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箭良缘,初定乌孙
时值暮春,桃花已谢,片片吹落在池塘中。冷风阵阵,将所有的离愁别绪越抒越浓。正是多情自古伤别离的季节。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眺望西北方向的天空,刘细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个青年将军在柳树下束手而立,殷切地注视着她。青年将军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刘细君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这谢了的桃花重新绽放,不用说什么回来了,即使是不去也是可以的。”
青年将军眼见挽留不住,动情说道:“一起逃吧,天涯海角,我都和你永远在一起。”
刘细君心中一动,嘴角翕动半天想要表达什么,终于哽咽无言。她是多么不想离开长安,不想离开故乡啊!但是她无可奈何,只得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行!”
那青年将军听了她的话禁不住泣涕如雨。猛然转身离去。他雄武的身影像一只远去的鸿雁,消失在黛色山峦的深处,永远飘飞在刘细君的心头。
痴痴望着那青年将军远逝的身影,刘细君久久无言。她内心的悲恸积抑难耐,却是无泪可流。
元封年间(公元前115年一公元前110年),汉朝为巩固对匈奴的胜利成果,汉武帝刘彻答允乌孙王昆弥的求婚,降旨把江都公主刘细君许配于他。旨在联合乌孙,共同挟制匈奴。
在汉武帝统治时期,汉朝已经休养生息了近70年,出现了非常繁荣和富足的局面,只要没有特大的天灾,百姓的生活是相当充裕的,而国库里也非常充实。据说其府库里的串钱因绳子腐烂而无法校对到底有多少,足见其富有的程度,一时是百姓富足,兵强马壮,国力强大。
在这种局面下,武帝一改过去历代汉朝对北方游牧少数民族的“和亲”政策,尤其是对汉威胁、骚扰最大的匈奴,改“怀柔”为强硬,从公元前133年开始,主动发动了大规模的讨伐匈奴的战争,接连取得了一系列的重大军事胜利,完全收复了过去被匈奴强占的河套失地,解除了匈奴对长安的威胁,使河西的匈奴损失惨重。
受武帝之命,张骞于该年又一次率300人,带马600匹,牛、羊万头和成千上万的金帛,专程出使西域乌孙,游说乌孙昆弥。乌孙昆弥接见了张骞并接受了礼物。
但由于乌孙距汉朝太远,对汉尚不十分了解,又加上当时乌孙国内争权斗争而局势不稳,自己又靠近匈奴,所以未敢接受汉的提议,使张骞出使西城乌孙的直接目的没有实现。但双方互通了信息,增进了彼此的了解。
可是,事态的发展却是难以预料的。匈奴单于听说乌孙与汉有来往,而大为恼怒和恐惧,准备先发制人,出兵乌孙,以绝后患。一时间风云乍起,形势紧张起来。匈奴大兵集结的消息一天天传来,乌孙昆弥如坐针毡,自感难以独支,而能够帮助它渡过难关的只有强大的汉朝。于是昆弥立即派使者十万火急人汉,献马并表示愿娶汉家公主为妻,与汉结为兄弟。汉武帝答允。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武帝让刘细君出嫁乌孙的。
