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摆渡》中,关于爱情的故事很多,有美好的,有遗憾的,但我印象最深的是这样一对夫妻:他们没有光鲜的容貌,也没有什么动人的誓约,却真的做到了生死相随。
前面咱们讲过老陈的故事。(没看过的可以点击这里温习这个因杀人放火被处决的男人却赚了我最多的眼泪)
老陈的故事里有个打更的小哥,大家还记得吗?就是那个被白衣服大姐吓够呛,怼人又怼输了的小伙子。
01.
一开始,对他印象一般。这个小伙子吧,人说不上坏,但嘴太碎了。不就是被大姐抢白了几句,吓了一下么?人家一走就背后说三道四的,非说人家不是正派人,这要搁现在把这些话发到网上不得让人给骂化了么。
议论完了大姐又开始高谈阔论,大谈特谈革命的事,一点也不顾及旁边还有别的人。
老陈可紧张坏了,眼睛一直往赵吏那瞟,谁知道这位衣着华丽的爷什么来头啊?万一跟官府有啥关系,你这命还要不要了。于是赶紧使出绝招——“面遁”:“我再给您下点面去,您还有一夜呢,吃饱了身上暖和。”
小哥等面的功夫还不住嘴地叨叨,就像日常生活中的我们常见的那种人,听见点什么新闻恨不能添油加醋地告诉身边每一个人,有点聒噪,还不会看人脸色。
直到老陈问“媳妇的身子好些了没有”,他终于沉默了,眼中的神采暗淡下去了。
原来他看起来那么没心没肺的样子,竟也有自己的苦恼——媳妇得了肺病,一直不见好。老陈说赶紧抓点药吧。他却苦笑道,吃药不如吃点好的,把身子养壮了来年春天暖和了也许就好了。
在我们现在看来有点匪夷所思的说辞却道出了那个年代穷人的心酸。那个得场风寒都有可能致死的年代,肺痨对于饥寒交迫营养不良的穷人来说,几乎就等同于绝症了。他不是不想给老婆治病,但是求医问药都要钱的,以他微薄的收入,根本填不满这个无底洞。
你看,数九寒天,他身上只穿几件单衣,根本没有御寒之物。家里怕是也家徒四壁了。
可即使这样,他还是想着给生病的媳妇尽量吃好些,把身体养的足壮些。他的妻子也很体贴他,心疼他打更晚上不得休息,把好不容易淘换来的鸡汤一口没喝都留给他。
他说起妻子的好,眼中才重新焕发了光彩,脸上挂着自豪又羞涩的笑。那是一个心里爱着别人,也被被人深爱着的人才会有的笑。
02.
面馆小坐之后,小哥出门上工去了。但怪事来了。他总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吓得他撒腿就跑。累了个半死,以为总算甩掉了。
一回头,原来是刚才面馆里的大姐在捉弄他。
唉,人吓人吓死人啊。小哥说,大姐这都五更天了,你不回家睡觉去在大街上瞎溜达什么啊。谁知大姐阴恻恻地说,我找你的啊。
小哥听了这话更坐实了自己的看法:这大姐绝对不是什么正经人。他扭头加快了步伐。不想大姐却直接贴上来了
小哥不想跟她纠缠不清,撒丫子就跑,大姐也不追,只站在原地笑着。深夜的街上回荡着男人慌乱的脚步和女人阴冷的笑。这个大姐到底要干什么呢?如果真是娼妓何苦纠缠一个自己温饱都有问题的打更人呢。
小哥一边狂奔一边回头张望,一不留神撞到了人。赶紧上前搀扶道歉。
没想到吧,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小哥真的快哭了,说我都穷得叮当响了,你缠着我有什么意思啊,不耽误你生意么。
大姐说,你啥意思?你说我是妓女?你才是,你全家都是!
小哥说,你不是你跟着我干嘛?
