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海外版

可克达拉朱雀湖(可克达拉改变了模样)(1)

太阳的火轮刚刚滚过伊利河谷,年轻的可克达拉便燃起它遍地华灯。

夜色渐浓,凉风习习,草原却不再沉寂。分散在城市各处的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开启一天中最悠闲、惬意的时光。停车场上的汽车已经挤得满满,弃车步行的人们或单独,或结伴,迈着急切或舒缓的步子向霓虹闪耀的街市聚集。

不同的服饰、不同的面部轮廓是他们的族属标记,汉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蒙古族、回族、锡伯族……共同的需求和向往让他们共同汇成一条彩色的河流,在夜的街衢里流溢、汹涌,共同阐释着一座城市的欢乐与繁华。有人在交错的光影中漫步、流连;有人在摊位上寻找自己喜爱的物品;有人在桌边坐下来享用美味的宵夜,有人在微醺中大声宣泄着快乐的情绪。音乐响起,声控灯光有节奏地闪动,人们被激荡的情绪鼓舞着,停下移动的脚步或从座位上站起,加入舞蹈的行列。于是,夜的旋律进入它最为生动、迷人的乐章,男女老幼、各地各族人们的千万种快乐均被这甜美的夜色和动听的音乐所溶解,变成一个比夜空更加广大、深远的海洋。

音乐突然变得低沉、舒缓,一首老歌《草原之夜》改变了夜晚的情绪和节奏。它属于60多年前可克达拉的夜晚。

1959年,八一电影制片厂为拍摄一部反映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屯垦戍边生活的纪录片《绿色的原野》,由导演张加毅带摄制组来到伊犁地区霍城县境内的可克达拉草原、也就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四师六十四团所在地体验生活。

当时的兵团建设给张加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无论视觉上还是情感上,都产生了很大的冲击。地处伊犁河北岸的可克达拉开阔平坦,气候宜人,每到春夏之交,旷野上碧草如茵、繁花似锦,因为赏心悦目,人们给她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可克达拉”,译成汉语就是绿色的原野。为了开发这片异常美丽却人迹罕至的蛮荒之地,兵团战士们手擎“八一”军旗,靠手挥镐头,靠马拉犁杖和有限的几台拖拉机,硬生生把大片荒地变成一片片农田。远处,成群的牛羊在原野上吃草,开发出来的土地上已经遍布绿油油的禾苗。

感慨、感念之余,张加毅和他的摄制组将农垦战士的建设激情、冲天干劲和不怕苦不怕死的牺牲精神都一一摄入镜头。

白日的激情过后,草原上的一切都从浪峰滑入低谷。燃烧了一天的太阳已经在伊犁河的晚霞中熄灭最后一缕火焰,静悄悄隐没在河谷那端。劳累了一天的农垦战士拖着疲惫的身体陆续晚归,吃一顿没有油水的饭菜后,回到简陋的集体宿舍,夜晚便显得有一些寂寥。十万兵团战士,有支撑雄心壮志的阳刚,却没有慰藉心灵的阴柔与之相调和。故乡在远方,亲人在远方,心仪的姑娘在远方,甚至不知在何方,纵有一腔温情更与何人诉说?没有电,没有水,没有良好的居住条件和丰富的食物,没有交通工具和便利的交通,更没有可供使用的通讯手段,甚至连最原始的邮局和邮递员都没有。兵团战士的生活状况,深深触动了摄制组的每一位成员,特别是领头人张加毅,他对战士们深感崇敬的同时也有了深深的共情,感慨万千,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某日,张加毅傍晚出去散步,篝火旁有维吾尔族战士歌唱劳动和爱情的悠扬歌声传来,立即触发了他的灵感,多日积于胸怀的复杂感触一下子找到了表达的出口,当即写下了《草原之夜》的歌词:“美丽的夜色多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等到千里冰雪消融,等到草原上送来春风,可克达拉改变了模样,姑娘就会来伴我的琴声。”简短的歌词,刚柔相济,既委婉地表达出兵团战士内心的渴望,又表达出了他们美好的愿望和坚定的信念。当然,也蕴含着词作者对兵团战士、对可克达拉未来的美好祝愿。歌词经过新疆作曲家田歌谱曲,这首优美动听的歌曲立即像春风一样传遍了兵团,传遍了新疆,传遍了祖国各地,让人们在心里牢牢记住了一个叫可克达拉的地方。

60年光阴,既短暂也漫长,可以地老天荒,也可以沧海桑田。60年来,兵团农四师从可克达拉草原起步,忠实履行国家赋予的屯垦戍边职责,几代人前仆后继,一边种田放牧,一边站岗巡逻;一边建设边疆,一边维护安定团结,以情感,以信念,以几代人的青春和生命滋养、润化着千年荒野,让富裕、和谐、文明之花开遍,并结出累累硕果。如今,可克达拉已随着国家的改革开放和整体经济的发达,进入了现代化的快车道。

