拉面,也不叫它烩面。武安人赋予了它一个很不俗气的名字——拽面。武安拽面虽然不像兰州拉面、郑州烩面那么出名(这可能与武安人保守有关),但它的做法、相貌、吃法,一点也不比那些名扬四海的面们简单。

成都销魂面(拥有家财万贯不如一碗拽面)(3)

制作武安拽面先取上等小麦面粉(武安叫白面),用少量食盐水和成不软不硬的面团,揉到“三光”(面光、盆光、手光),盖严,这叫醒面。醒面的时长与天气温度有关,夏天可以短一些,一两个小时都行,冬天就需要长一些。为了吃上地道的拽面,一大早醒面,一直醒至中午也是常有的事。正式拽面时,还要反复地揉、勾、绕。武安人都知道,武安拽面的功夫,一多半在和面上,面和到位了,拽起来就容易多了。

有些技术娴熟的人,勾面、绕面时,不但耐心,还好看,手上的面,银练般飞舞跳跃。武安人称此为耍面。待把手里的面团耍弄到足够韧性时,才放到宽大的面板上,用擀面杖擀开,成长方形,瓷碗边薄厚。然后用刀纵向均匀地切成半寸宽的条状。想吃软一些的,就把面擀得薄一些,条状切得窄一些。韭菜叶的宽度薄度也能拽出来,不过这更见功夫。到这一步,刀已没用。放下刀,用双手抓起条状面的两端,一边缓缓的往两头拉拽,一边在面板上颤悠悠的摔。技术一般的人一根根摔,技术好的人五根六根一把把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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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拽不摔不叫拽面,只摔不拽也不成拽面。这时啪、啪、啪的摔面声音,是面与面板的亲吻声,清脆而悦耳,充满了幸福和满足。以前,生产队的时候,老百姓一年难吃几顿白面,最盛大的节日,莫过于五月了。收了麦子,磨成白面,趁着麦茬的新鲜,全家先美美地吃顿拽面。那时,啪、啪、啪的声音,伴着狗吠、鸡叫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从家家户户传出,如交响乐,响彻大街小巷。如果你有幸走进某户人家,就会看到煤火上坐着大铁锅,铁锅里清水沸腾,主妇把拽好的面,一条条高高地投进沸水里。待拽面翻滚着呈现熟色,再捞入凉水盆里,滤水后,先盛入男人们的大碗,浇上卤,之后,一个个庄稼汉子端着满满的拽面,边吃边走出家门,坐到、蹲到井边、树下或阴凉的墙根石头上,吸溜吸溜大快朵颐。

那会儿的面绝对是好面,没有任何添加剂,但配卤,就极简单了,都是些自种的时蔬,没啥油水,更见不到荤腥。现在不一样,菜卤的选择丰富多彩,所以武安人抓住这个大好时代,在菜卤上精益求精、锦上添花。因为他们最知道,面是躯干,菜卤才是灵魂。没有灵魂的武安拽面,就不配叫武安拽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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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拽面的灵魂——菜卤,也叫臊子,大类有荤素两种。荤的,有猪肉、羊肉、牛肉;素的,有鸡蛋西红柿、土豆丁、茄子丁,豆角、青椒、西葫芦、白菜等等,常见的是荤中有素,素中有荤。最传统菜卤或臊子,要用自家捂出的面酱制作。那紫红色的面酱,都是经过了大太阳暴晒的,吃时,挖一勺,放在热油里爆炒,然后加汤,加菜,随着“噍——”的一声欢叫和蒸腾的烟气,特有的酱香味便溢满屋内的角角落落。

吃武安拽面也是有讲究的,浇卤时,汤水最好淹到面的三分之二处。汤水过多,太稀,不好;汤水过少,太干,没味道。面也不能太满,不然搅不开。只有将面和卤翻搅均匀了,不稀不干,才能品味出精髓。

武安拽面浇卤不像市面上的兰州拉面那样,薄薄两片肉和一撮香菜。武安拽面的卤里头,有实实在在的五花肉,羊肉臊子更甭提了,好吃得很。武安拽面的卤,从开始就极注重味道,提味的食材,如葱、姜、蒜,是断断不可少的,有歌谣为证:“你剥葱,我捣蒜,咱啪唧啪唧吃拽面 。”

