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山阳

我本邹人,曾就读于鲁地,后游学于金陵,现落脚于无锡。以“孔孟之乡”后人自居的我,对孔孟之学知之甚浅,也并没有身体力行。虽不至于坐井观天,但真是到无锡后始知有泰伯,后数次前往梅村泰伯庙、鸿山泰伯墓瞻仰凭吊,却也没有认真地深入理解之。

无锡历史上有多少名人(一个从远古走来的至德贤者)(1)

无锡清名桥古运河

无锡虽小,在数千年的历史中基本以“县”治,但在百年前的民族工商业和三十年前的乡镇企业大潮中,经济发展,社会稳定,教育兴盛,逐渐站稳脚跟,也敢于在城市竞争中发出振聋发聩之音了。从改革开放之初的“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到现在的通过文化的发掘、整理与重建,来提升城市的精神品格与文化内涵,也算作是“继往圣之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了。

从政府的层面讲,着力成为保护历史文化名城的范例,从而形成历史文化保护的“无锡模式”;并提出“尚德、务实、和谐、奋进”的城市精神。为之提供历史文化支撑的,就是被无锡拿来做文章的“吴文化”了。而无锡之所以敢于以“小邑”身份来言“吴文化”之事,比如说年前在央视《探索·发现》栏目所作的专题片《说吴》,多是因为“吴文化”的始祖泰伯。

而在民间的层面上,因为行政区划的缘故,加上民众自有的地缘主义,通常在“谁大谁小”、“谁住谁次”的问题上争论不休。比如泰伯奔吴之梅里到底是否“去无锡东三十里的梅里平墟”,此处是属无锡,还是位于苏州;再如阖闾城之争,一方面是苏锡常三地围绕着 “大小阖闾城”争得不亦乐乎,一方面锡常二地也争着做交界处的“阖闾城遗址”的主人。孰不知,在被人为分割的行政区划后面,更多是衣食住行等风土人情都接近的地缘文化。

在搜集资料时,看到一篇名为《吴文化的背影:无锡城市精神批判》的文章。对无锡新提出的八字精神赞不绝口,而对千余年来的孔子、司马迁等“儒家”视角下的泰伯“三让”之“至德”精神提出质疑,很是不满和愤懑。作者认为,“泰伯三让”是一种无原则的“为让而让”的不作为行为,正是这种精神导致了吴国的灭亡;无锡现在需要的是一种积极进取的城市精神。这种积极的想法本没有错,但把孔子看作是“文化裁缝”,无视儒家积极入世之精神品格,却是大谬了。

我不是政客,也非土著,不会着眼于地区发展视角下一城一地的得失;也没有考据的功底,不愿从书袋中抽出一些陈年旧事来充作文物,以博得世人新奇的眼光;只希望从一种文化还原和发展的视角下来看“泰伯”和由其衍生发展而来的“吴文化”,并在这种追根溯源和抽丝拨茧中窥探泰伯精神的奥妙,也不至于辜负了一向自以为“向学”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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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惠公园泰伯殿

漫步锡惠公园,至映山湖畔,东北处有一间大殿,轩昂豁达,东西向,前后均有平台,边沿均设石栏石柱,中为石阶。正门上挂匾额,上书“泰伯殿”三字,正堂内亦有“至德无上”的匾额,两旁对联云:“草昧造三吴,自南河阳城箕山以来,无锡此士;豆登延百世,立君臣父子兄弟之极,民无能名。”殿正中绘制泰伯像,并配“断发纹身、荆蛮义归、建都梅里、开发江南”等四幅古朴典雅的摹化壁画。

那时,我初来无锡,尚不知有泰伯,更不晓得何为“至德无上”。但在锡惠名胜之处,苍柏翠松之间,看着映山湖中的碧波倒影,听着“二泉映月”古迹旁隐约传来的音乐,竟有些心旷神怡,不知身居何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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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国始祖泰伯

一个远古的至德贤者,叫做泰伯的人。穿越千年的历史,穿越沧海桑田,从西岐山下,跋涉到江南荆蛮之地,以至来到这个公园,静静地供游人瞻仰凭吊。于是间,古今相连,遥远的贤者与今日的俗人相逢,游玩的游玩,感叹的感叹。

不知泰伯的人很多,不知《封神演义》和姬昌、姬发、姜太公的人就不多了。《封神》故事流传千百年,只知有文王、武王,却没有给予泰伯一二点缀。孰不知,若没有泰伯三让,“东吴”早就是“西吴”,一番历史就要重写了。

