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唐河,依一片高冈流过,唐河县城即建在那高冈之上。在客车上远远望去,只见苍天与大地连接为背景,两种壮阔与豪迈之间,一座塔巍然而立,淡定而从容。

唐河明珠塔(一座古城的千年地标)(1)

唐河泗洲塔

“唐河有座塔,离天一丈八”,这句在南阳一带广为人知的顺口溜,充满谐趣,也蕴涵着唐河人的自豪感。在这片土地上,这座塔是最古老、规模最宏大的人文景观,其高度远远超出其他任何建筑。历史上,该地地名不断变换,人口增减不定,唯有这座古塔历经风霜,挺立依旧,被一代又一代的唐河人视为故园的象征、精神的依归。对于他们来说,这座塔不再仅仅是佛教建筑,它已超越宗教,也超越时空,成为故乡永恒的地标。

唐河明珠塔(一座古城的千年地标)(2)

这座塔叫做泗洲塔,又名菩提寺塔,始建于北宋绍圣二年,即公元1095年,是一座八角十级仿木结构楼阁式砖塔,高49.75米,设计精密,构建宏伟,“身高”仅次于开封铁塔,在河南省内屈居第二。

一般来说,恢弘的建筑,必连接一段辉煌的岁月。而高大华丽、追求庄严神圣感的佛教建筑,所需资金多由民间布施而来,更是多建在经济发达、财富汇集之地。河南大学名教授程民生在其专著《宋代地域文化》中指出,宋代佛教地域分布存在若干规律:其一,文化发达之地与佛教兴盛之地基本相一致。凡是佛教兴盛的地方,文化一般来说也是发达的。佛教的发展,依仗于文化的发展,并且成为文化发展的一个组成部分。其二,佛教兴盛据点多在通都大邑、人口密集之地。佛教兴盛的具体标志是寺庙的规模和数量、僧尼和信仰群众的多少,都市正是最好的基地,能为其发展提供条件。

唐河明珠塔(一座古城的千年地标)(3)

那么,唐河的这座宋塔有着什么样的经济、文化背景呢?带着这样的疑问,我们来到唐河,发现了一段曾引起全国关注,获得包拯、王安石、苏轼等人高度评价的兴衰故事。而进一步的采访,也让我们了解了这片土地上屡衰屡兴的往事,其沧桑变化,几为中原千年兴衰的缩影。

沃壤竟成榛莽之野

唐河县是典型的农业大县,农业生产条件优越,是全国粮食生产百强县,也是首批国家级商品粮基地县。该县有户籍人口150多万,耕地面积245万亩,年产粮食11亿公斤以上。

唐河明珠塔(一座古城的千年地标)(4)

基于以上事实,我们不能不为北宋前期的数据感到震惊:北宋仁宗末年,唐州人口仅有6155户。

唐州与唐河县并不是一个概念。据唐河文史研究者申光亚先生介绍,唐宋时,南阳分为唐、邓两州,唐州下辖五县:泌阳(即今唐河,今驻马店泌阳县是明代时唐河一个镇分拆而成的)、湖阳、比阳、桐柏、方城(宋庆历四年被废为镇,归南阳县,属邓州)。

整个唐州人口不过6155户,那么粗略估算,今唐河地盘上的人口,仅1000多户,按每户5人计算,如今生活150多万人的地方,当时仅有六七千人。

唐河明珠塔(一座古城的千年地标)(5)

或许有读者说,现代人口与古代人口没有可比性,但即使与前代相比,宋朝前期的唐州人口也少得可怜。据史书记载,在唐肃宗乾元年间(公元758年~760年),也就是安史之乱后的唐州,人口也达到42644户。宋仁宗末年,唐州人口仅有唐肃宗时的1/7,不能不让人觉得少得奇怪。

其实在宋朝初年,中原地带人口稀少是普遍现象。唐末、五代前后八十年的战乱,中原地区都是军阀争夺的核心区域,昔日富庶的田野,变为血流成河的战场。兵燹令中原人口大减,《宋史》载:“宋太祖受周禅,初有州百一十一,县六百三十八,户九十六万七千三百五十三。”平均每县约1500户,7000多人。史料显示,当时中原地区百户以下的县不在少数。即使到了宋朝建立十多年后的宋太宗时期,开封周围二十三州的数千里沃野上,得到耕种的土地仍不足1/3。

唐河明珠塔(一座古城的千年地标)(6)

