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版本的冬幕毕竟最像冬幕,大漩涡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法师的奥术炸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奥术浮尘。我是正在这一夜回到我的故乡达拉然的。
虽说故乡,然而已没有家,所以只得暂寓在伊利达雷的宅子里。他比我长一辈,应该称之曰“复仇叔”,是一个打秘境的老坦克。他比先前并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但也还末有幽魂炸弹,一见面是寒暄,寒暄之后说我“buff了”,但我知道,这并非借题在骂我:因为他所骂的还是设计师。但是,谈话是总不投机的了,于是不多久,我便一个人剩在书房里。
第二天我起得很迟,午饭之后,出去看了几个本家和朋友;第三天也照样。他们也都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家中却一律忙,都在准备着“祝福”。这是达拉然年终的大典,致敬尽礼,迎接橙神,拜求来年一年中的好运气的。杀咕咕,买牛头肉,用心细细的洗,肯瑞托法师的臂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红。年年如此,家家如此,——只要买得起橙礼和奥术炸弹之类的——今年自然也如此。天色愈阴暗了,下午竟下起雪来,雪花大的有安瑟瑞尔花那么大,满天飞舞,夹着烟霭和忙碌的气色,将达拉然乱成一团糟。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况且,一直到昨天遇见惩戒骑的事,也就使我不能安住。那是下午,我到镇的东头访过一个朋友,走出来,就在河边遇见他;而且见他瞪着的眼睛的视线,就知道明明是向我走来的。我这回在达拉然所见的人们中,改变之大,可以说无过于他的了:五年前的花白的头发,即今已经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她一手提着灰烬使者,下端开了裂,另一手举着块牌子,写着“报复”。他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了。
我就站住,豫备他来讨钱。
“你回来了?”他先这样问。
“是的。”
“这正好。你是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我正要问你一件事——”他那没有精采的眼睛忽然发光了。
我万料不到他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诧异的站着。
“就是——”他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
我很悚然,一见他的眼盯着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我在极短期的踌躇中,想,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然而她,却疑惑了,——或者不如说希望:希望其有,又希望其无……,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恼,一为他起见,不如说有罢。
“也许有罢,——我想。”我于是吞吞吐吐的说。
“那么,也就有地狱了?”
“啊!地狱?”我很吃惊,只得支吾者,“地狱?——论理,就该也有。——然而也未必,……谁来管这等事……。”
“那么,reroll的职业,都能见面的?”
“唉唉,见面不见面呢?……”这时我已知道自己也还是完全一个愚人,什么踌躇,什么计画,都挡不住三句问,我即刻胆怯起来了,便想全翻过先前的话来,“那是,……实在,我说不清……。其实,究竟有没有魂灵,我也说不清。”
我乘他不再紧接的问,迈开步便走,匆匆的逃回伊利达雷中,心里很觉得不安逸。自己想,我这答话怕于他有些危险。他大约因为在别人的祝福时候,感到自身的寂寞了,然而会不会含有别的什么意思的呢?——或者是有了什么豫感了?倘有别的意思,又因此发生别的事,则我的答话委实该负若干的责任……。但随后也就自笑,觉得偶尔的事,本没有什么深意义,而我偏要细细推敲,正无怪教育家要说是生着神经病;而况明明说过“说不清”,已经推翻了答话的全局,即使发生什么事,于我也毫无关系了。
但是我总觉得不安,过了一夜,也仍然时时记忆起来,仿佛怀着什么不祥的豫感,在阴沉的雪天里,在无聊的书房里,这不安愈加强烈了。不如走罢,明天进城去。艾萨利色拉,一元一大盘,价廉物美,现在不知增价了否?往日同游的朋友,虽然已经云散,然而夜之子小食是不可不吃的,即使只有我一个……。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毕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所以很恐怕这事也一律。果然,特别的情形开始了。傍晚,我竟听到有些人聚在内室里谈话,仿佛议论什么事似的,但不一会,说话声也就止了,只有复仇且走而且高声的说:
“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
我先是诧异,接着是很不安,似乎这话于我有关系。试望门外,谁也没有。好容易待到晚饭前他们的近战来冲茶,我才得了打听消息的机会。
“刚才,复仇叔和谁生气呢?”我问。
“还不是和惩戒骑?”那近战简捷的说。
“惩戒骑?怎么了?”我又赶紧的问。
“死了。”
“死了?”我的心突然紧缩,几乎跳起来,脸上大约也变了色,但他始终没有抬头,所以全不觉。我也就镇定了自己,接着问:
“什么时候死的?”