这次“和亲”非常隆重,武帝亲自送行,还赐给细君公主乘舆和其他物品,准备了极为丰富的嫁妆,并专司配备了属官、宦官和侍者数百人。由此可见武帝对细君公主的这次和亲所寄予的厚望。
江都公主和亲的队伍十分庞大。从长安出发,一路逶迤而行,行程几千里,才进人乌孙国的大昆弥治赤谷城。乌孙王昆弥大喜,封江都公主为右夫人。
乌孙国地处边寒。深秋时节,骤雨初歇,天气寒冷异常,风如马刀一般割下。刘细君一个人坐在新建的宫室里远眺。展眼望去,乌孙国尽是苍苍莽莽的草原,几乎没有什么山峦,和中原的景象迥然相异。
这时,草原上一群操刀持弓的男子,宝马骏健,来回驰骋着。为首青年男子名叫军须靡,手持一把雕弓,在这些人当中尤其健壮剽悍,眉宇之间透出一股凛然的英气。他的兽皮外氅被大风撩起,半敞开去,竟是丝毫不畏寒冷,长发随风劲舞散落着。
军须靡身后的人说道:“岑陬(官名)。这里面野味少,不如转进山去。”军须靡暴喝一声,兜转了马头飞驰而去。
一群人刚刚驰到山脚,山道旁就蹦出几只野兔。众人围截野兔,只是虚声吆喝,也不张弓。军须靡几个满弓一连射翻三只。正在兴头处,一只健兔钻过马蹄,遁进山坳,军须靡拈箭搭弓紧追不放。
那只野免真是狡猾,逃窜的速度时快时慢,路线或径直或弯曲,让人一时间捉摸不准。野兔跑了一阵,似是累了,静伏在草间不动。军须靡觑准,拉圆大弓,正待射时,忽听得一个女子的清叱声,似是汉家语言。
军须靡抬眼,只见半山一排宫室,建筑式样与乌孙国的毡嗣大不相同。他猛然醒悟:“莫非我到了江都公主的住处?”发出叱声的女子立在山脚,容颜姣好,不是乌孙国的女子可比的。在边荒草泽之中,那女子真如一棵别致的玉树,临风而立。“她一定是江都公主了。”
军须靡想。江都公主的美貌已经风传乌孙全国,军须靡今天一见,自然是目瞪口呆,大脑间一片空白,内心一阵神魂颠倒,只是想:“原来这世上还有这般漂亮的女子。
他稍微不留神,手一松箭飕地飞了出去,正好钉住了草间的那只野兔。
宫室里面疾步跑出一个乌孙本国的小奴,将女子的话翻译了一遍,道:“岑陬,这里是江都公主的住处,附近不允许大声喧哗,更不允许打猎。”
军须靡以为眼前女子就是江都公主,有意显示一番威风。倚仗是乌孙王昆弥的孙子,他将鞭子一横,狠狠抽了那小奴一鞭。军须靡的随从闻声赶来,怕他闯祸,急忙拉住他。众所周知,昆弥对江都公主恩宠有加。江都公主因为不习惯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昆弥就在这里给她建了宫室。
众人愈是劝解,军须靡愈是耍起性子,手中的马鞭抽个不停。就在这时,鼓乐声响起,官门打开,一群衣饰华丽的仆从簇拥着一个宫装丽人缓步走了出来。这个丽人更比先前那女子明艳高贵,满头珠翠,云髻婆娑。
一张莲脸,两条柳眉,目送风情,唇含碎玉。她身上似乎有一种兰麝的香气,军须靡隔了很远仍能闻到。
“难道她才是江都公主!”想到这里,军须靡的那颗心竟如巨鼓,咚咚响个不停。他的身子宛如一尊泥雕,哪里还能移动分毫,直觉得天仙也没有这么雍容华贵的气质,心道:“这回可死了,这回可死了。”
那丽人丹唇轻启,说道:“官娘,你且退下。”先前那女子原来是江都公主的贴身婢女,名叫官娘,闻言躬身退人队伍行列中。
军须靡不懂汉语,只觉得那丽人的声音如泉水一般清脆悦耳,如鸟儿一样婉转动听,竟有些不知所措。
军须靡知道这个丽人才是江都公主,忍不住偷眼瞧去。但见江都公主粉脸含威,心中不禁升出一股怯意。他想溜之大吉,可实在舍不得眼前的美色,心想:“我做什么才好呢?她是不是很厌恶我,我怎么才能讨得她的欢心呢?”
