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自放
《满江红》是由张艺谋执导,沈腾、易烊千玺等主演的一部春节档电影。在观看该片前,《满江红》就在我春节档最期待的影片名单里,这有两个原因,一是张艺谋是相当长时间以来中国最好的电影导演,没有之一;二是,电影虽然是艺术作品不是历史,但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我因个人爱好读了大约1000万字的南宋正史、野史及学术文章,对于将背景设置为“南宋绍兴年间”的《满江红》,有好奇,当然也有期待。
看过该片后,我的基本评价是:这是张艺谋正常发挥的一部影片,影片以悬疑、喜剧等元素为外壳,以博得观众的认可。同时,张艺谋将家国情怀与商业类型片元素进行了适当地融合,整部影片“很张艺谋”。
1、悬疑与喜剧的杂糅
南宋绍兴年间,岳飞死后四年,秦桧率兵与金国会谈。会谈前夜,金国使者死在宰相驻地,所携密信也不翼而飞。小兵张大(沈腾 饰)与亲兵营副统领孙均(易烊千玺 饰)机缘巧合被裹挟进这巨大阴谋之中,宰相秦桧(雷佳音 饰)命两人限一个时辰之内找到凶手。伴随危机四伏的深入调查,宰相府总管何立(张译 饰)、副总管武义淳(岳云鹏 饰)、舞姬瑶琴(王佳怡 饰)等人卷入局中,案件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一场更大的阴谋。局中有局、人心叵测,一夜之间风云变幻,各方势力暗流涌动。
看影片的剧情介绍,《满江红》悬疑与喜剧杂糅的特点就非常明显,这是张艺谋在商业方面的考虑,他执导过喜剧悬疑类的《三枪拍案惊奇》,也执导过谍战类的《悬崖之上》,还执导过身份成谜的《影》,三部影片的手法糅合起来,形成了《满江红》喜剧与悬疑杂糅的风格。
首先说喜剧。看到沈腾与岳云鹏这样的演员阵容,你就知道张艺谋这次搞喜剧是认真的,起码在表现形式上喜剧的元素不会少。在以往影视作品中几乎被标签化的秦桧由雷佳音饰演,天知道他会奉献出什么样的秦桧角色。事实上,雷佳音版秦桧在相当多的篇幅里还是活灵活现的,但最后的大反转还是喜感十足。从沈腾叫易烊千玺三舅,影片的喜剧效果就出来了。岳云鹏稍显克制的贱兮兮的副总管形象,也输出了不少喜剧段子。可以说,在影片前三分之二的篇幅里,喜剧的段子还算密集。
再说悬疑。张艺谋早已不是那个被观众指责不会讲故事的导演,电影《归来》之后的张艺谋,故事非常流畅,《满江红》也不例外。“金国使者死在宰相驻地,所携密信也不翼而飞。”这样的剧情设置,就是明显的探案剧开头,按着这样的设置,抽丝剥茧,嫌疑人一个个排除,嫌疑人一个个死去,线索不断向前延伸,《满江红》符合大多数悬疑题材作品的故事逻辑,只不过,加上古装,放置在一个“南宋绍兴年间,岳飞死后四年,秦桧率兵与金国会谈”的背景下,为影片表述更为宽广的情怀埋下了伏笔。
2、喜剧与悲剧的反差
之前有部分影评在评价一部电影时会说,影片让人“笑着笑着就哭了”。这体现了相当多成功的喜剧电影或者悲剧电影,其实是用喜剧元素与悲剧元素的反差,来达到创作者让观众“悲喜交加”的效果,这非常符合艺术的创作规律。
亚里斯多德在《诗学》中谈到喜剧的特征,他认为,喜剧模仿的是比一般人较差的人物,所谓“较差”,并非指一般意义上的“坏”,而是指丑的一种形式,即可笑性(或滑稽),可笑的东西是一种对旁人无伤,不至引起痛感的丑陋。亚里斯多德最早关于悲剧的定义说,“悲剧可以唤起人们悲悯和畏惧之情,并使这类情感得以净化,获得无害的快感。”
从这个意义上说,《满江红》里的喜剧是一个外壳,影片的内核依然是一个悲天悯人的悲剧,喜剧与悲剧的反差形成的悲喜交加,在影片中反映得比较明显。
在《满江红》中,沈腾饰演的张大,就是以一个“较差”的小人物的形式出现的,从而在影片前三分之二的篇幅里达到喜剧的效果。金国使者死在宰相驻地,小兵张大(沈腾饰)成为“背锅”的许多人中的一个,他们被要求抽签领死,张大极尽搞笑能事,胆小怕事的他还是阴错阳差地卷进是非。在随后不断的探案过程中,他表面上不断地被别人侮辱着,展示着“不至引起痛感的丑陋”。
类似的起到所谓喜剧人物功能的还有岳云鹏饰演的武大人,应该说,岳云鹏饰演的这个角色,类似于赵本山在张艺谋前作《三枪拍案惊奇》中饰演的角色。当然,《满江红》在喜剧元素运用、悬疑故事链条构建、影片主旨等诸方面,都是《三枪拍案惊奇》所无法比拟的,岳云鹏饰演的武大人这个角色,与赵本山在《三枪拍案惊奇》中的角色在喜剧元素的运用方面部局限于语言反差带来的喜剧效果不同,而是通过更为丰富立体的综合表现,来体现角色“较差”带来的可笑性或滑稽感。比如,武大人的腰刀在影片中接连三次被不同的人物拔走,这个人物在喜剧概念上的“较差”就体现得淋漓尽致。