“什么时候?——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罢。——我说不清。”
“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还不是菜死的?”他淡然的回答,仍然没有抬头向我看,出去了。
然而我的惊惶却不过暂时的事,随着就觉得要来的事,已经过去,并不必仰仗我自己的“说不清”和他之所谓“菜死的”的宽慰,心地已经渐渐轻松;不过偶然之间,还似乎有些负疚。
冬季日短,又是雪天,夜色早已笼罩了全达拉然。人们都在灯下匆忙,但窗外很寂静。雪花落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面,听去似乎瑟瑟有声,使人更加感得沉寂。我独坐在发出黄光的莱油灯下,想这百无聊赖的惩戒骑,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先前还将形骸露在尘芥里,从活得有趣的人们看来,恐怕要怪讶他何以还要存在,现在总算被无常打扫得于干净净了。魂灵的有无,我不知道;然而在现世,则无聊生者不生,即使厌见者不见,为人为己,也还都不错。我静听着窗外似乎瑟瑟作响的雪花声,一面想,反而渐渐的舒畅起来。
然而先前所见所闻的他的半生事迹的断片,至此也联成一片了。
他不是达拉然居民。有一年的冬初,伊利达雷家里要换近战,做中人的奶骑带他进来了,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奶骑叫他惩戒骑,说是自己母家的邻舍,因为dps太低,所以出来打杂了。复仇叔皱了皱眉,浩劫妹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是在讨厌他是一个近战。但是她装备还周正,又只是顺着眼,不开一句口,很像一个安分耐劳的人,便不管复仇叔的皱眉,将他留下了。试工期内,他整天的打木桩,似乎闲着就无聊,又有力,简直抵得过一个DH,所以第三天就定局,每CD一百DKP。
大家都叫他惩戒骑;他不很爱说话,别人问了才回答,答的也不多。直到十几天之后,这才陆续的知道他家里还有严厉的团长,几个近战,大家所知道的就只是这一点。
日子很快的过去了,他的打杂却丝毫没有懈,食物不论,力气是不惜的。人们都说伊利达雷老爷家里雇着了近战,实在比勤快的远程还勤快。到年底,打输出,吃蛋糕,踩火圈,分担,打完救人,全是一人担当,竟没有添别的近战。然而他反满足,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
新年才过,他从东瘟疫打木桩回来时,忽而失了色,说刚才远远地看见几个男人在对岸徘徊,很像夫家的防骑,恐怕是正在寻他而来的。浩劫妹很惊疑,打听底细,他又不说。复仇叔一知道,就皱一皱眉,道:
“这不好。恐怕他是逃出来的。”
他诚然是逃出来的,不多久,这推想就证实了。
此后大约十几天,大家正已渐渐忘却了先前的事,奶骑忽而带了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进来了,说那是惩戒骑的团长。那人虽是鬼服小团模样,然而应酬很从容,说话也能干,寒暄之后,就赔罪,说他特来叫他的近战回家去,因为开新版本忙,而家中只有十几个人,人手不够了。
“既是他的团长要他回去,那有什么话可说呢。”复仇叔说。
于是惩戒骑事件便告终结,不久也就忘却了。
只有浩劫妹,因为后来雇用的近战,大抵非贪即菜,或者菜而且贪,左右不如意,所以也还提起惩戒骑。每当这些时候,她往往自言自语的说,“他现在不知道怎么佯了?”意思是希望他再来。但到第二CD的冬幕节,她也就绝了望。