军须靡忽然看见江都公主朝这边招手,脚不由自主探了过去,心道:“她是不是教训我?只要能看得真切一些,哪怕是被她白白打一顿,也是值得的。”
江都公主朝他一笑,皓齿洁白如月,晃得军须靡两眼发花,一口气提不上来,两腿一软,几乎倒在地上。他勉强立住身子,却哪里敢把头抬起半分。
江都公主从小奴那里得知眼前青年乃是岑陬军须靡,又见他生得体魄健壮,手脚不凡,有意和他接近。江都公主劝勉军须靡好生练武,多建功勋。那名通晓两国语言的乌孙小奴翻译成乌孙语,军须靡却懵懵懂懂,没能听进耳朵,只看到江都公主两靥生花。
军须靡辞去后,仍处在精神恍惚之中,常常回忆起这段经历,宛如梦中一般,因此夜深人静,常常来到江都公主的宫室外,流连忘返,相忆情深。自此,苦练弓剑。
江都公主刘细君,从长安长途跋涉,旅途多有颠簸,身体疲惫不堪。兼之水土不服,体质娇弱,一直卧病在床,她遇到军须靡之后,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责任所在,精神振作起来,于是唤来贴身女婢官娘,叮嘱道:“你带上两名乌孙小奴,请昆弥来这里饮酒。”
官娘走后,江都公主暗忖:“这个昆弥虽然说年纪大些,但毕竟是一个英雄人物。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上天做出了这样的安排,也只好认命了。”
她从怀里摸出一只精致的白玉环,捏在手里连连叹息,心想:“害了我不打紧,只是也害了他。”
她想把玉环扔掉,终于不忍心。又想:“这是我和他的定情之物。我如果不说,昆弥怎么会知晓呢?何况,也不会误了国家大事。”
江都公主把玉环小心藏在贴身的地方,传来一名乌孙小奴询问一些和昆弥有关的事情。
那乌孙小奴不仅通晓汉语,而且善于讲故事,伶牙俐齿,竟把昆弥讲得有声有色。江都公主听得人神,两晕微红,抚掌轻笑。乌孙国有人口63万,土地广漠,原来是塞(国名)的居住地。大月氏(国名)击走塞王,占据在此。后来,昆弥从匈奴国借来兵马,驱走了大月氏,势力日益强大起来。
昆弥身上蒙有一层神秘色彩,乌孙国上上下下,无不对他敬若神灵。昆弥在西域诸国也是威名赫赫。
小奴正描述在精彩处,昆弥来了,江都公主依照汉朝礼节,起身迎接。
昆弥比初见时年青了许多。他个子原本高大魁梧,如今微驼的背直了起来,看上去就如铁塔一般。
昆弥哈哈大笑,说了一些什么话,声音震得窗子咯咯作响。乌孙国男子豪爽,江都公主见乌孙翻译不语,猜知是一些朝思暮想的快言快语,也没有细问,吩咐官娘置酒。
昆弥被江都公主哄得高兴,晚上留宿在这里,又聚了十几日,才离去。
自此,江都公主常常设酒,邀请昆弥来相会。昆弥左右的贵人因此生出许多怨言,江都公主听说后一直记挂在心里。
这一天,纷纷扬扬下起雪来。乌孙国不比中原,雪花大逾鹅毛,有一番铺天盖地的气势。
江都公主触景生情,想赋一首新诗,却觉得有些生疏。她呆呆坐了半个时辰,闷头不语,一会,传来官娘,说道:“你去邀昆弥饮酒,让诸位贵人也一同来。
江都公主一直想和昆弥左右贵人搞好关系,事先预备了礼物。众人来齐后,席间,江都公主令官娘身披轻沙起舞。那纱衣制造精细,随着官娘优美的舞姿飘动。乌孙贵人衣着粗糙,远远比不上汉朝的丝织技术,见了那纱衣好生羡慕,两眼不觉直了。
江都公主趁机说道:“诸位姐妹如果喜欢,尽管挑去一件,我这里备了许多。”
那些贵人听乌孙翻译说了,当真是喜出望外,纷纷离席过来祝酒。
雪势逐渐拢住,酒席散后,每位贵人捧一件称心如意的纱衣拜谢而去。这之后,江都公主和她们多有来往,有时让官娘逐个拜访,礼貌周全,币帛丰厚。左右贵人得了许多好处,对她赞不绝口。她们互有往来,姐妹相称。昆弥见了自然高兴,厚赏江都公主,并且派遣使者携带良马,赴长安向汉武帝和刘细君之父江都王刘建致谢。