喜剧当然只是《满江红》的外壳之一,当张大将刀捅向刘喜时,影片的悬疑氛围增强的同时,影片的悲剧底色自此开始。随着张大及其同伴联合刺杀秦桧的动机被暴露,一个个同伴被杀掉,张大背上的“精忠报国”貌似也要被刮掉时,影片的悲剧氛围越来越浓厚。观众的悲悯与畏惧之情渐渐升腾,悲悯的是一群小人物的悲惨,畏惧的是他们可能会更惨。随着最后秦桧替身背诵出岳飞的《满江红》,全军开始复诵这首词,观众“情感得以净化,获得无害的快感”,一出完整的悲剧故事终于达成。
3、历史情绪与文学情境
虽然有“南宋绍兴年间,岳飞死后四年,秦桧率兵与金国会谈”这样的背景设置,但《满江红》显然不是一部历史片,影迷不要去考究历史的真伪。在《满江红》中,“南宋、岳飞、秦桧”这些要素外化为一种真实的历史情绪,这种历史情绪与电影的文学情境进行了融合,最终导演通过“全军复诵”岳飞词《满江红》这样仪式感十足的内容,以期待实现与观众的共情。
电影《满江红》的所谓历史情绪,关键的要素就是片中人物要完成的“任务”,即岳飞是忠臣,岳飞为奸臣所害,片中要通过秦桧之口传颂岳飞词《满江红》的形式,实现对英雄的致敬。这种历史情绪,之前已经通过不同的艺术形式,包括老百姓的口口相传,形成了心理上的“共识”。
将真实的历史与文学情境融合是为历史题材片(剧),将历史情绪与文学情境进行融合是为剧情电影(电视剧)。将历史情绪文学情境化,仪式感是必不可少的。在电影《满江红》中,孙均要秦桧(实际是替身)背诵《满江红》,并要秦桧下令“全军复诵”,于是出现了影片最后阶段的大场景,从一个人背诵,到传令兵,到部分士兵,到全体禁军一起背诵,“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用影迷的话说,这样的场面很燃,也很容易让观众共情。可以说,通过电影的大场面让观众共情,张艺谋是擅长的。这样的方式虽说有些“直给”,但结合剧情,情到深处,这样的大场面管用。据说,张艺谋这一段拍摄的其实更长,公映时删剪了一段。多亏删剪了一段,让表达仪式感的这段内容恰到好处,过多了就成煽情而不是共情了,煽情与共情的尺度与篇幅,其实很难掌握,这次张艺谋掌握得不错。
4、豫剧的奇思与潦草
沈腾饰演的张大对岳云鹏饰演的武大人说:“我要借一下你的背景。”这个背景,指的是武大人和宫内的武贵妃同姓这个背景,不过岳岳说:“我有今天的成绩,完全是凭我自己的实力!”
在这个悬疑故事的推进过程中,豫剧的运用是故事的背景之一,但却成为本片最大的一个败笔。不是说这样一个以南宋背景的故事不需要豫剧,非常需要,但张艺谋对这个背景的运用显得用心不够,让豫剧腔调与整部影片略显得“隔”了,这本来是应该是水乳交融的。
中国梆子腔之一的豫剧当然不是起源于宋朝,而是起源于明末,大量流行于清朝初年。《满江红》的故事背景是南宋,当时的文化中心在临安,但是,河南方言在南宋一种极为重要的文化线索,一开始生活在北宋后流落至临安的孟元老,写了著名的《东京梦华录》,代表了南宋京城临安对故国风物的怀念。用河南话标签浓重的豫剧作为背景,对于《满江红》而言是合适的。
只是《满江红》对于豫剧的运用过于潦草了。在《满江红》中,豫剧出现了大约十段,改编自《穆桂英挂帅》《下陈州》等经典豫剧唱段,大多放置在片中过场戏的蒙太奇阶段,伴随着片中人物的快速奔跑,加上慷概激昂的改良版豫剧段落,这些豫剧段落听起来没有什么特别安排,有时候会戛然而止,完全根据剧情断开。有报道称,按照导演要求,配乐的方向就是戏曲与摇滚的“混搭”,“要求要有摇滚风格的河南话老戏段落,节奏激烈,声音高亢”。
从影片呈现看,豫剧在《满江红》中确实是快进版摇滚版的豫剧,有点快进版秦腔的味道。这个可以理解,一是张艺谋对于秦腔的熟悉多过豫剧,二是在尚存争议的关于豫剧的起源里说豫剧起源于秦腔,三是根据公开的报道,这个豫剧配乐的主创之一是豫西调板胡琴师。应该说,这样的选择“很张艺谋”。
但是,这“很不豫剧”。作为宋代背景的影片,如果用豫剧作为一种文化标签,用接近开封的豫东调更为合适。《满江红》意在让豫剧唱段成为悬疑故事推进链条中的一环,这个元素本该做得更好,更意味深长,但主创们对这个元素重视程度显然不够,也没有认识到其中的重要性,让摇滚版的豫剧元素在片中未起到该起的艺术功能。
(作者为山东省签约艺术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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