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常的院落,摇曳的树叶,闪动的阳光,三个男人围坐着谈笑风生。
看似平平无奇的这一幕,被网友纷纷高呼“世纪会面”“三厨狂喜”“梦幻联动”。
罗翔、余华和黄鸭兄,他们齐聚在一起,是因为我们的好朋友顾里作家余华凭借长篇小说《兄弟》,获得了今年俄罗斯“亚斯纳亚·波利亚纳文学奖”的最佳外语作品奖,成了第一位获得该奖项的中国作家。
这次的对话便是从《兄弟》谈起,不谈风月,只谈书与人。
01
故事大王与逻辑高手
余华和罗翔,一位是文学界的“喜剧人”,一位是“法律界的郭德纲”,他们虽然都被大众贴上了“幽默”的标签,但这份幽默又是风格各异,各有精彩。
被问及获得奖项的感受,余华表示:“有点意外。”
他简单地解释了意外的原因,是为什么现在才颁发给这部出版在十五、十六年前的作品。
然后他就随意谈开去,谈到亚斯纳亚,那是托尔斯泰出生和生活了一辈子的庄园,谈到托尔斯泰的墓地,没有墓碑、没有墓志铭,朴素而令人震撼。
谈到“对90年代的感受”,这时镜头外传来摩托车的声响,余华细听了之后,即兴展开:“90年代就是摩托车的声音。”
关于“幽默与沉重”的话题,他貌似文不对题地说道:“我觉得我是个病人……鲁迅根本不是个医生,而是个病人。”
有的网友边看边笑:“再次成功跑题。”
但仔细一琢磨,真的跑题了吗?
对于荣誉加身,余华其实以托尔斯泰的墓地为例间接回答了——名利声望如浮云,终是一个铁馒头。
托尔斯泰的名望,即便是在中国,也是如雷贯耳,但他以一种不留姓名、不做夸饰的方式选择自己的安息地。
余华以此为例,何尝不是对获奖感受的一种隐秘回答?
托尔斯泰的墓地(图源@老周望野眼)
以摩托车的声音打比方,一下子把90年代社会的极速发展、众声喧哗、蓬勃前进表现出来。
“病人”这一说法,偏重于表现“沉重”这一面,同时也接上了罗翔提到的“剧场里的小丑”:在社会这个大剧场中,每个人都是病人,都是小丑,“罪其实在我”;但是每个人都顾着针砭时弊,指责他人,却忘记自己身上也有病症,自己的行为也在令人发笑,还自顾自地哈哈哈。
作家的表述,就像他的小说一样,乍看只是一个故事,细想却是万千世态。
而律师的语言,就像教师一样,条分缕析,逻辑严密,分点作答。
分享阅读的感受,罗翔采用“总分总结构”:“我有三个非常直观的感受。第一个感受……第二个感受……第三个……我大概就是这三个直观的感觉,真实的荒诞、虚无的放纵、一个真正的幸福。”
对于上述“幽默”的话题,罗翔也是直接表明:“幽默,可能我个人觉得,它也有两种不同的表现。一种是为了幽默而幽默。这个世界就是荒诞的,我通过幽默来跟荒诞和解。但是还有一种幽默,是为了超越荒诞,是为了对抗荒诞。是我们通过幽默,来体会它背后的一些不合理,让我们奔向合理性的。”
谈及“荒诞与现实”,罗翔开门见山地陈述观点:“荒诞,他是一种这个社会的存在方式,只是这种存在方式,其实是折射着人类对美好的一种期待。”举出加缪《局外人》的例子,层层推进,反复论证,证明论点。
正如网友总结的:
“罗老师会用清晰有逻辑的语言将哲理剖析展现在我们面前,这是老师的职业特性;
余华老师更愿意通过故事和比喻,以巧妙绝伦的隐喻让观众自发深思从而感到震撼,这是文学的魅力。
两位老师的配合探讨真的是深刻而不失趣味,让人灵魂都升华了。”
画风不同,却碰撞出一场精彩对话。
在他们风趣幽默的背后,饱含着对人生、人性与社会的深刻思考,从而在不同的领域以不同的频率产生了共振、共鸣,正是主持人所说的“知己的相遇”。
02
随波逐流,有所为,有所不为
这一场对谈,也被称为“法外狂徒张三”和“余拔牙”的对话。
但其实,这更应该称为“乐观的现实主义者”的对谈与交锋。
罗翔之所以被戏称为“法外狂徒张三”,是因为他的课程中常常分析“张三”的案件,凡有犯罪嫌疑人,必是张三本三。
久而久之,张三成了网友与罗翔的一个“梗”,罗翔“变成了”张三。
在这次对谈中,罗翔嚼着奶糖分享了自己的童年往事,去偷摘公安局的果子、爬别人家的树摘桑叶、捉天牛玩……弹幕一片“张三”。
看来,也有可能是这种“无知中犯罪”的经历,推动着罗翔孜孜不倦地向大众普及法律,讲授法学。
余华则在这次访谈之后,被广大网友笑称为“余拔牙”。