以前,乌孙王昆弥用千匹良马作为聘礼,汉武帝和群臣商议,说:“必先内聘,然后遣女。”几经商榷,封江都王刘建的儿女刘细君为江都公主,嫁往乌孙。江都公主刘细君果然不负众望,初到乌孙便巩固了右夫人的地位,得到了昆弥的信任。
汉武帝遣使回谢乌孙,并慰问刘细君。
二女争锋,心念故里
乌孙和汉朝联姻后,逐渐疏远了匈奴。匈奴大怒,想进击乌孙,又怕汉朝千预,于是也遣女嫁给乌孙王昆弥,被封为左夫人。
左夫人脾性蛮横,常常对右夫人江都公主放肆无礼,生出事端。江都公主一再忍让,心里十分气恼,却不敢和昆弥说明。官娘自幼陪伴江都公主,熟知她宽厚待人,而且生性淡泊,不愿多事,常常感到不平。官娘私下经常劝江都公主给左夫人一点颜色看看,江都公主不允。便劝说道:“贱婢蒙公主见爱,常思无计报答。如果有用到官娘的地方,即使让我去死也没有什么惧怕的。”
江都公主听了黯然,良久良久才说道:“我和她同是女子,一同远嫁他方,应当相亲相爱才好。左夫人她命苦,是可以理解的。她的行为,和匈奴的利益牵扯很大,何必怪她呢?我心里很乱,想一个人静静心。”官娘仍想劝下去,但见江都公主悲上心头,便告退下去。
天空中飘起了大雪,江都公主觉得很冷,紧紧拢着火炉,凝望着片片吹落的雪花出神。
这乌孙国民风刚恶,多有盗贼,与汉朝礼仪之邦大大不同。两国语言不通,尤其让江都公主不适应。她学习乌孙语已有半年多,终是十分拗口,心下常常烦恼。
江都公主从贴身处掏出那只定情的玉环,心思随着雪花一直飘到了长安。离别长安前的那天晚上的情景又浮现在她的眼前。
江都公主心想:“他要我和他一起逃走,我没有答允他,他一定恨死我了。此时此刻,我在想他,他却一定不会想我了。”
江都公主独自神伤,炉火照亮光洁的玉环,映在她艳艳的脸庞上,晶莹透明。这时,另有一双衰老的眼睛在窗外看了许久许久。
昆弥见多识广,看到江都公主一人呆坐,儿女情态让人相怜,不忍心打扰她。心中道:“这个玉环是她和意中人的定情之物无疑。”他观察很久,细看江都公主的神情,如大椎猛砸了一下,背一下子驼了半截,竟似衰老了许多,想:“罢了,罢了。又不能和她生儿育女,何苦误她青春。”悄然离去。
想到汉朝的鼎盛和长安的繁华,江都公主不禁潸然泪下。她回忆起少女时候常常坐在室内吟诗作画,父母宠爱,多有赞誉,更是心如刀割。眼见大雪掩住了天空,遮住了一切如烟的往事,悲从心起,自拟一首《黄鹄歌》,曼声吟道:
吾家嫁吾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毡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思土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这首诗寄托了她在异地他乡极度不适应的心情,思国思乡的情感跃然纸上,真是让人读后犹见悲怜。江都公主吟罢,已经是泣不成声,涕泪沾满了衣裳。
这首《黄鹄歌》也由汉使带回长安,武帝刘彻读过感伤不已,以后勤派使者来乌孙慰问。
芳心有属,喜结连理
江都公主愁苦了许多日,心情才略略舒转。官娘告诉她昆弥几日前曾来过,江都公主吃了一惊,担心被昆弥窥得内情,忙去拜见。昆弥的仆从挡了驾,说道:“右夫人请回,昆弥和左夫人打猎去了。”
江都公主又派官娘去邀昆弥前来饮酒,但是一连几次,昆弥都推托身体不适,没有来赴宴。江都公主本来心思细密,身子娇弱,这一着急又病倒下来。
一日,江都公主睁开眼睛,见昆弥坐在床边,给她梳理头发,心才稍稍安定下来。她拉住昆弥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放开,哭道:
“为什么今日才来?你知不知道我多么想你。”昆弥听了面呈愧色,心里一阵激荡,忙解释一番,多多抚慰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这一天,左夫人遣来一名小婢,带来几颗成形的人参送给江都公主。江都公主以为左夫人有意结好,高兴地收了下来。宫娘说道:“公主,这人参是大补之物,你身子如此虚弱,用人参来补,恐怕越补越虚,伤了元气。”
官娘召来随行御医,一问果然如此。江都公主说道:“左夫人不通药理,绝不是有意这样做的。”
转眼间春暖花开,江都公主病了几月,病才渐渐好转。昆弥几次来探病,神情甚是关切。江都公主内心感动,每日盼昆弥来。
这一天,昆弥召集群臣大宴,庆祝江都公主病体初愈。左夫人心中忌妒,设计准备谋害江都公主。她用竹筒装了一条剧毒小金蛇,藏在衣袖内,挨着江都公主的酒桌坐下。趁着大家饮酒高兴,没人注意,她送给江都公主一只涂有诱蛇药饵的玉镯,硬是戴在了江都公主的手腕上。
左夫人偷偷拔去竹筒的塞子,小金蛇闻到药饵香味,顺着她的袖口爬出来,朝着香味方向很快滑到江都公主的桌脚下。
再说军须靡,见过江都公主之后,始终念念不忘。按照他们乌孙国的习俗,兄弟可以娶寡嫂,儿子可以娶非亲生的母亲。甚至祖父尚在,孙子可以娶后祖母。这一日他在江都公主的对桌坐下,目光时不时朝江都公主这边瞥来。
军须靡忽然看见一只小金蛇沿着桌腿爬上桌子,连忙抄起大弓。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一箭钉住小蛇。昆弥大骇,惊了一身冷汗,看到桌腿下断成两截的小金蛇,喜道:“孙儿,你救了祖母,让我如何赏你呢?”
江都公主也是大吃一惊,看到军须靡救了她,心下十分感激便对昆弥道:“这不是岑陬军须靡吗?果然好箭法。”
江都公主说的是乌孙语,军须靡听江都公主的话,尚记得他,喜不自胜。以至于语唯唯诺诺,不知该说些什么。
军须靡往日豪放不羁,何曾似今日这般忸怩。昆弥一看,便猜中了他的心思,又看到两个人年纪相仿,如果撮合在一起,自然是一件美满姻缘。想到军须靡过世的父亲,不免感伤,心想:“不如早日成全了他们。”
江都公主看昆弥的神情一时喜,一时忧,揣测不透他的心思,目光转向了军须靡。
军须靡哪里敢碰她的目光,浑身上下燥热不堪,心里砰然不知所思,一时间脸红如炭,比一个小姑娘羞涩万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下去。心道:“有朝一日,我若能娶江都公主为妻,纵然是折损10年的寿命,也是不枉此生了。只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军须靡的父亲是昆弥的长子,乃乌孙国法定的继承人,可惜英年早逝。军须靡深受父爱,昆弥对他也是恩宠有加。
军须靡的父亲临终的时候求昆弥,把王位传给军须靡,昆弥含着眼泪答允了。因此也引起了乌孙国内的纷争。昆弥有十几个儿子,不服军须靡,昆弥颇是为难。今日适逢金蛇为缘,昆弥最终下定了决心。何况,军须靡率领手下的铁骑,多次平盗建功,他在乌孙国的实力和威望与日俱增。
昆弥回房后,当即修书一封,派人呈给汉武帝,说到由军须靡继承王位,让江都公主改嫁军须靡。
黄鹄歌逝,病危托后
江都公主刘细君嫁到乌孙后,在巩固汉朝与乌孙的联盟上发挥了决定性作用。与前代“和亲”的公主比,江都公主的“和亲”所取得的效果是史无前例的。
汉武帝对江都公主十分满意,怜她一个人孤零零远嫁边荒,心里面常常挂念。昆弥的书信抵达长安,武帝踌躇再三。依照汉朝礼法,江都公主改嫁军须靡,是有悖人伦的事情。但是汉朝想凭借军事力量征服西域,却是力所不及,仍然需要采取怀柔政策。几经考虑,回信答应了昆弥的请求。
汉武帝遣汉使去后,觉得愧对江都公主。夜半惊醒,但见明夜如水,弯月如钩,不禁吟起细君公主的《黄鹄歌》,心想:“她如今远在异地,这时不知睡得是否香甜?”