武安拽面也不像北京炸酱面的菜码那么花哨,常配的有腐乳、韭花、芝麻酱和芝麻盐。腐乳、韭花、芝麻酱,可让拽面与汤卤充分融合,使味道丰富饱满,再撒入精制的芝麻盐,更使口感妙不可言。因为芝麻盐是由芝麻煸炒出香后,再混以细盐捣碎而成,可以说,它就是为拽面而生的。吃武安拽面,不能太斯文,得挑起来,运用肺腔之气,绷紧两腮肌肉,两唇和舌头一齐用力,把筷子上一簇簇的拽面吸进嘴里。声音响亮是肯定的,不要紧,不出声的吃拽面,那才是有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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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道的武安拽面,吃在嘴里绒绒的、润润的、滑滑的,嚼起来是筋道的,即便有羊肉臊子,也掩盖不住熟透的小麦那特有的香、丝丝的甜,那味道,犹如大地的气息,完全是自然生长生成的天地精华,大不同于现在的有些面馆,为追逐利润,往白面里掺杂的一些化学玩意,看着鲜亮,吃起来却味同嚼蜡。

说起来拽面,很容易与面条混淆。拽面、面条虽然同属一个家族,但到底还是不一样的。面条是擀的、切的,没有拽这道关键步骤。和面也大不一样,面条的和面简单,醒不醒都可以,拽面的和面就费事一些。所以,相比较来说,拽面要隆重得多。武安人一般招待亲戚、贵客才做拽面。自有了机器可以轧面条之后,手擀面也少了,都成千篇一律的机器面了,这时,武安拽面就更显其珍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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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武安人几乎都会拽面,特别是70年代以前出生的女性,不管是大闺女,还是小媳妇,会拽面,是最基本的技能,倘若有哪个女人不会拽面,不被娘家人笑话,也定会被婆家人笑话的。因此,武安人吃拽面,就方便多了,家家都有拽面高手。如今又不缺面粉、不缺鲜肉,各样的蔬菜也应有尽有。一切条件具备,吃拽面便成了家常便饭。

武安人对武安拽面的感情,既有一代代的遗传基因,也有周边环境的浸染,互为影响,连绵不绝。相距不远的邯郸城,就有遍地开花的南沿村拉面;南边,有磁州拉面;再远一些,河南有烩面,山西陕西更有名目繁多的面类。所以,武安人出门,即使吃不上武安拽面,别的面也可以凑合凑合聊解心头之想。若再走远了,就不好说了。因为太远了,饮食差异悬殊,吃面就难了。所以,武安人宁可守在家里过那有拽面的穷日子,也不愿天南海北享受那无拽面的富日子,故此,有些武安人出远门发展,要设法带上老家会拽面的女人,这女人即便是老些丑些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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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人对拽面的情有独钟,是根深蒂固的,有的,竟达到了上瘾的程度。如果让一个武安人一日三餐山珍海味琼浆玉液,而一连几天见不到拽面,他也会觉得空空落落没有吃饭似的,这时,哪怕有一碗与武安拽面相差甚远的机器面条,也高兴得要跳起来了。

有一次我与一位武安籍的领导出差到江西,正赶上他生日,家里打电话要他吃碗长寿拽面,可会议上没有面,更没有拽面,我们就舍弃丰盛的会议宴席,打车到外面找。这位领导说:“甭指望吃到拽面,能吃到面条就谢天谢地了。”结果,我们转遍了所有的大小餐馆,也没有找到面条。我说:“算了吧,泡盒方便面吃吃得了。”这领导说:“倒也不是为生日非要吃面,实在是想吃拽面了,好几天了,天天大鱼大肉,太想拽面了。”我们吃着泡面,我开玩笑说:“你闭上眼睛,就把泡面想象成武安拽面。”这位领导苦涩地笑笑,说:“此刻如果有一碗武安拽面可吃,我宁愿不当这鸟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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