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致……
原创: 张益明 晚上八点 昨天
致……
我被电话铃声吵醒了,睁开酸涩的眼皮,迷迷糊糊地“喂”了一声。“明哥是我”,声音雄壮,震动耳膜,“我是宗法”。我摸起手机看,十一点多了,“发什么疯你”,我有点愤怒了。“我今天喝了多少酒,你晓得不?”他只顾哇哇地说去,“……好多年不见你了,等高考完了,我快马加鞭来龙游,和你在灵山江边翠光阁上痛饮三百杯如何?”
这个宗法总这样大叫大喊地活在世上,以为这么多年在粉笔灰里晕头转向,应该斯文些了吧,可还是……哎!怎么就和这样一位开化的小伙子成了朋友呢?脸黑体壮的宗法呵,经常装着凶巴巴的样子,用破锣似的嗓门叫着“明哥、小李子、吴妈,刘大侠郁兄……”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大约是这样的:“抽烟不?”我小心翼翼地问,“抽什么烟,我要喝酒,”他一脸正经嚣张地说。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刚进大学与开化小伙子相逢在宿舍的对话。若干短暂时间之后的一天,我正挂在单杠上,锻炼瘦骨伶仃的身体。他呼啸着向我跑来,像一艘航空母舰,大声叫我的姓名,拉了我就往学校小山上去。原来他向他在税务所工作的哥哥“借”了一瓶白兰地,要与我共享。我们坐在草丛里,一边喝一边把古人写酒的诗句温习了一遍,然后他开始引吭高歌,我开始诗意地揍他。
脸黑体壮破嗓门的宗法同学也有温柔害羞的时刻,那就是面对女同学的瞬间。现在拍三下额头回想,该生的恋爱模式还是值得商榷探讨的。他自然不是柏拉图的粉丝,要来崇拜“精神之恋爱”,不过他也的确不太和异性交往过密过近过……,往往在离漂亮女孩约十几步远的地方,突然发出一声大吼:“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女同学惊起回首,美目怒兮。当年很是怪讶他如此疯狂神经的举止,究竟意欲何为。现在晓得,他……只是以笨拙的张狂来掩盖内心的怯怯之羞。自然的私下的,他也写过一 些古典情书,并且还寄出去了!其中细节不表也罢,结果是两个字——悲剧,悲到连和女同学肩并肩在江边看月亮的事迹都没有。
再后来,就是上世纪最后一年的秋天,大约是参加工作第二个月的某个周末,我一个人就着猪头肉吃黄酒,突然发思古之幽情,想起王子遒雪夜访戴的旧事来,就直趋车站,奔赴开化。一路问寻,到了他所在的学校,走进办公室,默默站在他身后,用很亲切的温和的语气轻轻叫一声“张老师”。当时他反应的迟钝有点像庄子说的“呆若木鸡”,最传神销魂的是那目眦尽裂,(原谅我乱用成语)睁得大大的环眼。
找了一家临溪的小酒店坐定后,他就大骂,其中心要义是批评我不该这样偷偷摸摸地来。看着窗外钱江源头的水从脚下哗哗地流过,听着他有条理有节奏的艺术感极强的骂声,我感觉很快活。骂完了,他就讲了一个笑话给我听,说他在班里大讲贾平凹还有他的《废都》,结果被校长知道了,就邀请他到办公室促膝谈心。说完后宗法老师哈哈大笑,可我觉得这个笑话很不好,就比较严肃地看了一会他笑得起皱的黑脸皮,冷冷道:“同学,你还以为在大学自掏腰包办杂志时代,可以自恋、可怜、悠闲,画船听雨眠、两三点雨山前、到黄昏滴滴点点,你还以为可以笑谈平凹的‘□□□’,你还以为可以妄议钟书《围城》‘局部真理’和‘平行线’。‘汝之不惠,甚矣!’你是老师啦,同学!咄咄咄!”
此番张宗法老师来,还会大笑如往昔否?且不管不想了,酒总是要好好地喝上一回的,只是他不知道我们灵山江畔翠光阁上是喝不了酒的。
余既为此志,后十年,宗法释褐弃教,历仕县之工商廊庑,乡之何田衙所。“莲叶何田田”,料宗法如鱼,“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戏者,快乐自由之谓也;宗法所以戏者,本性固然也;子游弦歌之怀也。想宗法,山林长啸,担风袖月,昂首曰:“身登绝顶我为峰”;案牍劳形,踏遍溪山,低头曰:“君子学道则爱人”。久违芝宇,咫尺契阔,执手何期?洁樽恭迓,言短意长,聊寄一绝,以慰相思。诗曰:
仲夏怀宗法
小店当年曾呼酒,
一晌年光苦淹留。
拂衣登临会有日,
翠光阁下水悠悠。
作者单位:浙江省龙游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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