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当代剧作家科洛夫金编剧、徐小朋导演的喜剧《高级病房》
◎曹雪盟
当话剧《高级病房》的大幕在拉兹尼茨基之妻罗拉与他的病友伊祖姆鲁多夫的拥吻中缓缓拉上，这出喜闹剧以一种半开放式的结局，为捧腹大笑后的思索营造了一重更广阔的空间。
作为一出俄罗斯戏剧，《高级病房》并非大多数国内观众所熟悉的正剧，其作者亚历山大·科洛夫金除了曾风靡国内的俄罗斯宫廷剧《可怜的娜丝佳》（我国翻译为《情迷彼得堡》），国内观众也大多并不熟知其在戏剧领域的成就。但就是这样一出方方面面看起来都似乎颇为陌生、物理距离与心理距离皆很强的作品，实则讲述了一个并不新鲜甚至看起来有些俗套的“狗血”故事。
一所医院的一间“高级病房”里，做疝气手术的功勋演员伊祖姆鲁多夫迎来了自己的病友，做痔疮手术的莫斯科某机关土地规划司司长拉兹尼茨基。随着他的入住，一场“闹剧”由此开始。拉兹尼茨基原本官场、情场皆春风得意，一边手握大权、收取贿赂，一边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妻子和情人之间。但这次住院改变了一切。他先是听闻自己受贿一事即将败露，后又被妻子罗拉和情人让娜同时前来探望。两面夹击之下，他一面安排会计、又是情人的丈夫菲利克斯处理钱款，一面绞尽脑汁避免妻子和情人碰面，伊祖姆鲁多夫和护士伊龙娜也被卷入其中。
这间“高级病房”成了舞台，六个各怀心事的人你方唱罢我登场。
拉兹尼茨基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也是情节的推动者。他原以为遮掩得天衣无缝的两桩见不得人的勾当，竟突然间濒临失控。失控感带来恐惧感，恐惧感引发紧张感，在病房这一空间内层层累积，如同一个撑到最大的气球，只需针尖轻轻一戳，就会立刻爆炸。为了重新夺回对事态的控制权，拉兹尼茨基的一系列谎言和隐瞒层层叠叠，也如滚雪球一般，最终走向雪崩。
金钱、利益、虚荣、谎言……种种算计、秘密交织在一起，阴差阳错引出一连串始料未及。单从剧情上看，这或许是一个看完梗概便能大体猜出走向和结局的故事，在许多作品中也可见相似的情节与人物设定。例如灵感来自英国闹剧《奔向你老婆》的话剧《他和他的两个老婆》，也以一次意外勾连起一个棘手的麻烦和一段三角关系。出租司机张立国多年来靠着一张计划周密的排班表，过着拥有两个妻子的日子。不料，一个台风天，一场意外的车祸，让他发现了一张记录着重要信息的光盘。警察的调查、黑社会的追查、八卦报纸记者的收买相继而来，多年的秘密也因为这次意外的连锁反应濒临败露。拆东墙补西墙的谎言越编越大，当真相最终浮出水面，余下的同样只有满地荒唐。
在这样的故事里，剧中人的左支右绌与一系列机缘巧合成为令人发笑的源泉，而幽默之外的讽刺则多了一重审视的目光。在一系列巧合、谎言、尴尬、意外形成的笑点之外，《高级病房》传递出的社会批判同样强烈。
第一幕中，电视新闻报道内容如同舞台上的第七位演员，承担着表达作者态度的重要作用。开场，伊祖姆鲁多夫就在看新闻，播报的内容则是一系列丑闻。从莫斯科州检察官被暂停职务，到法官助理长期伪造法庭决议，再到“巨人建筑”公司被查抄和部分官员收取高额回扣……社会的乌烟瘴气与政治乱象由此直陈给观众，在这样的大环境里，收受贿赂、生活混乱的拉兹尼茨基不过是个案，他只是被拎到台前接受人们用显微镜和放大镜观察的小丑，谁又能知道，围绕他的这一场闹剧，不是时刻在别的某一间病房、某一个客厅不断上演？
这份贯穿整部作品的批判，指向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是整个国家的人都在收红包，是在文件上伪造不同的签名，是“没人会打那只投食的手，只会去舔他”，也是借伊龙娜之口说出的“以前就知道中饱私囊，现在简直毫无变化”。对社会弊病的揭露，与婚外情的败露成为故事并行的两条线索，二者交织在一起，增加戏剧张力的同时又仿佛时刻提醒着台下的观众，面前上演的不是一出简单的闹剧，除了花边新闻，还有更多的荒诞与失常。
而除了对拉兹尼茨基斑斑劣迹的讽刺之外，作者对其他角色的弱点予以批判的同时，也对生活和人性的无奈与局限投入了几分关照。本性老实的菲利克斯受制于拉兹尼茨基，唯唯诺诺、不敢反抗，妻子出轨上司也被蒙在鼓里，还天真幻想着“只有爱情是永恒的”。他一边说着想要勒死那个让他戴绿帽子的人，但得知真相后，却因为文件上都有自己的签名而最终作罢。
罗拉看起来飞扬跋扈、颐指气使，实则虚张声势、外强中干。她什么都没有，车子、房子、别墅都在拉兹尼茨基名下，自嘲就是个“大龄家政服务员”。因而面对丈夫的私情，她一方面气急败坏，一方面束手无策，最终也没有彻底与之决裂。她可笑又可悲，只能在伊祖姆鲁多夫的恭维中寻找一丝缥缈的安慰。
虚荣浅薄的让娜看起来集合了“坏女人”的所有特质，不值得半分同情。但当她最终发现依附于拉兹尼茨基的美好也只是一场幻觉，生活毫无尊严可言，便更是一盆冷水兜头而下的大梦初醒。当她想要回到性格无趣、吃饭吧唧嘴的丈夫菲利克斯身边，看似良心发现、破镜重圆，回归后的生活又将怎样为继？
尾声，新闻播报声再次响起，此前媒体关于“巨人建筑”总部被搜走大量文件的消息是谣言，公司运转正常，检察院方面对其并无非议。显然，拉兹尼茨基成功化险为夷，一切还在继续。这场沸沸扬扬的闹剧仿佛只是一段插曲，不能分毫撼动那一成不变的生活，也未给现实的灰暗敲开一丝光照进去的缝隙。《高级病房》确如导演徐小朋所说，展示了现代生活的鸡飞狗跳，这是这出喜闹剧背后的忧伤，也是生活里那一抹滑稽和悲凉的底色。
也正因如此，这段不甚新鲜的“危险关系”有余韵可回味——它提供了一个易于进入的窗口和足够熟悉的情境，以不必板起面孔、故作深沉严肃的方式，再次思考探求生活的样貌和人性的变与不变，它并非完美无缺，但能够将其搬上舞台，便是一种可贵。
摄影/塔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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