今天的陕西省岐山县,古称“西岐”,《封神》中是有此处的。此处相传是炎帝生息之地,也是周王朝的发祥之地。国人自称“炎黄子孙”,若是写家谱的话,大概都要从炎黄二帝算起了。周王朝和远据东南的吴国,都是周太王的后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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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伯就在封神演义的时代

周,姬姓。周太王,即古公亶父,据《梅里志·吴泰伯世系》,乃后稷十一世孙,也是追溯到三皇五帝了。太王有三子,曰泰伯,曰仲雍,曰季历。“季历贤,而有圣子昌。太王欲立季历以及昌。”

中国古代的世袭制度,通常是嫡长孙继位的。然而在长幼贤愚的世袭制度争辩或王位更迭中,是很难做一个准确的价值判断。国人更熟悉的《三国演义》中,刘备避居荆州,就劝刘表切勿行“废长立幼”之事,以免乱了邦国根基,自取灭亡。电视剧《雍正王朝》等清宫戏中,也可以清晰地看到王位更迭时的明争暗斗,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功名利禄,欲望无止境,谁人能轻易放弃。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泰伯,足以看出其德行和明智。

曹操雄才伟略,一代枭雄,统一北方后,在王位的传递上,也难免犯下“长幼贤愚”的错误。新版电视剧《三国》中,就把这一段宫廷斗争戏处理的极其到位。曹操曾告诉司马懿,脚为什么比人身上其他部位白,是因为“藏着”。曹冲之死,即在于其聪明过人锋芒毕露;曹植之败,凄然中七步成诗,也在于其外现的才华横溢。而曹丕,深晓“藏着”之理,抱朴见素,终成一代王业。

《吴越春秋》中说,古公知昌圣,欲传国以及昌,曰“兴王业者,其在昌乎。”因更名曰季历。泰伯、仲雍望风知指,曰“历者,适也”,由是知古公欲以国及昌。太王看到季历的贤能,看到姬昌的“圣迹”,从周的整体利益通盘考虑,欲传位于季历。这实在是违背了其时的王位更迭制度,若是处理不好,势将造成“周”的衰败和崩溃。泰伯应该是看清了政治格局,退避三舍,确实是明智之举。时古公病,泰伯、仲雍二人托采药于衡山之名,遂之荆蛮,断发文身,为夷狄之服,示不可用。

“示不可用”,实为韬晦之略。王位更迭或者是政治夺权中,岂容你暂时的退避,恐怕以后的“留得青山在”,所以多是斩草除根,多为“赵氏孤儿”。“断发文身,裸以为饰”,通过对身体发肤的伤害,对宗教礼俗的违背,来呈现“自辟害耳”,从而消除误会以达自保。

然而在“历史”之中,我这种想法自是多余的,一切的“明智”皆因季历之“贤”迎刃而解了。古公病,将卒,令季历让国于泰伯,而三让不受。于是,季历莅政,修先王之业,守仁义之道,以至到“天下归之西伯”。

对于这种反复的“让国”之举,朱熹是这样看的。“大王有废长立少之意,非礼也。泰伯又探其邪志而成之,至于父死不赴,伤毁发肤,皆非贤之事。就死必于让国而为之,则亦过而不合于中庸之德矣。其为至德何邪?曰大王之欲立贤子圣孙,为其道足以济天下,而非有爱憎之间,利欲之私也。是以泰伯去之而不为狷,王季受之而不为贪。父死不赴,伤毁发肤而不为不孝。盖处君臣父子之变而不失乎中庸,此所以为至德也。”何谓“至德”,不仅在于泰伯“三以天下让”,更在于其审时度势地从邦国利益出发,“处君臣父子之变而不失乎中庸”,以使“天下归周”。

在历史上,无锡多属于常州府管辖。然而在远古的一个时间,常州却应该是“吴”的一个封地而已。现今常州红梅公园内,有一处“嘉贤坊”,两旁对联云“春秋争弑不顾骨肉,孰如季子始终让国”。季子,就是季札,乃泰伯的二十世孙,为让国逃到延陵乡下,长兄诸樊只得将延陵封给他,季札因而号“延陵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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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州红梅公园嘉贤坊