到第三个皇帝——宋真宗时期,因澶渊之盟的订立,内忧外患基本消除,天下趋于稳定,真宗皇帝关注民生,亲自过问改良粮种、救济灾荒之事,北宋经济得到恢复和发展,人口随之迅速增加。北宋第四个皇帝宋仁宗在位40余年,此人“虽百事不会,却会做官家(皇帝)”,他在位期间,北宋进入鼎盛时期,人口也有突飞猛进的增长。

因此唐州的情形有点奇怪,在宋仁宗末年,也即宋朝建立近百年、澶渊之盟后半个世纪,该州人口竟然仅6155户,约相当于北宋建立时的平均水平,不能不令人惊讶。个中原因史书没有明确记载,记者推测,大约在五代的动荡中,该州遭受的破坏格外严重,进入宋朝后,自然也会有所恢复,但恢复的速度十分缓慢。

唐河明珠塔(一座古城的千年地标)(7)

偌大的唐河县,仅有六七千人,该是什么样的面貌?人烟稀少,举目荒凉,这样的字眼,可能尚不足以表现100多年的沉寂,有人用了这样的词句:“榛榛莽莽,如天地初辟”。

人口太少,税收也就少得不像话,于是仁宗末年有了废除唐州之说,据《宋史》记载:“唐素沃壤,经五代乱,田不耕,土旷民稀,赋不足以充役,议者欲废为邑。”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廉洁能干的官员走马上任,改变了唐州的面貌。

循吏一举兴唐州

《宋史》篇幅,居二十五史之冠,其《循吏传》收12人,竟然有两位是因复兴唐州入选的,可见当初在唐州发生的巨变影响之大。有人认为,在这十二位循吏中,如果就经济角度而论,复兴唐州的两位贡献最大,而开启这项事业的赵尚宽“其功尤大”。

赵尚宽于宋仁宗嘉二年(公元1057年)任唐州知州,此人是真宗朝参知政事赵安仁的儿子,属高干子弟,但他能出任知州,却并不是凭借父亲的人脉关系。赵安仁是寇准的得意门生,写一手好字,是当时汴京书法第一人,且博闻强记,前朝典宪,今朝诏旨敕文,以及国与国之间的答谢文书,均能倒背如流,一字不误,堪称真宗朝的一本活字典,深得真宗信任。不过,在真宗最需要支持的时候,赵安仁却因“站错队”被罢了官。

在后宫嫔妃中,真宗深爱刘妃。刘妃不仅温柔美丽,且生性机敏,通晓书史,对国家大事也颇具见识。真宗批阅文件,刘氏常陪伴左右。凡有疑难,刘氏总能提供恰当的建议,故此令真宗既爱恋又信任。其时真宗皇后已去世多年,真宗有意立刘妃为皇后,但他深知此事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刘妃出身贫寒,曾嫁给一位银匠,偶遇还是襄王的真宗,得到宠爱。真宗是真心爱她,并且终生感情不变。为了让刘妃坐上皇后宝座,真宗煞费苦心,他试图得到参知政事赵安仁的支持,不料赵安仁却坚决反对此事。真宗龙颜不悦,权臣王钦若又从中挑拨,真宗即罢了赵安仁的官。后来刘妃终于坐上皇后宝座,并在真宗去世后主持朝政12年。总算宋朝皇家比较宽仁,赵安仁才没有倒大霉,因此赵尚宽没受牵连就算不错,并没沾老爹多少光。

唐河明珠塔(一座古城的千年地标)(8)

赵尚宽曾任平阳知县,一次邻县十几个“大囚”越狱脱逃,“杀居民,将犯境”。尚宽命“公安局长”趁这些暴徒还没进本县之时,火速赶去缉捕,因为此时那些人最为懈怠,没有防备,结果“悉获之”。后来他升任忠州知州,仍表现出众,重大政务善寻头绪,紧急事务则处变不惊,政绩卓然不凡。嘉二年,他因全国考核第一,被朝廷寄予厚望,调任唐州知州。面对当时要废唐州为县的汹汹朝议,赵尚宽很不以为然:“土旷可益垦辟,民稀可益招徕,何废郡之有?”在别人看来,唐州是积重难返,但在赵尚宽看来,唐州却正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地方。

