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1891年12月17日生,1917年1月发表《文学改良刍议》, 掀起一场白话文取代文言文的文学革命。同时,胡适也是一位诗人,广为流传的“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我从山中来,带得兰花草”,就是胡适所写。
蝴蝶
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
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
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
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鸽子
云淡天高,好一片晚秋天气!
有一群鸽子,在空中游戏。
看他们三三两两,
回环来往,
夷犹如意,——
忽地里,翻身映日,白羽衬青天,
十分鲜丽!
希望
我从山中来,
带得兰花草,
种在小园中,
希望开花好。
一日望三回,
望到花时过;
急坏看花人,
苞也无一个。
眼见秋天到,
移花供在家;
明年春风回,
祝汝满盆花!
老鸦
一
我大清早起,
站在人家屋角上哑哑的啼。
人家讨嫌我,说我不吉利:——
我不能呢呢喃喃讨人家的欢喜!
二
天寒风紧,无枝可栖。
我整日里飞去飞回,整日里又寒又饥。——
我不能带着鞘儿,翁翁央央的替人家飞;
也不能叫人家系在竹竿头,赚一把黄小米!
三溪路上大雪里一个红叶
雪色满空山,抬头忽见你!
我不知何故,心里狠欢喜;
踏雪摘下来,夹在小书里;
还想做首诗,写我欢喜的道理。
不料此理狠难写,抽出笔来还搁起。
“威权”
“威权”坐在山顶上,
指挥一班铁索锁着的奴隶替他开矿。
他说:“你们谁敢倔强?
我要把你们怎么样就怎么样!”
奴隶们做了一万年的工,
头颈上的铁索渐渐的磨断了。
他们说:“等到铁索断时,
我们要造反了!”
奴隶们同心合力,
一锄一锄的掘到山脚底。
山脚底挖空了,
“威权”倒撞下来,活活的跌死!
八年六月十一夜。是夜陈独秀在北京被捕;半夜后,某报馆电话来,说日本东京有大罢工举动。
小诗
也想不相思,
可免相思苦。
几次细思量,
情愿相思苦!
有一天我在张慰慈的扇子上,写了两句话: “爱情的代价是痛苦,爱情的方法是要忍得住痛苦。”陈独秀引我这两句话,做了一条随感录(《每周评论》二十五号),加上一句按语道:“我看不但爱情如此,爱国爱公理也都如此。”这条随感录出版后三日, 独秀就被军警捉去了, 至今还不曾出来。我又引他的话,做了一条随感录(《每周评论》二十八号),后来我又想这个意思可以入诗,遂用《生查子》词调,做了这首小诗。
乐观
《每周评论》于八月三十日被封禁,国内的报纸狠多替我们抱不平的。我做这首诗谢谢他们。
一
“这柯大树狠可恶,
他碍着我的路!
来!
快把他斫倒了,
把树根也掘去。——
哈哈! 好了!”
二
大树被斫做柴烧,
树根不久也烂完了。
斫树的人狠得意,
他觉得狠平安了。
三
但是那树还有许多种子,——
狠小的种子,裹在有刺的壳里,——
上面盖着枯叶,
叶上堆着白雪,
狠小的东西,谁也不注意。
四
雪消了,
枯叶被春风吹跑了。
那有刺的壳都裂开了,
每个上面长出两瓣嫩叶,
笑迷迷的好像是说:
“我们又来了!”
五
过了许多年,
坝上田边,都是大树了。
辛苦的工人,在树下乘凉;
聪明的小鸟,在树上歌唱,——
那斫树的人到那里去了?
上山
(一首忏悔的诗)
“努力! 努力!
努力望上跑!”
我头也不回,
汗也不揩,
拚命的爬上山去。
“半山了! 努力!
努力望上跑!”
上面已没有路,
我手攀着石上的青藤,
脚尖抵住岩石缝里的小树,
一步一步的爬上山去。
“小心点! 努力!
努力望上跑!”
树桩扯破了我的衫袖,
荆棘刺伤了我的双手,
我好容易打开了一线路爬上山去。
上面果然是平坦的路,
有好看的野花,
有遮阴的老树。
但是我可倦了,
衣服都被汗湿遍了,
两条腿都软了。
我在树下睡倒,
闻着那扑鼻的草香,
便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
睡醒来时,天已黑了,
路已行不得了,
“努力”的喊声也灭了。……
猛省! 猛省!
我且坐到天明,
明天绝早跑上最高峰,
去看那日出的奇景!
梦与诗
都是平常经验,
都是平常影象,
偶然涌到梦中来,
变幻出多少新奇花样!
都是平常情感,
都是平常言语,
偶然碰着个诗人,
变幻出多少新奇诗句!
醉过才知酒浓,
爱过才知情重:——
你不能做我的诗,
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
这是我的“诗的经验主义”(Poetic empiricism)。简单一句话:做梦尚且要经验做底子,何况做诗? 现在人的大毛病就在爱做没有经验做底子的诗。北京一位新诗人说“棒子面一根一根的住嘴里送”;上海一位诗学大家说“昨日蚕一眠,今日蚕二眠, 明日蚕三眠, 蚕眠人不眠!”吃面养蚕何尝不是世间最容易的事? 但没有这种经验的人,连吃面养蚕都不配说。——何况做诗?
醉与爱
沈玄庐说我的诗“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的两个“过”字,依他的经验,应该改作“里”字。我戏做这首诗答他。
你醉里何尝知酒力?
你只和衣倒下就睡了。
你醒来自己笑道,
“昨晚当真喝醉了!”
爱里也只是爱,——
和酒醉很相像的。
直到你后来追想,
“哦! 爱情原来是这么样的!”
一念
我笑你绕太阳的地球,一日夜只打得一个回旋;
我笑你绕地球的月亮,总不会永远团圆;
我笑你千千万万大大小小的星球,总跳不出自己的轨道线;
我笑你一秒钟行五十万里的无线电,总比不上我区区的心头一念!
我这心头一念:
才从竹竿巷,忽到竹竿尖;
忽在赫贞江上,忽在凯约湖边;
我若真个害刻骨的相思,便一分钟绕遍地球三千万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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