细君公主这一段日子总是心惊肉跳,唯恐有什么祸事发生在她的身上,每每夜里不眠。一声声凄凉的鸟声传进窗子,风鸣呜地刮个不停。天将破晓,江都公主才拥着被子人睡。
江都公主慵慵睡起,已经是日上竿头了。官娘从外面进来,捧来洗漱用具,说道:“公主,有了新的消息。”不等说完,即欲言却止。
原来,昆弥上书汉武帝的事,江都公主一直蒙在鼓里。官娘从乌孙贵人那里听来消息,几乎把江都公主吓死过去。祖母嫁给孙子,这是万万不可的,传将出去,岂不贻笑天下。
官娘又说道:“启禀公主,左夫人近来卧病不起,浑身肿胀起来。她双眼迷离,每日里说的尽是一些胡话。”
官娘又小声说道:“那天饮酒,岑陬射中的小金蛇是她放的。岂知害人害己,那金蛇的毒气甚重,沾了她的身体。如今毒伤发作起来,一发便不可收拾,估计她挨不过多少时日了。左夫人在昏迷中常常忏悔这件事,祈祷上苍宽恕她。她的下人嘴不紧,把这些话传了出来。我们如果据实禀告昆弥,一定能把她置于死地。公主,这是一个好机会。
江都公主沉吟良久,说道:“她也是可怜人,我又何必害她呢?“当下,江都公主唤来随行御医,到左夫人府上诊病。
这御医深得中原医术,经过他半个多月的调治,左夫人的神智开始清配。她遣小婢手捧食盒,向江都公主致谢。她痊愈后,内心疚愧不安,又亲自来到江都公主的宫室拜谢。江都公主不计前嫌,留她吃饭。两人边吃边叙离家之苦,反而同病相怜起来。
就是在这个时候,汉使来到乌孙国,带来汉武帝的旨意。江都公主修书一封,委托使者交给汉武帝,表明自己不改嫁的决心。
使者去后,江都公主每日坐在窗前以泪洗面,苦盼消息。时常和官娘谈起汉朝遗事,怀念故土之情与日俱增。
这一天早晨,江都公主梳洗完毕,听到喜鹊在枝头上鸣唱,只道是有什么好的消息。她坐在镜前,仔细修饰一番,心情有点好转,忽听报道:“汉使到。”
江都公主迎人汉使,展开汉武帝的回信时已经是激动得不能自已,身子微微地抖动着。她急切间扫了几行文字,几乎昏厥于地。再耐下心来看下几行,帝命清晰在目,信上写道:“从其国俗,欲与乌孙共灭胡。”
江都公主含泪送走使者,悲恸欲绝,禁不住号啕大哭,一大口鲜血哇地吐了出来,昏倒在地。后来虽经调治,亦是郁郁不欢,只想一死了事,不要在世上蒙受耻辱。
昆弥劝江都公主:“你和军须靡郎才女貌,匹配相当,总强于陪我这个年老力衰的老头子。何况,我活的时候也不多了。”
江都公主听完,心静了下来。前思后想,自己此来乌孙自然舍却了爱情,也没有必要谈什么贞洁,终究是一生一世老死在乌孙,没人可怜。她身为汉室子女,不能扶助汉邦,又如何能让汉朝子民杀敌报国,又如何能面对列祖列宗呢?自己为什么来乌孙?不就是为了国秦民安吗?还管它别的什么?江都公主便对昆弥说道:“人乡随俗,我听你们的安排。*
江都公主出嫁的那一天,是军须靡最高兴的日子。军须靡娶到江都公主,把她奉若神明,言听计从,不曾违拗。江都公主体弱多病,军须靡就守候在侧,亲奉羹汤,江都公主甚为感激。
昆弥死后,岑陬军须靡继立为王,进一步加强了同汉朝的关系,有力地牵制了匈奴在西域的势力。
一年后,两人生了一个女儿。军须靡视若掌上明珠。每天办完政事,他总要怀抱着女儿,坐在江都公主身旁,笑个不停。江都公主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不久于人世。闲暇时常常传授军须靡一些关于汉朝的知识,劝他多和汉朝亲近。一天,江都公主对军须靡说:“假若有一天我死了,你一定继娶一个汉朝公主。”
军须靡忙掩住她的嘴说:“这话不吉祥,你怎么会死呢?我们俩个人永远守在一起,白头偕老。”
江都公主摇了摇头,说道:“不。你一定要答应我。”
军须靡见她话语坚决,不忍拂她,点头应允。说道:“你如果死了,我一个人怎么活呢?不过:“你是天上的美丽神仙下凡,神仙怎么会死呢?’
