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属虎,我属龙。妈妈常说:龙虎斗!你俩是冤家。
母亲的话不无道理。细细想来,从记事起,我和父亲之间的“战争”还真不少。我也曾一度怀疑:我是他亲儿子吗?
和共和国同龄的父亲,小时候是饿怕了的。那种刻骨铭心的记忆,让他一生节俭。记忆里,我第一次挨训,就是因为浪费。8岁那年,我在一次与小伙伴打闹中,不小心将手中吃剩的半个馍掉落在地。想都没想,我飞起一脚,将馍踢出老远,正好被路过的父亲撞见。只见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不声不响,走上前去,捡起馍馍,吹吹泥土,三两口就吃了下去。
可以想象,回到家,父亲像头被惹怒的雄狮朝我发了好大的火。我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父亲高举过头的手,劈头盖脸地落下来。
读高二那年冬天,我突然产生一个念头:当兵去。母亲苦口婆心地劝我把心沉下来,好好准备考大学,可我根本听不进去。看我去意已决,父亲坐在炕沿靠着墙,低着头一口接一口地吸烟,半天才冒出一句话:“小子,你听好啦,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当兵,就要当个好兵!”
我还在暗自庆幸,这次终于能得到父亲支持。可定兵那天的前夜,我们的“战争”又不期而至。
起因是,那年有济南军区、新疆军区两个方向的部队来我的家乡征兵。得知消息后,我暗自窃喜:父亲在济南军区有不少老战友,他如今又在镇政府工作,跟武装部领导关系极好,我铁定能在济南当兵。离家近,还有人照应,那我这兵铁定当得舒服……
我心里的“小九九”最终成了泡影。武装部领导在征求父亲意见时,得到的答案是:去新疆!我对着父亲哭喊:“我是你的亲儿子吗?”母亲站在一边默默地抹眼泪,她明白:父亲决定的事,谁也变不了。
入伍3年,我从未探家,只书信报平安。3年后的冬天,考上军校的我肩扛“红牌”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父亲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高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小子还行。”
我的失落被母亲看在眼里。那天深夜,她从我炕头上的柜子里,取出一个陈旧的皮包。我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3年来我寄回的家信,每一封上面都清晰地标注着来信时间,有的还写有感言。母亲说:“你的信,你爸当宝贝一样珍藏着,看得比他的命还重要。”那一次,我读懂了沉默的父爱。
在新疆军区,我一直担任着“军事记者”的角色,整天走边关、上高原,进深山、闯险滩。不管多苦多累,对父母,我向来是报喜藏忧,每个周末一定给他们打个平安电话。
一次,一名汽车兵在西藏阿里运送物资途中突患肺水肿,生命垂危,情况紧急,连队向军区请求直升机救援。得知消息后,我要求随机采访。雪域高原,没有信号。那个周末,父母没有等到我的平安电话,急得团团转。
将病危的战士救回后,我第一时间给家里打电话。只听电话那头,父亲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母亲则说:“再联系不上你,你爸买票去新疆的心都有了!”后来,当父亲从《人民日报》上看到我为此事采写的稿件《飞越昆仑救战友》时,专门给我打来电话:“小子,好样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发觉自己和父亲的“战争”变了味,不再硝烟弥漫,而是温情脉脉。
两年前,由于部队调整改革,我决定转业。思来想去,我没有勇气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因为我知道,脱军装对他这个老兵来说就像是撕下自己的皮肉,他肯定不会同意。
一年后,我转业到了地方,又干起了新闻“老本行”。原本以为先斩后奏,一定会引来一场新的“战争”。没想到,父亲显得很平静,轻声对我说道:“路,要靠自己走,我不会看错你。”后来,母亲告诉我:“其实,你爸早就发觉你要转业了,只是怕给你增添心理负担,什么都没说。他是名老兵,知道脱下军装心里是什么滋味。”
前几天,我奉命前往红其拉甫边防连采访,回到我日思夜想的雪域高原。怕二老担心,我没有告诉他们。没想到,我发在朋友圈里的一张跟雪山的合影,暴露了我的行踪。
采访途中,家中打来电话。母亲连珠炮似的问:“你咋又去新疆了?冷吗?高原反应大吗?有氧气吸吗?那儿安全吗?”我正不知该咋回答,只听父亲抢过了电话:“现在连农民的生活都越来越好了,边防部队的生活也不会差吧。既然去了,就好好写写边防,好好写写戍边人!”
行走在风雪中,我突然明白了:属虎的父亲和属龙的我,不是“龙虎斗”,而是“如虎添翼”。因为,有他在,我便浑身充满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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