但唐州毕竟榛莽遍地,百废待兴,从何处着手?什么样的支点能撬动已沉寂百多年的唐州?想必当初赵尚宽也“如坠五里雾中”。

有道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走访父老,翻阅地方史志,赵尚宽终于发现一条重要的线索:唐州原本有过发达的水利灌溉体系!西汉时,召信臣、杜诗先后任南阳太守,这两位后来入了汉代《循吏传》的官员都廉洁干练,他们兴修水利、发展生产、造福南阳,被合誉为“召父杜母”,父母官一词即由此而来。而召信臣所修陂渠体系,主要在唐州境内,昔日百姓称之为“召渠”。如果找到其故迹,水利乃农业之本,农业乃经济之本,经济乃百业之本,兴修水利无疑能成为复兴唐州的关键!如果能找到召信臣水利体系加以恢复,不仅可以免去勘察设计之劳,还可以大大节省挖渠工程量,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得显著成效。

赵尚宽按捺住内心的兴奋,继续查找史料,寻找更多信息,终于找到了一张召渠图。循着这张图提供的线索,他在榛莽荆棘中长途跋涉,摸清了湮没在草莽中的召渠故迹,于是请求朝廷派出军队,疏浚召渠的干渠和三个水库,很快兴修了能灌溉万余顷农田的水利工程。

整修召渠的消息,在中原大地不胫而走,很多流散到各地的唐州人闻讯喜归故土,赵尚宽又指导他们开挖十多条支渠,转相引水灌溉、排涝。一年后,“四方之民来者云布”,“淮之南、湖之北”,乃至湖南长沙一带的人纷纷前来。赵尚宽请示朝廷,按照人口多少,将荒田分给前来的百姓,又引进南方高产稻种,用官款贷给百姓买耕牛,这些优惠政策,吸引了更多的人前来拓荒,到第三年,唐州人口增加了万余户,“榛榛莽莽,如天地初辟”的原野,逐步变为万顷良田。至此,“唐之土不可贱取”,地价已经升值不菲。这一年,唐州周边皆因大雨形成涝灾,唯独唐州因水利工程完善,能灌能排而获得丰收。随着农业的复兴,唐州饲养业、商业也逐渐兴旺,“船漕车挽负担出于四境,一日之间不可为数”。

唐州奇迹般的复兴,令不少百姓对赵尚宽十分崇拜,他们为自己的知州修建生祠,供奉他的画像,每逢节日前去膜拜,为他祈福祷祝。

倾倒名臣誉满天下

在赵尚宽出任唐州的第三年,苏轼服丧期满,由四川返回京师开封,途经唐州,震惊于此地神奇的变化,不禁诗情大发,写下《新渠诗并序》,自愿为赵尚宽“招怀远人”做广告:

“新渠之水,其来舒舒。溢流于野,至于通衢。渠成如神,民始不知。问谁为之?邦君赵侯……侯谓新民,尔既来止,其归尔邑,告尔邻里。良田千万,尔择尔取,尔耕尔食,遂为尔有。”

大约与苏轼写这首诗同时,王安石也写下《新田诗》赞誉赵尚宽。有趣的是,宋代两大文豪都选择了四言诗,大约赵尚宽所为,令他们更多地联想到了古代贤者,因此创作了类似《诗经·国风》的诗篇。王安石写道:

“离离新田,其下流水。孰知其初,灌莽千里。其南背江,其北逾淮。父抱子扶,十百其来。其来仆仆,镘我新屋。赵侯劬之,作者不饥。岁仍大熟,饱及鸡鹜。僦船与车,四鄙出谷。今游者处,昔止者流。维昔牧我,不如今侯。侯来适野,不有观者。税于水滨,问我鳏寡。侯其归矣,三岁于兹。谁能止侯,我往求之。”

诗的结尾处,王安石表达了唐州百姓的忧虑。宋代地方官任职三年,赵尚宽任期将满,谁能将他留下来呢?

赵尚宽的事业,不仅打动了来到唐州的人,也在朝廷中引起了极大关注。三司使包拯核实他的所作所为,上书朝廷,请求延长赵尚宽的任期。包拯在奏折中说:

“唐州治四县,田入于草莱者十九。知州赵尚宽兴复召信臣渠并境内之陂渠,下溉民田数万顷。非独流民自归,又有淮湖之民至者万户。请留再任……”

宋仁宗接到包拯的奏折,对赵尚宽十分欣赏,下诏褒扬,并同意包拯的请求,令赵尚宽继续担任唐州知州。

此时的唐州,“榛莽者尚多”,复兴之路方兴未艾。

唐河县泗洲塔已巍然挺立九百余年。

唐河明珠塔(一座古城的千年地标)(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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