江都公主并非是多余的担忧,她的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每天都是勉强振作精神,总有一天她的精力会被这样熬尽。
公元前101年(太初四年),江都公主大病不起。御医悉心调治,终难有效。军须靡朝夕守候,亲奉在侧,也是一日瘦似一日。江都公主每见他强自欢颜,知道自己的天寿已到,想及他往日对自己的深情蜜意,不禁潸然泪下。
军须靡说道:“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射兔的情形吗?自从我第一次看到你之后,我就很喜欢你,你怎么忍心撇下我呢?我们的女儿年纪还小,你不可怜我,也该可怜可怜女儿。”
江都公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用安慰我了。人终有一死,但求你记住我平日对你说过的话,我死也瞑目了。”
江都公主让军须靡扶起她,准备半倚在睡枕上,终于无力,倒在军须靡的怀里。说道:“我躺了多日,有些累了,今天想坐一坐。”江都公主和军须靡谈长安,谈中原风土人情,谈小时候的儿女趣事,脸上有一种幸福的笑容。
江都公主在怀里吃力地摸索着什么,军须靡帮她掏出一枚白玉环,问江都公主道:“是不是这个?”
江都公主攥在手里,抚摩个不停,回忆起青春的时候。军须靡知道玉环是个重要的物什,却什么也没问,只是静静地拥着她,和她共享这一段最后的时光。
江都公主的手仿佛无力,一松,玉环在地上撺得粉碎。江都公主长叹一口气,露出凄然的笑容。坐了片刻,江都公主和军须靡说起汉朝遗事,不胜感慨。她讲到汉高祖刘邦时,更是赞叹不已。
江都公主说道:“汉朝虽然强大,但想制服西城,仍是鞭长莫及。可惜,没有定国安邦的良将,保卫边疆,使得许多百姓无辜蒙受匈奴铁蹄的蹂躏。高祖最大的遗憾正是这件事。高祖建汉后,一次征服了英布的叛乱,路经故乡,和邻里乡亲们饮酒,席间,起舞作歌,写下了一首《大风歌》,我吟诵给你听。”
江都公主似乎有些累了,喘息了一会才对军须靡说道:“那是一首非常好听的歌子。”江都公主的口齿开始模糊,心里仍沉浸在那首《大风歌>里。
江都公主吟道: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她吟到后来,句子已是断断续续,全不成声。江都公主头一歪,死在了军须靡怀中,享年40岁。
江都公主刘细君生在中原王室之家,死在乌孙边塞之地,遭遇十分凄凉。而她的离世,并没有让汉朝放弃和亲的道路,新的公主解忧再一次踏上了这条不归路。也许,这就是公主生于帝王家的悲哀吧。
但是她为汉朝和乌孙的联盟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是胡汉民族友好的女使者,促进了少数民族地区的经济政治文化的发展,为睦邻安邦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她的名字和她的《黄鹄歌》一样,千百年来被人们久久诵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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