余拔牙是《兄弟》中的人物,书中常常发表对牙医工作的厌倦。在发财之后,更是立刻抛去牙医工作,开始周游世界,不亦乐乎。
而余拔牙之所以被认为是余华的分身,原因有三。
一是在姓氏名称上,“余拔牙”和“余华”同姓,这未免不是作家的巧妙安排。
二是在人生经历上,“余拔牙”就是余华年轻经历的投射。在从事写作之前,他是一名有五年拔牙经验的牙医。
三是在人生态度上,余拔牙和余华都有一种随波逐流又择善而从的人生姿态。
余华选择写作,自己说是因为文化馆的工作可以晃来晃去;修改文章基调,是因为另一种选择更有利于发表;从先锋派转向现实主义,能更好地让读者理解作品。
需要表明立场的时候,余拔牙高呼“拔掉无产阶级的坏牙,拔掉资产阶级的好牙”;当治疗患者的时候,他则顺势拔掉患者的坏牙;他机灵地准备了好牙和坏牙,根据情况来展示“资本家的好牙”“无产兄弟的坏牙”。
这就如余华所说的:
“里边所有的人物,其实都是随波逐流的。”
“你进入大海以后,海流有不同的方向,有的带到最近的岸上,你马上上岸了;有的可能飘向茫茫的远处,永远不会回来了。”
“社会剧变带来的,无论是成功者也好,失败者也好,他们都是随波逐流的……我们在这个社会中,我们所做出的选择,无论是大胆的,还是谨慎的,其实都是在这个社会规定的范围中去选择的。不能说是脱离、跳出这个社会规定去选择。”
从书中的人物命运谈到现实中的人生选择,余华的“随波逐流论”提供了一种答案,让人对生活中解不开的枷锁看开了很多。
罗翔对此却不是很赞同。
“但是至少有些人,我个人觉得,他依然还是想去抗衡,只是遗憾的是,有些人的抗衡是失败的。”
“贬义词中的随波逐流,只有谁才会随波逐流?只有死去的东西,才会随波逐流。但凡活着的东西,它一定会去对抗这个潮流。但是对抗的时候,有的时候,也可能顺着潮流游一点,但是游着觉得不对的时候,他可能就会,朝着相反的方向。它其实是一种悖论性的存在。”
“所以人生可能也是这样,我们被命运选择。但是我们一定要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去抗衡、去做该做的事情、选择褒义性的随波逐流,这是罗翔给出的另一种答案,让人产生一种乐观与勇气直面人生的困难。
这时的罗翔和余华,仿若一对温和的辩手,谦卑地交锋,大方地输出自己的答案。他们各自的观点,没有高低之分,只有真正的和而不同,多元包容。
图源:b站评论区
03
精神内耗是个好事
余华、罗翔和黄鸭兄,他们从白天谈到了黑夜。
我和我的网络朋友,则从凌晨看到了凌晨。
图源:b站评论区
无他,打工人只有夜晚时光是属于自己。
更多的时候,我们的夜晚是属于精神内耗的。
这已经成为了一种现实,成为避不开的话题,摆到桌面上进行探讨。
这一次,余华和罗翔不约而同地认同精神内耗的价值。
他们谈精神内耗的积极性、谈生活中的内耗经历、谈走出内耗的方法。
余华甚至现身说法,认为自己就是个“内耗大师”——每次写作,都是一次思想内耗;写作40年,由无数次内耗组成。
人往往就是会跟自己过不去。
但这是个积极的信号,因为这往往也意味着想变得更好,上坡的道路总是疲累的。
不过也要把内耗控制在合理的区间,才能找到一个出口,而不是一直在死胡同里打转。
这又能联系到人与命运、随波逐流的问题。
命运似乎是不可违抗的,涌动的水流似乎是不可控制的,但是人身处其中,总还是能选择顺势游一游,或者选择逆势动一动,甚至可以选择停下来静一静。
就像此时的风儿依然喧嚣,但是看完视频的内心获得一种宁静。
然后尝试如余华说的一样,如果我们的命运剧本已经被命定了,那么我们能不能走好自己的剧情,说好自己的台词。
对于小说家而言,有的时候,一句台词能改变故事剧情的走向。
对于不可胜举的人生境况,哪一句台词会让人生得到扭转?答案自在诸位的人生道路中。
“对于不能改变的,请给我力量让我去接受;
对于可以改变的,给我勇气让我能够改变。”
看着视频里的场景,暮色四合,明月高挂,风声不止,对谈走向了尾声。
蓦地想起苏轼的一句词:
“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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