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杏坛闲人
图：来自网络
罗成媳妇骂铜盆的事，发生在1960年冬天，距今已过去半个多世纪。可是，现在一些老年人每当提起这件事，还禁不住扼腕叹息。
在解放前，没有搪瓷盆，也没有塑料盆。铜盆是农村家境状况较好的人家使用的洗脸用具。贫穷人家，买不起铜盆，只能买陶盆。条件相对好的人家，就买个上釉的陶盆当脸盆，条件差的只能买个不上釉的土盆。
那时候女儿出嫁，即使家里条件差些，也要想方设法买个铜盆，给女儿陪嫁。
1960年，蒋介石在台湾叫嚣反攻大陆，国内备战紧张。铜作为紧缺的战略物资，国家以各种渠道大量回收。
那时候公社引种甜菜，用来榨糖，为此还建立了榨糖厂。把甜菜切成薄片，加工熬制成糖。剩下的下脚料，百姓们称作“甜菜皮”。在当时粮食紧缺的情况下，也成了人们用来充饥的替代品。
这种制糖剩下的下脚料，当时可用铜盆换得。一时间，乡村凡是有铜盆的人家，几乎都把铜盆拿去换甜菜皮了。这也是现在世面上铜盆几乎绝迹的原因之一。尽管这种甜莱皮吃起来难以下口，但总比饿肚子强。
“罗成媳妇”是她的外号，其实她的夫君并不姓罗，姓赵。罗成媳妇的娘家姓朱，在江苏沛县西北大沙河畔。长着一双大脚，那年代女人的脚大是被人耻笑的。
可她又生就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时常编些顺口溜自己反复地唱。“亲娘哎，好狠心，把俺送到赵家门。肚子饿，头发昏，一天到晚刨茅根。抓钩子把，磨手心，稀糊涂汤子灌死人。”
别看她的脚板大，可走起路来，拧腚扭腰，双臂摆动，好像戏台上的花旦。有时候一边扭着腰身走路，一边唱着自己编的顺口溜的歌。一些贫嘴的妇女们指指点点评头论足：“你看人家走路多会扭，像扭秧歌似的，比罗成的媳妇扭得还好看。”于是，“罗成媳妇”就这么喊起来了。
解放后定成分时，一贫如洗的她家被理所当然地划为贫农。
在三年经济困难时期，常常发生粮食紧缺吃不饱肚子而偷拿集体的庄稼的事。而罗成媳妇却从不偷拿，而是正大光明的拿。她的理由是：现在是生产队，我是队里的社员。我当社员的吃不上饭，不拿生产队的拿谁的？拿人家的东西那不就是偷了吗？
当然，尽管她的理由充分，还是没少挨队长的批评，所拿的东西自然也不能得手。幸亏她成分好，否则，一定要开大会挨批斗。
读者读到此，可能要心生疑窦：罗成媳妇娘家、婆家都这么穷，肯定是用不起铜盆的人家。那么，罗成媳妇为啥要骂铜盆，还骂得半个世纪后还让人扼腕叹息？
这事还要从当时的队长王兴保说起。
王兴保也是个贫农。因为家穷，年轻时就到队伍里当兵。直到三十多岁才回家。回家时带来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女人。据说他在队伍里也曾混个班长排长的官，手头也攒下几两碎银子。来到家盖了两间茅草屋，置办点必需的生活用具。因为有了女人，所以就专为这个女人买了一个铜盆。
1960年冬天的一个清早，王兴保媳妇起床后准备洗脸，可怎么也找不到铜盆了。王兴保猛然想起，昨晚睡觉前忘了把铜盆收到屋里了。铜盆放在外边，准是被人偷走换甜菜皮去了。
谁能偷他的铜盆呢？王兴保和他的媳妇合计来合计去，一致认为一定被罗成媳妇偷走了。理由是：1、她平常就有好偷好拿的习惯；2、以前她偷拿时常被王兴保批评并扣下她拿的东西，她怀恨在心，现在就偷铜盆来报复他。
王兴保确定了偷盆人，心想，你偷盆肯定是换甜菜皮，明天我到她家看看就知道了。只要是她偷的，定要她的好看。
第二天，王兴保来到罗成媳妇家。屋里屋外墙角旮旯，都瞅了个遍，也没看到他要找的东西一一铜盆或者是用铜盆换来的甜菜皮。罗成媳妇没好气地问他：“你是来找啥的？贼头贼脑地各处瞅？你家少啥了咋的？到俺家来找？”
“你咋知道俺家少啥了？那肯定是你偷了。我就是来看看你把铜盆藏哪里了！”
“哟！您家铜盆少了就到我家来找？好！好！你翻吧，你找吧，你要是找不到，我就跟你没完！”
王兴保因没有找到真凭实据，只好且战且退。“偷不偷你心里清楚，大家伙心里也都清楚。”王兴保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家伙心里也都清楚？”这句话，把罗成媳妇彻底地激怒了。你王兴保把我当贼防备，大家伙也都把我当成贼了吗？我虽然以前拿过生产队的东西，我却从来没有偷过别人家的东西！你的铜盆少了，我不能背这个黑锅。如果找王兴保理论吧，吵吵闹闹地也说不清个里表，不如吆喝着到当街去骂，专骂那个偷铜盆的人，反正是打屈骂不屈。这样在众人跟前也能表明我的心。
