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45岁的王宝麟倚靠着车窗，点起一根烟。
一口烟下去，他整个面部都松弛下来，好像释下千钧重负，连眉毛也微微下垂，颇有些弥勒眉的慈祥模样，就连那双迷离的眼睛，也在影影绰绰的烟雾中让人看不清，夕阳的余光打在车窗上，反射出温柔的暖光。
吸烟有害健康，这点毋庸置疑。但之于一些中年男人，香烟却有着重要的意义。
压力大时来上一根烟，雾气缭绕中卸下烦恼，有道是“一烟解千愁”，那些来自于事业、生活、婚姻中的愁绪也飘摇到九霄云外去。
有时，一根根烟也化作桥梁，沟通起人和人之间的天堑。
“大哥，来根烟？”
逢人递上一支烟，话匣子就打开了，一来二去，还真结识了三五朋友。
图片与文中实际地点人物无关 来源：Pexels
王宝麟的生活离不开烟，每天半包是常事，有时遇到人情来往或是烦心事，数量还得再添几根。但对此他早习惯，甚至总是安慰自己：哪个男人不抽烟？比起那些一天好几包的人，他已经很是“克制”了。
只在偶尔，按动打火机点烟，在火焰闪烁的片刻时分，他的耳边会隐约飘过10年前医生的叮嘱：“保持健康的生活作息，不要抽烟，定期验血。”
10年前，他因为先天性心脏病，三尖瓣下移畸形，在中山医院做了三尖瓣机械瓣置换术。
手术很成功，医生告诉他机械瓣理论上讲是可以终生使用的，但是机械瓣上面容易形成血栓，特别是在右心系统的三尖瓣部位，由于血流速度慢，出现血栓的可能性更高，所以术后要严格的抗凝治疗，并定期验血，养成健康的生活习惯。
一开始，王宝麟也好好执行，生怕恢复得不够好。但人嘛，就是如此，大多好了伤疤忘了疼。于是久而久之，眼看身体已经没有大碍，王宝麟开始渐渐放纵自己：烟开始抽了，血也好久才验一次。
随意起来后，他的身体倒也没见明显的出现异常，于是他越发有恃无恐，不再拿医嘱放在心上：能有啥事啊？这么久了也不见不舒服嘛。
“对了，那个医生叫什么名字来着？”想起往事，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一句，“好像是叫……杨成吧？”
时间过去太久，王宝麟已经不太记得医生的名字了。就像时过境迁后，他也不太记得当年的那些殷切叮嘱，只专注于用一根接一根的烟，化解当下的困境。
转眼间，不过思绪片刻，烟火已经烧到尽头。王宝麟弹弹指间的烟，方才那些破碎的思绪也像无足轻重的烟灰一样，随风而落。
而日子，也这么一天天的过去，转眼就到了春节。
2
本该是其乐融融的团聚之日，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彻底打断。
新型冠状病毒肆虐全球，年货尚未备齐，小区已经开始封锁，对联窗花红艳，环境气氛却是冷清。人们吃着年夜饭，看着春晚，心里却惦记着千里之外的武汉疫区。往年贺喜的微信拜年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飞速传播的疫情防控科普知识。
王宝麟和夫人徐薇坐在家里，关注着疫情动态，心里也是不好过。
“薇薇，我不想抽烟了，感觉透不过气。”王宝麟斜躺在沙发上，闷闷地说。一旁的电视里，播音员还在字正腔圆地播报着时事新闻，严峻的形势给这个家里笼罩上一层无形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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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薇心里有些奇怪，这个年的确是压抑的，人人自危的氛围下，大家心里都抑郁，她也感到一丝焦虑，王宝麟大概也是惦记着疫情，所以寝食难安吧。
可若要按照王宝麟平时的习惯来说，他这个时候应该是跑到阳台上抽根烟解压才对，怎么反而是不想抽烟了？
徐薇扭过头想开解王宝麟一两句，但仔细一看，却被吓了一跳。只见王宝麟面色不佳，嘴唇青紫，毫无正常人的红润血色。她蓦然想起曾经听人说过嘴唇发紫可能是因为心脏缺氧，血液循环不佳，便赶紧朝着王宝麟的方向坐过去，焦急低语：“老公，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难受……呼吸……不过来。”王宝麟抓抓脖子，喘着气说。
多年夫妻，徐薇对王宝麟可谓是了若指掌。她知道宝麟曾经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动过手术，那时她也陪在他身旁，她也知道宝麟不该抽烟，但想着他就那么点爱好，别太过分也就由着他去了。她更知道，宝麟连烟都不想抽了，那说明，他的身体是真的非常不舒服了，何况，他现在的脸色代表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心里的警铃叮叮作响，徐薇当下拉起王宝麟：“走，咱现在就去医院。”
“现在？”王宝麟有些迟疑，他很难受，每一次呼吸都比往常更加艰难。但疫情当下，他也知道此时外出无疑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可就在这犹豫的片刻，他感觉到呼吸又是一窒，有种喘不上来的感觉，心里当即生出一丝危机感和恐慌感。于是他赶紧点点头，和徐薇一起，把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地，做好防护，驱车前往中山医院。
一路上的所见，更是让两人心里如坠冰窖：空荡荡的大街虽然张灯结彩，却毫无热闹的气息，人们都蜷伏在家中，闭门不出。那他们这个时候选择去医院，是对是错？
管不了那么多了，身体上的越发凶猛的疼痛来势汹汹，给了王宝麟确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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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仿佛比平时更浓了几分。
大厅和通道里挤满了人，嘈杂的人声中夹杂着几分痛苦的呻吟。放眼望去，凡往来者，皆是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穿着防护服，带着护目镜的医护人员，满脸焦急，带着口罩的患者……眼前的一切，无一不昭示着事态严重，无言的恐惧在这里弥漫，但王宝麟夫妇直奔急诊室而去，已经顾不上什么潜在的危险了。
