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累倒在医院病床上的宋美隐隐约约感觉有人在给自己盖被子。她以为是大儿子，睁开眼一看却是一只颤颤巍巍的手，正提着被子边，费劲往她身上拉。她立马起身看着表现出些许意识的丈夫赵进前，激动得哭了出来。
2019年10月，河南人赵进前为救一位3岁幼童，从6米高的屋顶摔落，造成重度开放性颅脑损伤。问了一句“那个孩子有没有事”后，他陷入重度昏迷，变成植物人。医生口中没有好的预言。宋美一个人照顾大儿子、刚出生几月的宝宝以及病床上的丈夫，除了原本教绘画的工作，保洁、摆地摊、卖画、直播带货她都干，用尽法子给一家人讨生活。
2021年这个半夜，一直默无声响的丈夫突然给自己盖被子，给宋美带来了希望的证明。而后丈夫每一个这样的“小进步”，都让她更有力量往后坚持一些。
今年10月，已经4岁的小儿子墨墨照常对着病床上的爸爸絮叨：“爸爸，你跟我去超市，还跟我玩，还跟我回家看我们家，行不行？行就伸一个1。”赵进前缓缓伸出手，食指往上抬了抬，动作无力却鲜明可见。墨墨眼睛大亮，这是爸爸第一次清楚回应他。
△ 宋美和赵进前的婚纱照
△ 41岁的宋美正努力帮40岁的丈夫赵进前练习站立
丈夫爬屋顶救幼童头部摔成重伤，医院多次下病危通知书
2019年10月13日早上，宋美正在绘画班上课，有人叫她，说她丈夫把他们几个月大的小儿子墨墨送来了。宋美赶紧去接，一出门却看到对面废弃已久的厂房顶上有个小孩子在爬。她知道那个顶不结实，还有很多洞，就赶紧喊：“这是谁家的孩子？”没人应。她冲向房子想去救，但没能翻过去房前的栏杆。她一抬头，发现丈夫已经把儿子墨墨放到地上，自己爬上屋顶了。
宋美比较放心，因为丈夫从事高空作业工作，安全意识强。丈夫把小孩抱起来，确定安全后准备返回，小孩似乎受了惊，在他怀里挣扎。房顶“轰”的一声塌了。“我当时心里想着小孩肯定不能摔哈，我老公肯定没事。”宋美和其他人赶紧去撬厂房门，她一直问小孩情况，报警时都只报了小孩一个人。她冲进现场，丈夫抱着小孩躺在一片废料中，小孩安然无恙，而丈夫头部受伤，昏迷不醒。
送到医院后，丈夫突然睁眼问宋美“那个孩子有没有事”，宋美告诉他没事，让他放心。这是到目前为止，丈夫说过的最后一句完整的话。当天，宋美连收几张病危通知书。医生称她丈夫头部重度开放性颅脑损伤，大部分脑死亡，颅内大量出血，还有多处骨折，人在手术中就可能死亡。
宋美在ICU门口蹲了三天，“我心里想着在我离他最近的地方他能感觉到我，最起码不会孤独。然后让他觉得我和孩子在等着他呢，要有活下去的意念。”
三天危险期过去了。医生仍没“松口”，称赵进前活不过三个月。
△ 宋美照顾着病床上的丈夫
“私奔”成婚，她知道他和自己都是心地柔软的人
1981年出生的宋美和1982年出生的赵进前都是河南开封一个村子里的人。两人虽然经媒人牵线相识，最后却是“私奔”成婚。
媒人介绍时称赵进前父母有残疾，宋美父亲就不同意，她自己也没放心上，想着给媒人一个面子就去见见。见面当天，她是在麦子地里干活时被媒人喊走的，浑身是泥。未料赵进前迎面来了一句“我上辈子认识你”，说“每晚做梦都有一个穿白裙子的小姑娘在我眼前晃，那就是你”。宋美觉得这个人有毛病，也被他逗笑了。