泰伯三让,季札亦如是。季扎父寿梦有四子,以其贤,欲立之,其让不可;“王诸樊元年,诸樊已除丧,让位季札。吴人固立季札,季札其室而耕,乃舍之。”“王诸樊卒。有命授弟余祭,欲传以次,必致国于季札而止,以称先王寿梦之意,且嘉季札之义,兄弟皆欲致国,令以渐至焉。”“王余眛卒,欲授弟季札。季札让,逃去。”

泰伯三以天下让,本为储君,却不贪恋君位,概以有能者居之;季扎贤良,不行“废长立幼”之国家大忌,概以家国稳定为己任。《易·谦》有言,“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国人对“君子”的阐释有很多,“谦让”就是对君子的一种严格要求。

而承载在泰伯身上的思想,则源于孔子《论语•泰伯》:“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千百年来,文化学者对其的阐释、证明和质疑,各代王朝对其的加封冠冕和追谥,从多角度、多层面形成了一个文化上的“泰伯”。泰伯已经不是“自我”意义上的那个人,而成为一个承受着“他者”寄予的文化理想的思想或政治概念了。

从西岐到荆蛮,遥遥数千里,即使在当今,徒步而行,也要历经千辛万苦,方能完成。试想当年,舟车不行,泰伯和仲雍二人,或许还有几个家人及奴仆,背负行囊,一步步走来。那是何等的壮举,又是何等的伟大。

今天,无锡古运河清明桥段,有一东向的河流,谓之“伯渎港”。伯渎港,相传为泰伯所开,约为江南最早的人工运河,故又称“泰伯渎”。《寰宇记》载:“泰伯开渎,以备旱涝,百姓利之,故后人立庙于渎侧。”又有民云:“当季开之,以备旱涝,一方居民,始得粗食。”旧时江南地势低洼,水灾严重。泰伯领导人民兴修水利,惠泽乡民,与“三让王道”相比,却是实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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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渎港

从泰伯渎,搭一叶小舟,东行三十余里,即到梅村,也就是当年泰伯驻足停留的地方。“太伯之奔荆蛮,自号句吴。荆蛮义之,从而归之千余家,立为吴太伯。”泰伯于此地起城,周三里二百步,外郭三十余里,人民皆耕田其中,以防中国侯王用兵。

在伯渎河畔,靠近梅村老街处,可以看见一片祠堂庙宇,就是“泰伯庙”,也唤作“至德祠”。东汉桓帝永兴二年,敕令吴郡太守糜豹在泰伯故宅立庙。经过历代修建的泰伯庙,是一组庄严辉煌的群体建筑。现存的泰伯庙为明清建筑,庙前有立照池,池上架单孔拱形石桥,名“香花桥”。桥北立花岗岩石牌坊,上镌“至德名邦”四字。石坛北为棂星门,竖有六根石柱,高6米,有云龙、仙鹤雕饰。棂星门为泰伯庙第一进建筑,面阔三间。后有院落厢旁,东西各九间。今天的泰伯庙前,老街已被拆除,一大片的仿古建筑“泰伯文化商城”拔地而起,已是一派繁荣昌盛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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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锡梅村泰伯庙

沿着伯渎河继续前行,有鸿山,山西南侧就是泰伯墓。还是那一年,敕令糜豹督办,把吴王墩扩建为皇陵,墓呈圆弧形,全由青石砌成罗城茔门和墓墩、墓碑。泰伯墓座北向南,依山而建,占地约三亩。墓前有七万平方米的吴文化广场,每年的吴文化节和公祭泰伯大典,都在此举行。广场南侧也有一大片仿古的“鸿山吴文化商城”,却是冷冷清清的。

我前往泰伯庙时,适逢孟春;凭吊泰伯墓时,却是仲夏了。炎炎烈日下,我驱车前行。走进去,才发现里面仅我一人。虽然整个景区干净整洁,在东西回廊里,却不时有蛛网扑面,想来是久许没有人来了。沐浴心灵,拾级而上,泰伯坟茔周围的蛛网已然清晰可见。每年四月份的吴文化节上,泰伯被抬出来,供某些宏大的政治和经济活动运用一下,就回去安然歇息了。想想,文化商城越盖越多,文化节也越办越大,在这个经济中心主义的社会里,历史文化究竟还能值几个钱。

三千余年过去了,沧海桑田间,“故吴”古城早已沉入地下,不知几何。而当今的梅村,遥想着泰伯,回忆着过去的农桑耕作与金戈铁马,应该是别有一番味道了。

图片来自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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