冬幕节正将尽,隔壁奶骑来拜年了,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自说因为回了一趟圣光之愿礼拜堂的娘家,住下几天,所以来得迟了。他们问答之间,自然就谈到惩戒骑。
“他么?”奶骑高兴的说,“现在是交了好运了。他团长来抓他回去的时候,是早已reroll了做远程组的火法的,所以回家之后不几天,也就塞进团里打本去了。”
“阿呀,这样的团长!……”浩劫妹惊奇的说。
“阿呀,我的太太!你真是大团的太太的话。我们山里人,小户人家,这算得什么?他有朋友,也得混装备。不Reroll法师,那有这一些dps来进本?他的团长倒是精明强干的人呵,很有打算,所以就将他扔到远程组去。倘是在近战组,人数就不多;唯独肯去远程组里做杂活去的人少,现在第二个DH也招到了,除去惩戒骑的dps,还多出十多千。吓,你看,这多么好打算?……”
“惩戒骑竟肯依?……”
“这有什么依不依。——闹是谁也总要闹一闹的,只要用装备,塞在远程里,抬到后场,踩好圈,转好球,带好位置,就完事了。可是惩戒骑真出格,听说那时实在闹得利害,大家还都说大约因为在念书人家打过团,所以与众不同呢。太太,我们见得多了:回头人reroll,哭喊的也有,说要寻死觅活的也有,抬到远程组闹得打不出伤害的也有,连橙装都卖了的也有。惩戒骑可是异乎寻常,他们说他一路只是嚎,骂,抬到远程组,上古战神药水已全喝完了。两个牧师使劲的拉他也还不肯站位,他们一不小心,一松手,阿呀,阿弥陀佛,他就一头栽进断桥水里,头上碰了一个大窟窿,鲜血直流,用了几千G公修呢。直到七手八脚的将他拉到最后排站位,还是骂,阿呀呀,这真是……。”她摇一摇头,顺下眼睛,不说了。
“后来怎么样呢?”浩劫妹还问。
“听说第二天也没有打团。”她抬起眼来说。
“后来呢?”
“后来?——打团了。他到月底就学会了偷buff,新CD就过了古尔丹。我在圣光之愿礼拜堂这几天,就有人到那个团去,回来说看见他,火法也有橙,冰法也有橙,又没有其他法师。——唉唉,他真是交了好运了。”
从此之后,奶骑也就不再提起惩戒骑。
但有一年的秋季,大约是得到惩戒骑好运的消息之后的又过了两个CD,他竟又站在伊利达雷的堂前了。他仍然头上扎着白头绳,穿着法师套装,脸色青黄,只是两颊上已经消失了血色,顺着眼,眼角上带些泪痕,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而且仍然是奶骑领着,显出慈悲模样,絮絮的对浩劫妹说:
“……这实在是叫作‘天有不测风云’,法师原本是亲儿子,谁知道这版本,就断送在设计师手上?本来冰法已经好了的,过了一个版本,又不行了。幸亏有橙装;他又能做,打杂吃蛋糕都来得,本来还可以混混,谁知道那橙装又会给砍了的呢?春天快完了,村上倒反来了程序员,谁料到?现在他只剩了一个光身了。防骑来收套装,又赶他走。他真是走投无路了,只好来求老团长。好在他现在已经再没有什么牵挂,太太团里又凄巧要换人,所以我就领他来。——我想,熟门熟路,比生手实在好得多……。”
“我真傻,真的,”惩戒骑抬起他没有神采的眼睛来,接着说。“我单知道版本初期的时候设计师在家里没有事做,会砍橙装;我不知道版本末期也会有。我一清早起来就进了本,拿了一瓶延时之力,在我的门槛上挂了橙装晒。我就在屋后喝药水,打木桩,开了爆发,要橙装了。我叫橙装,没有应,出去口看,只见过了半天,都没有触发了。我急了,央人出去寻。直到下半天,大家都说,糟了,怕是遭了设计师了。再进去;他果然躺在草窠里,触发几率都被砍没了,名字下还有那行黄色的介绍呢……”他接着但是呜咽,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浩劫妹起刻还踌躇,待到听完他自己的话,眼圈就有些红了。她想了一想,便教拿DKP和装备到下房去。奶骑仿佛卸了一肩重相似的嘘一口气,惩戒骑比初来时候神气舒畅些,不待指引,自己驯熟的安放了铺盖。他从此又在达拉然打团了。