在一起后，家人和同事都不太看好这段关系。赵进前不太说话，常不作声抠手指头。他们劝宋美早点分手。有一年夏天去郑州玩，同事给她出主意，让赵进前领着她去火车站买衣服，在那里就说分手。宋美便向赵进前提议去火车站，问他知不知道在哪里。一直在郑州工作的赵进前信誓旦旦，说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呢。结果两个人从早上八点半，来回坐了三趟巴士一直到中午，都没到。宋美一下急了，自己等下还要赶回开封的车呢。赵进前又开始不吭声，抠手指头——他连回去的路也找不到了。宋美气得踩着高跟鞋沿路问环卫工人，结果鞋跟脱裂，脚上也磨了好几个泡。
第二天已回到开封的宋美正在上课，同事说有人找她。她打开门一见又是赵进前，气得不得了。他一声不吭，只是递了双水晶拖鞋给她。“真的很漂亮，有可能是我这辈子穿过最好看的一双鞋。”宋美回忆道。
宋美其实生出过很多次要分手的心，但母亲早逝的她在赵进前那里收获了她鲜少感受到的尊重和爱，而且她知道，他们都是“心地柔软的人”。
2019年10月的那个早晨，她和丈夫都冲上去想要救那个小孩。宋美不后悔救人，只是心疼丈夫遭受的罪。从ICU出来后，丈夫高烧了一年半，宋美给他铺冰毯，两个小时拍次背、擦次身子，还要盯着心电图、吸氧机等各种仪器。
丈夫入院满三个月的那一天，宋美特别开心，仿佛打破了一个魔咒，她跑去告诉医生：“我们活过三个月了！”医生却告诉她：“那些惊心动魄，你还没有经历呢！”
△ 宋美带丈夫去做康复治疗
△ 宋美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推着丈夫的病床
植物人苏醒并亲吻了她，她期待未来两人携手散步的那一天
医生口中的“惊心动魄”，宋美在接下来的时间一点一点感受到了。她一米五的个子比丈夫矮了大半个头，却一次次费力抱住浑身无力的丈夫，送他去康复治疗；为了刺激丈夫的反应，她会常常咬丈夫的脚趾、手指等敏感位置；她也请了护工来帮忙，自己好见缝插针地做各类活计，中午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都要去摆地摊，背上背着小儿子墨墨；每天的事情常常要到深夜才能做完，若医院打来紧急电话，她又必须立马赶往……
但在丈夫的病床前，她很少说不开心的事情。“不要以为植物人听不到。”她跟他说自己今天又赚了多少钱，给孩子买了什么好吃的，她把正能量的评论一条一条念给丈夫听，不希望丈夫为自己的身体情况感到内疚。
从半夜给妻子盖被子，到“吃面条就拍拍手，不吃就跺跺脚”，再到轻轻吻上妻子的手、回应儿子的请求，赵进前一点点的苏醒成了“医学上的奇迹”。不过宋美认为这不是奇迹，它是他们俩共同努力的结果。
△ 丈夫回应儿子后儿子欣喜的面孔
“我看那些写我们的报道，就像看别人的故事一样，心想这两个人怎么过来的，突然就眼泪流出来。”这几年，宋美也一直在调整自己的心态，怎么坚持？要不要坚持？好在一直有热心网友给予她支持，丈夫也被评为全国见义勇为模范，连护工都自降薪酬。“如果我老公有一天好了，就想着我们努力赚钱，回馈社会，把这种爱延续下去，帮助更多这样因为见义勇为造成伤残的群体以及他们的家人。”
当然，宋美不敢放任自己的畅想，她说自己是抱最大的希望，做最坏的打算。只是如果可能的话，如果丈夫可以自理了，宋美要和他去散步，在夕阳下手拉着手，回到家时，儿子们扑上来亲昵地叫他一身“爸”，而赵进前干脆爽朗地应一声：“哎！”
潇湘晨报记者 吴陈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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