一套初步的检查下来，王宝麟的额头已经渗出薄薄的一层汗液，可奇怪的是，检查结果显示除了严重的缺氧之外，并没有发现他的身体有其他问题，一时间，情况好像陷入胶着。
王宝麟忍着不适，蜷缩在躺椅上低低地喘着气，呼吸急促，完全没有四十岁男人的精气神。徐薇牵着丈夫的手，看着他青紫色的嘴唇，满心焦灼，脑海中突然闪现过一个念头：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还有一个人有办法，或许，“他”能解救自己的爱人。
就这样，10年之后，杨成医生和王宝麟夫妇再度在中山医院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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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年的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它漫长到足够让一个孩子气的人变成稳重的青年，也足够让人们的眼角染上几缕时光的吻痕。但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东西，不会随着时间的改变而过期变质，甚至在漫长岁月的淬炼下，它们会散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芒——比如医生的技术，比如医生的医德，比如医生对病人的关心。
人命关天，得到信息后，判断出事态紧急的杨成医生顾不得防护措施是否绝对充足，带上最简单的外科口罩就冲到了最危险的急诊室，在那里，他见到了阔别10年之久的王宝麟夫妇。
此时，王宝麟戴着鼻塞和面罩双路吸氧，但整个人都呈现出紫绀色，一眼便知状态极差。杨成医生又走到监护仪旁核对指标。嗬，这一看了不得，他的心里顿时狠狠一紧——王宝麟的血氧饱和度竟然只有60%！
这是什么概念？
正常人血氧饱和度一般在95%以上，即使是在西藏高原海拔如此高的地方，人们的血氧饱和度也应该达到85%以上。而王宝麟的血氧饱和度却低达60%，这意味着，他正处于严重缺氧的状态，随时可能因为呼吸衰竭面临生命危险。
不能再拖了！杨成医生当机立断，紧急联系监护室，护送王宝麟到监护室用呼吸机辅助呼吸。但这还只是急救计划的第一步。
王宝麟为何缺氧？不找到原因，就没法对症下药，王宝麟的生命，就还面临着死亡的威胁！
4
又是一番缜密的诊疗。
护目镜上附着斑斑点点的雾气，显示着医生们的忙碌，但狡猾的疾病根源并不肯轻易现身。
急诊室的床旁心脏超声和胸部CT没能给出疾病原因，杨成医生又为王宝麟安排了肺静脉CTA，但报告并不确切，于是杨成医生转而同放射科的同事再三商榷，大家看法一致：王宝麟肺静脉血栓的机会不大，应该是别的原因造成缺氧。
专业的排除法让事情的眉目脉络渐渐清晰起来，此时，杨成医生想到了王宝麟的心脏手术史，判断他心内分流造成的中心型紫绀可能性大，于是又给王宝麟做了更清晰的经食道超声探究心脏内部的异常。
这次，他们终于揪出元凶，结果显示：由抗凝不充分，王宝麟的人工机械瓣膜上面长满了血栓，瓣膜不能打开，右心房流入右心室血流受阻，于是右心房的血液淤积，压力升高，导致平时处于关闭状态的卵圆孔重新开放，右心房的静脉血经过卵圆孔进入左心房，与动脉血混合，造成中心型的紫绀——这正是他严重缺氧的原因！
杨成医生供图
找到了原因，事情也就解决了一半。
第二天，心外科王春生主任和杨成医生通过给王宝麟右侧胸腔小切口，打开右房进行了微创手术。只见王宝麟原来的机械瓣上面长满了血栓，正是这些可恶的“堵路石”让他的瓣膜不能开放，闯下大祸，造成了严重缺氧。
在娴熟地为王宝麟切除了病变瓣膜，置换新的生物瓣后，他们缝闭了重新开放的卵圆孔。整个手术非常顺利，还没出手术室，王宝麟的血氧饱和度已经到了98%，面部和口唇也再次恢复红润，有了生命应有的饱满色彩。
在医院冷色调的气氛中，徐薇看着丈夫脸上的那抹红，突然在凌冽的寒冬中感觉到了温暖的年味。家人在，就是团圆，团圆平安，就是最美的春节。
她长吁一口气，由衷地庆幸她们及时来到中山医院，庆幸遇到了杨成医生。
5
术后休息了5天，王宝麟就出院回家了。
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家里囤的一些烟给处理掉。经此一役，他突然对香烟生起了排斥的感觉，回想起曾经吞云吐雾的样子，他觉得那是自己生命的灵光，在随着烟雾渐渐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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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两周，徐薇带着王宝麟来复查。这时候，他已经完全恢复活力，又是一个神气活现的中年男人了。
“老王，还抽烟伐？”杨成医生淡淡地笑了一下，打趣说道。
“戒喽！”王宝麟摆摆手，“哪能还抽啊，这次长记性了。两次生命都是你们救活的，杨成医生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你的话比‘圣旨’还有效！”
徐薇亦在旁边笑着，轻轻推了一下王宝麟：“他敢抽？我可不允许，以后一定让他定时验血服药，好好作息。”末了，徐薇朝着杨成医生轻轻一鞠躬：“真的太谢谢您了，杨医生！”
杨成医生赶紧扶了一把他们，连道“客气”，说只要王宝麟好好调身体遵医嘱就是对他最好的感谢。
此后，香烟不再，但王宝麟的生活却如鲜花绽放，“香”气扑鼻，亦如轻“烟”飞舞，蒸蒸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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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保护患者隐私，文中名字均为化名，部分信息有模糊处理。
本文来源公众号@易问医askd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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