于是。罗成媳妇来到街上，围着村子骂了起来。专骂那个偷王兴保家的铜盆的人。“叫他（偷铜盆的人）出门碰炮子，出门挡枪子”，“叫他坐汽车轧断腿”。
连续几天，每天清早和晚上，她都要骂上几遍。特别是骂到王兴保家附近时，总要多骂一会儿。为的是让王兴保知道骂铜盆是为自己的清白而正名，同时也是变相地骂王兴保胡乱栽脏。
一开始人们以为是她家的铜盆少了，可是一想，她家从来也没有过铜盆啊！又仔细一打听，原来是替王兴保骂铜盆。
王兴保的铜盆丢了，王家人不出面骂街，她罗成媳妇却一天两遍地骂这么带劲，其中必有缘由。至此，大家心里也就明白八九分了。
可是，到底是谁偷了王兴保家的铜盆呢？
大约这样骂了有十多天了吧！那天清早罗成媳妇起来正要开始骂，看到人们都急匆匆地往王兴保家住的方向跑去。“是不是王兴保那边出啥事了？”罗成媳妇想。“管他出不出事，反正那边人多，我就去那边骂。”
她边骂边来到王兴保的家附近。只见那里聚了一大群人，正在王兴保的东邻李建荣家出出进进。一打听，李建荣昨天夜里上吊死了。
村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罗成媳妇也只好停止了骂声。
李建荣是个五保户，一生未娶。性情耿直，外号“李耿耿”。从他享受五保待遇以后，队里就不再安排他干活。可他也从不闲着，每天挎着粪杈子拾粪，把拾的粪送到生产队的粪堆上。这么一个耿直的老汉，怎么就上吊死了呢？
李建荣为啥上吊死？众说纷纭。带着疑问，在王兴保的操持下，将他安葬了。
也许是李建荣的死，给村民们带来太多的悲伤，压住了罗成媳妇心中的火气；也许是罗成媳妇感觉骂的时间不少了，大家也都知道了，目的也达到了，也该收兵了。她的骂声也就停住了。
渐渐地，随着时光的流逝，人们对这两件事也就淡忘了。
可是，一个人的到来，又把这两个话题引发开来。
这个人就是李桂英。
李桂英在她儿子四岁时，丈夫就病死了。孤儿寡母的生活也很艰难。成立人民公社后，公社办起了缝纫社，李桂英在公社当书记的侄子，就把她安排缝纫社上班。用她的话说就是“朝里有人好做官”。后来国民经济政策大调整，缝纫社裁员。李桂英只会钉纽扣、锁扣眼等简单的针线活，所以被下放回家了。
那时候物资匮乏，晚上点灯都不敢灯头太大，那样费油。为了省灯油，李桂英晚上常在邻居家借灯光，边聊天边做针线。
一次闲聊时，李桂英说到这么一件事：去年腊月里的一天中午，李建荣去缝纫社找她，难心可意地对她说：“大妹妹，有个事你得给哥帮个忙。我今天拿铜盆来换甜菜皮，糖厂管事的人要我回去写证明信，证明铜盆是我自己的。没有证明信不给换甜菜皮。现在铜盆扣在糖厂，我来请你让当书记的大侄子给写个信，当个证明，好换点甜菜皮。”
那天正好俺侄子在县里开会，我对他说，等开会回来我给他说说看。李建荣说，写信时就写我是李集的，叫李廷占。他走了一会又回来，给我说，这事千万别给外人说。俺侄开会回来给他说这事，俺侄子说：“不能给他写，这准是他偷的铜盆。经侄子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李建荣一个孤老头子，他家从来没有铜盆。还好，李建荣也没再去拿证明信。”
李桂英无意间的一番话，让邻居一家人茅塞顿开。怪不得罗成媳妇替王兴保骂铜盆骂得这么带劲，肯定是王兴保把偷铜盆的罪名按在她头上了。骂来骂去，原来是李建荣偷的铜盆。李建荣一生耿耿，做出这样的事确实出人意料。这么说，李建荣上吊死恐怕也是因为偷铜盆吧？
“好事不出名，坏事传千里”。又何况是一桩迷案的谜底呢？于是，这件事在村子里很快就传开了。
人们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既对王兴保胡乱栽脏的行为遣责，又为水落石出的罗成媳妇庆幸，而罗成媳妇也和村民们心情一样，深深地为李建荣的死感到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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