昔日的荒原变成了一望无际的良田;昔日的锹镐、牛犁变成了现代化的大机械;千亩、万亩的粮食和棉田昔日需要人们汗流浃背四季劳作,现在几台大型农机开进田间,不到3天完成了播种,等到秋天,不到3天又完成了收割,前后不到一周时间,一年的农业生产任务便轻松搞定。一年365天,有355天是农闲,闲时,人们有的去当护边员,有的去外地打工,有的参加各种培训班,提高自己的素质和技能,增添生活乐趣,有的人怀旧,想再到田间亲自体验一下劳作的感觉,却苦苦找不到机会。昔日的土平房、马架子变成了高楼大厦;昔日的土灶台、煤油灯变成了自动化和电气化;昔日的羊肠小路变成了宽敞的柏油马路和高速公路;昔日步行、骑马和小马车,变成了现在的摩托、汽车和飞机,日行千里早已不再是传说。随着现代化的交通、通信设备全面进入人们的生活,人与人之间的空间和情感距离似乎一下子就缩短了几千几万倍。如果再想和远方的姑娘交流一下情感以及其他信息,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的介入,更不要说邮递员了,只要手指一动,拨通视频,对方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

2015年,可克达拉市正式建立,可克达拉草原依然美丽,伊犁河畔一座现代化城市拔地而起。如今的可克达拉岂止是简单地变了模样?确切地说已经是翻天覆地。《草原之夜》刚刚诞生的时候,农四师已经是全国瞩目的先进典型,以其卓越的功勋,赢得了边疆各族人民的交口称赞,甚至受到了中央领导关注和赞扬。但当时开发出的耕地面积不过1.9万公顷,总产量不过两千万公斤,不但产业单一、品种单一,粮食单产水平也很低,产量最高的小麦亩产还不到200公斤。至2021年,可克达拉市年生产总值已经达到212亿元,耕地面积1369平方公里,粮食总产量9.8亿公斤,是当年的50倍。不但第一产业大幅提升,第二、第三产业也得到了均衡发展,工业品发展至60余种,包括酿酒、制糖、乳业、香料、化工、电力、焦化、煤炭、冶金等;牛羊存栏达到57.4万头。更重要的是它已经成为这个区域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为各族人民搭建了文化及情感交流、和谐发展、走向美好未来的广阔平台。

只可惜,对于可克达拉的变化,那个曾以自己的方式为可克达拉深深祝福的张加毅导演已经无缘得见。

随着《绿色的原野》在全国各地公映,《草原之夜》迅速风靡神州。刚刚30多岁的词作者张加毅和20岁出头的谱曲田歌,一夜之间成为蜚声全国的名人。

歌曲给张加毅带来巨大的荣誉,也带来了之后的人生波折,但无论如何,这首歌都成为他生命中重要的印记。上世纪90年代,《草原之夜》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确定为“世界著名小夜曲”,成就了张加毅人生的巅峰。可是,由于种种原因,他却再也没有去过可克达拉,虽然可克达拉一直是他心心念念的地方。

2004年4月,在张加毅病重弥留之际,中央电视台播出了一档《草原之夜》专题节目,张加毅的次子张海潮在节目中表达了父亲想在百年后将骨灰安放在可克达拉的愿望。

得知这一消息后,新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人民政府立即委托从事旅游的彭博带着可克达拉人民的重托和问候,前往北京301医院,看望罹患脑瘤住院治疗的张加毅。此时,张加毅的意识已经模糊不清,无法与来人进行交流。情急之下,彭博伏在张加毅的耳边大声说:“我是从伊犁可克达拉来的,是‘草原之夜’那个地方的。”于是,感人的一幕出现了,已经长时间昏迷不醒的张加毅竟奇迹般地睁开眼睛。是年9月,张加毅因病逝世,走完了他不平凡的一生。临终时,他留下“将骨灰安放在可克达拉”的遗愿。

2005年6月22日上午,张加毅的骨灰安放仪式在可克达拉的“草原之夜风情园”隆重举行,张加毅的家人、生前好友以及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四师的领导参加了仪式。可克达拉草原上的人们也没有忘记46年前为可克达拉许下美好心愿的《草原之夜》词作者,他们自发地前来吊唁,将整个风情园挤得水泄不通。

当《草原之夜》的歌声响起,在场的人们无不流下动情的泪水。这是一场感人至深的生死之约,也是可克达拉人心中那个世纪之梦最后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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