大家仍然叫他惩戒骑。
然而这一回,他的境遇却改变得非常大。打团之后的两三天,团长们就觉得他Dps已没有先前一样灵活,跑位也坏得多,死尸似的脸上又整日没有笑影,浩劫妹的口气上,已颇有些不满了。当他初到的时候,复仇叔虽然照例皱过眉,但鉴于向来雇用骑士之难,也就并不大反对,只是暗暗地告诫浩劫妹说,这种人虽然似乎很可怜,但是败坏风俗的,用他帮忙还可以,摸装备时候可用不着他沾手,一切药水合剂,只好自已做,否则,不干不净,是要黑的。
伊利达雷家里最重大的事件是打古尔丹,惩戒骑先前最忙的时候也就是打古尔丹,这回他却清闲了。装备盒放在暗夜要塞场中央,他还记得照旧的去分配套装和饰品。
“惩戒骑,你放着罢!我来摆。”浩劫妹慌忙的说。
他讪讪的缩了手,又去取散件。
“惩戒骑,你放着罢!我来拿。”浩劫妹又慌忙的说。
他转了几个圆圈,终于没有事情做,只得疑惑的走开。她在这一天可做的事是不过在打完后复活几个人。
达拉然的人们也仍然叫她惩戒骑,但音调和先前很不同;也还和他讲话,但笑容却冷冷的了。他全不理会那些事,只是直着眼睛,和大家讲他自己日夜不忘的故事:
“我真傻,真的,”他说,“我单知道版本初期的时候设计师在家里没有事做,会砍橙装;我不知道版本末期也会有。我一清早起来就进了本,拿了一瓶延时之力,在我的门槛上挂了橙装晒。我就在屋后喝药水,打木桩,开了爆发,要橙装了。我叫橙装,没有应,出去口看,只见过了半天,都没有触发了。我急了,央人出去寻。直到下半天,大家都说,糟了,怕是遭了设计师了。再进去;他果然躺在草窠里,触发几率都被砍没了,名字下还有那行黄色的介绍呢……”他于是淌下眼泪来,声音也呜咽了。
这故事倒颇有效,男人听到这里,往往敛起笑容,没趣的走了开去;女人们却不独宽恕了她似的,脸上立刻改换了鄙薄的神气,还要陪出许多眼泪来。有些人没有在街头听到她的话,便特意寻来,要听他这一段悲惨的故事。直到他说到呜咽,它们也就一齐流下那停在眼角上的眼泪,叹息一番,满足的去了,一面还纷纷的评论着。
他就只是反复的向人说她悲惨的故事,常常引住了三五个人来听他。但不久,大家也都听得纯熟了,便是最慈悲的种树的奶德们,眼里也再不见有一点泪的痕迹。后来全镇的人们几乎都能背诵他的话,一听到就烦厌得头痛。
“我真傻,真的,”他开首说。
“是的,你是单知道版本初期设计师没有事做,才会砍橙装。”他们立即打断他的话,走开去了。
他张着口怔怔的站着,直着眼睛看他们,接着也就走了,似乎自己也觉得没趣。但他还妄想,希图从别的事,如Dps,核心橙,泰坦造物上,引出他的橙装的故事来。倘一看见别人的核心橙,他就说:
“唉唉,我的橙装如果还没砍,dps也就有这么高了……”
他人看见他的眼光就吃惊,牵着团长的衣襟走了。于是又只剩下他一个,终于没趣的也走了,后来大家又都知道了他的脾气,只要有孩子在眼前,便似笑非笑的先问他,道:
“惩戒骑,你的橙装如果还没砍,dps不是也就有这么高了么?”
他未必知道他的悲哀经大家咀嚼赏鉴了许多天,早已成为渣滓,只值得烦厌和唾弃;但从人们的笑影上,也仿佛觉得这又冷又尖,自己再没有开口的必要了。他单是一瞥他们,并不回答一句话。
达拉然永远是过冬幕,十二月以后就火起来了。伊利达雷这回须雇近战短工,还是忙不过来,另叫狂暴战做帮手,打输出;然而狂暴是单体,不转火的,只肯压本体。惩戒骑除烧火之外,没有别的事,却闲着了,坐着只看狂暴战打单体。微雪点点的下来了。
“唉唉,我真傻,”惩戒骑看了天空,叹息着,独语似的说。
“惩戒骑,你又来了。”狂暴战不耐烦的看着他的脸,说。“我问你:你装备上的破损,不就是那时跳河弄坏的么?”
