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过去有一句自嘲的话叫做“吃得麦细饭游西湖”。意思是穷开心。在我们绍兴,无论经济多么困难,生活多么艰苦,民间文化是一直兴旺发达的。比如说哪怕最最艰苦,过年年糕总是要做,粽子总是要包,杀鸡杀鸭杀鹅总是要杀。却绍兴文化的特色是无论城里乡村,根深底厚。比如无论有没有读过书,总会唱几句越剧绍剧,走夜路无路灯,唱几句绍剧高腔壮壮胆。坐在茅坑头太寂寞,溜几句越剧润润肠。旧年深秋,姑妈去世,顺路到型塘大香林问桂,见俩奶奶级女人,在桂花树下唱着越剧,煞是好听,绝对扭话头。我还拍了视频,发在抖音。所以,绍兴人从骨子里就是文化人,而文化人,基本离不开戏文。我们学习古希腊美学,看他们的文化,也是从戏文开始的,什么悲剧喜剧,歌剧舞剧,无不是戏文。
绍兴人喜欢看戏文,记得鲁迅还专门写过《社戏》一文,可他自己看得不多,也就一二次,再说他是城里人,看得是有些档次的社戏。而我是农民,下里巴人,赤脚带泥,看戏文,看的是农民自编自演的土戏文。
说起绍兴的戏文,种类很多。凭我知道的,绍剧越剧以外,还有莲花落、莺歌班、跌笃班 、目连戏等等。那老早绍兴人对戏文的热爱到什么程度呢?有几句老话比较形象地说明绍兴人对戏文的热爱。一句是“看得莺歌班,男人覅出坂,女人覅烧饭”;第二句,形容男人看见女演员是“裁缝师傅看见白牡丹,裁裁长衫裁短衫”等等,这样说绍兴人痴迷戏文的话有很多。
到了文革前后,古老的戏文已经被封资修了,如越剧绍剧老节目基本绝迹,目连戏保留老节目《目连救母》也只有听说,老人说来,想想罪过宁。但是,文革前,据父亲他们一辈说,解放初期,绍兴农村公社大队纷纷建立演出俱乐部,排练解放区的节目和绍兴越剧绍剧,没有文化的父亲还当过剧团团长,演出过《刘胡兰》,父亲演的是匪连长,据说有一个镜头是女演员演老婆要坐在匪连长腿上,结果父亲津津乐道一辈子,母亲骂了他轻骨头一辈子。
我能记事起,已经四五岁了。三年自然灾害已经过去,一直到七零年,感觉那是绍兴农村的一段黄金时期。几乎每一个公社、大队,基本有演出俱乐部。比较有名气的是秋湖公社剧团、管墅公社剧团。农闲时节和春节前后,演员洗尽泥腿,走上舞台,到各个大队演出。以至于青年男男女女好不热闹。这可把保守父母急死。听到顺口溜:广播响、电灯亮,俱乐部里找对象,更是夜头困不熟。在平时彩排时,演员父母在门口偷偷看着,要是女儿被人摸了一下,父母会冲进去打人的。我们小孩子,也就凑凑热闹起起哄。
到了演出那一天,晒谷场里早就搭好舞台,比过去社戏舞台大很多,讲究点还有灯光和麦克风。台下也是容得下全大队和其它大队的社员看戏。台前,被早早摆满了凳子。舞台上有油布,下雨下雪也是可以演出的。演员演出是免费的,但演出前,大队会到社员家征收一些食物,年糕粽子和鸡鸭肉等,因为演出结束很晚了,得吃点东西。
演出开始,先是一阵锣鼓,酱酱酱酱,叫头场贰场,既是烘托气氛,也是催促演员出场。早些时光各剧团排练越剧较多,就是老戏文。也有清唱。记得一九六七年时,我也七岁,有越剧小合唱《红军不怕远征难》,至今我还会唱。有时戏文连演几天,让整个村庄农民沉浸在欢乐的氛围之中。我们湖塘剧团也在民间土导演的排练下,演出了不少节目。其中有一出节目叫越剧《血泪湖塘》,依稀记得大致内容,就是湖塘大地主庄家在旧社会如何欺压租户、长工、短工。其中还记得庄家逼租,租农妻子几句唱词:“庄理生,庄老爷,再三求肯。欠你租,欠你粮,应当还清”。然而是演出只好让病中丈夫去做长工抵债,结果被毒打致死。故事情节生动悲惨。但后果比较严重,在台下看戏的死者母亲,本来知道儿子急病而死,看到这样被打死,当场台下昏厥。而庄家虽然人已经大部分离开本地,听说《血泪湖塘》胡编乱造,也让地方党和政府辟谣。原来,庄家多数子女早期时就投身革命,解放后为党和政府中工作,据说死的长工确是病死的。
文革时期,民间演出也没有停止。但多数排练样板戏了。正规的绍剧越剧团为了求生存,对绍剧越剧进行了大胆创新。记得排练了越剧《半篮花生》,绍剧对京剧样板戏进行了绍剧改变。公社剧团也是拷贝不走样,进行演出,《智取威虎山》唱腔抑扬顿挫,绍剧唱来也是余音绕梁经久久回荡。但样板戏文千篇一律,农民观众不再那么喜欢看了。倒是出场几句联唱,还有些好听。歌词还记得:我们是,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走到这里来宣传,希望你们多批评,帮助我们来改正,来改正。向你们来致敬,向你们来致敬。毛泽东思想红旗高高举起呀哎嗨哟,乘风破浪向前进啊嗨哟。
七八年初,当兵离开绍兴。一直关注着家乡的戏文,也对古老社戏深深眷恋。七八年底年,全国各族人民期待已久的戏曲艺术两大戏解禁,居然全是我们绍兴戏曲,一是越剧《红楼梦》,二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可见绍兴文化的深远影响力。看越剧《红楼梦》,当时可以说是千万人空巷,许多人可以说是连看十多场,人们特然发现,戏曲还可以如此的凄美,以至于全国各地越剧团风气云云,连唱腔高昂西北宁夏,也唱起来温婉软糯的越剧,这也是我们绍兴人民对祖国文化事业的巨大贡献吧。
后来,我偶尔探亲回来,发现绍兴农村社戏文化有所恢复,但是再也没有了像我们小辰光那样热闹,听过一次连演几天的《十月雌雄杯》,三个人一场戏。在磁带和碟片中听过胡兆海的莲花落。现在,在抖音一直看到王金标一直在直播。但再怎么辨味道,还是感觉金钱味道很浓,文化氛围不足,缺少了过去的文化气息。
真如网友的一句老话,回不去了。童年的戏文,魂牵梦绕的故乡韵味,我怎么才能回到你的身旁,我又怎能莫失莫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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