“唔唔。”他含胡的回答。
“我问你:你那时怎么后来竟reroll了呢?”
“我么?……”,
“你呀。我想:这总是你自己愿意了,不然……。”
“阿阿,你不知道近战竞争多么大呀。”
“我不信。我不信你这么高的dps,真会拗他不过。你后来一定是自己肯了,倒推说竞争大。”
“阿阿,你……你倒自己试试着。”他笑了。
狂暴战的打皱的脸也笑起来,使他蹙缩得像一个核桃,干枯的小眼睛一看惩戒骑的装备。惩戒骑似很局促了,立刻敛了笑容,旋转眼光,自去看雪花。
“惩戒骑,你实在不合算。”狂暴战诡秘的说。“再一强,或者索性跳河死,就好了。现在呢,你和法师职业过活不到几个CD,倒落了一件大罪名。你想,你将来到天使姐姐那去,那两个死鬼的职业还要争,你帮哪边打dps好呢?天使姐姐只好把你锯开来,分给他们。我想,这真是……”
她脸上就显出恐怖的神色来,这是在山村里所未曾知道的。
“我想,你不如及早抵当。你到抗魔联军里去捐物资,当作你的替身,给千人买,万人开,赎了这一世的罪名,免得死了去受苦。”
他当时并不回答什么话,但大约非常苦闷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两眼上便都围着大黑圈。早饭之后,他便到达拉然的西头的抗魔联军里去求捐,恶魔猎手起初执意不允许,直到他急得流泪,才勉强答应了。价目是一万物资。他久已不和人们交口,因为橙装的故事是早被大家厌弃了的;但自从和狂暴战谈了天,似乎又即传扬开去,许多人都发生了新趣味,又来逗她说话了。至于题目,那自然是换了一个新样,专在她装备上的破损。
“惩戒骑,我问你:你那时怎么竟肯了?”一个说。
“唉,可惜,白跳了一次断桥。”一个看着他的装备,应和道。
他大约从他们的笑容和声调上,也知道是在嘲笑他,所以总是瞪着眼睛,不说一句话,后来连头也不回了。他整日紧闭了嘴唇,身上穿着大家以为耻辱的记号的那破损,默默的跑街,吃蛋糕,打眼球。快够一年,她才从浩劫妹手里支取了历来积存的DKP,换算了一万点物资,请假到达拉然的西头去。但不到一顿饭时候,他便回来,神气很舒畅,眼光也分外有神,高兴似的对浩劫妹说,自己已经在抗魔联军捐了物资了。
冬幕的古尔丹时,他做得更出力,看浩劫妹晕掉小怪,和狂暴战一起打死了心魔,他便坦然的去拿套装和饰品。
“你放着罢,惩戒骑!”浩劫妹慌忙大声说。
他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手,脸色同时变作灰黑,也不再去取散件,只是失神的站着。直到复仇叔上香的时候,教他走开,他才走开。这一回他的变化非常大,第二天,不但眼睛窈陷下去,连精神也更不济了。而且很胆怯,不独怕暗夜,怕黑影,即使看见人,虽是自己的团长,也总惴惴的,有如在白天出穴游行的小鼠,否则呆坐着,直是一个木偶人。不几个CD,头发也花白起来了,记性尤其坏,甚而至于常常忘却了去彩圈。
“惩戒骑怎么这样了?倒不如那时不留他。”浩劫妹有时当面就这样说,似乎是警告他。
然而他总如此,全不见有伶俐起来的希望。他们于是想打发他走了,教他回到奶骑那里去。但当我还在达拉然的时候,不过单是这样说;看现在的情状,可见后来终于实行了。然而他是从伊利达雷那出去就成了乞丐的呢,还是先到圣骑士家然后再成乞丐的呢?那我可不知道。
我给那些因为在近旁而极响的奥术爆炸声惊醒,看见豆一般大的黄色的火光,接着又听得呼呼啦啦的振翅声,是伊利达雷正在“祝福”了;知道已是黎明将近时候。我在蒙胧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奥术炮弹联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全达拉然。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且舒适,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达拉然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
作者 初号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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