大姐说,咳,你不说没见过鬼吗?我这不让你见见么。
说着,一抬手给自己刷了个绿粉底(我就不上图了,怕吓着胆小的)。小哥吓得嗷嗷地窜啊,一路就窜回了自己家,连打更的锣都扔了。他家果然如我们所想的,破屋子烂窗,已经家徒四壁了。
喘了口气之后,他掀开门帘跟躺在床上的媳妇打了个招呼,对方没有回应可能早就睡熟了。怕打扰媳妇,他就没有进屋,自顾自地讲着今天的遭遇,像是跟媳妇说话,更像是跟自己说话。
说了半天,发现吃饭的家伙没了,刚想出去找,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您的怨种大姐又上线了。
大姐跟雪姨似的咣咣砸门:你有本事开门啊!
小哥快哭出来了:你也太不讲武德了吧,街上吓唬我就算了,还跟家里来,你哪来回哪去行吗?我媳妇还病着呢。
大姐:我就不!
小哥:得嘞,我给您磕一个吧!大姐哎——你们见过哭灵的么,就脑补一下那调调。然后真就在屋里duangduang磕起来了。
大姐一阵狂笑:你老婆哪是病了,她是死了,死了好几天了!
我以为小哥会暴怒,会回怼,可是他竟然没有。
他只是呆在原地,似乎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事。
然后他转头,飞快地冲进屋,又唤了声“媳妇”
他的“媳妇”依然脸冲里睡着,一动不动。
他扳过媳妇的身体,发现她紧闭双眼,脸色惨白,嘴唇青黑(怕吓着你们,我就不放图了),俨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03.
他一声声地呼唤着媳妇,叫她醒醒,说带她去吃老陈家的阳春面。
他呜咽着,脸上却没有一滴泪。
大姐已经进了门,她看着哀痛的小哥,收起了之前的轻浮态度,说:兄弟,跟我走吧。
小哥仍然执拗: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还要找吃饭的家伙……我要干活,我要赚钱养家……我要给我媳妇买好吃的,买药,这样她就能好了……
大姐摇头道:“兄弟,你不用再受苦了,我不是鬼,你才是鬼呢。你抬头看看屋顶,那上面吊着的可不就是你么。”
小哥木木地抬起头,房梁上,一根麻绳套着一个人的脖颈,早就断气了,那是他的尸体。
世道艰难,小哥打更的工作丢了,媳妇也在饥寒和疾病的折磨下死去了。媳妇没了,他也活不下去了,这对苦命的夫妻就这样陈尸陋室,无人问津。
大姐和赵吏一样,是灵魂摆渡人,是来渡他的。
大姐宽慰他说:兄弟,你这辈子苦受够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小哥发出痛哭的声音,却不落泪——听说鬼是没有眼泪的。很快,这几声干嚎也被寒风吞没了。
04.
小哥的故事夹杂在老陈的故事中间,两口子连个名字都没有,顶多只能算个支线剧情。
但它却和老陈的故事互为映衬。小哥和老陈一样,都是生活在底层的好人。不公平的命运只给了他们十分逼仄的生活空间,他们还是苦苦挣扎着,只是想守护住自己最重要的人,活着不易,就靠那一点温情支撑下去。
老陈和小哥是有些共同点的,那就是深情。残疾的女儿,重病的妻子,对于生活艰难的人来说都是累赘,即便在生活条件和医疗水平都提高了不少的现代,抛弃患病伴侣和子女的事情仍时有发生,更不要说那个活下去都很难的时代。
可是他们却从未想过抛弃自己的女儿和妻子。
老陈被逼到杀人放火,最后玉石俱焚,留下女儿孤苦伶仃,一生的劳碌付诸东流。
小哥是被这无情的世道生吞了,他自始至终都是温顺的,从未反抗也不知该反抗谁。
被他深爱的,成为他的精神支柱的妻子,一直只存在于他的言谈中。第一次露面,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但我们不难从小哥的话语中窥见一二。小哥劝老陈再娶,说男人离不开女人,否则日子过得没滋味。说娶老婆不需要年轻漂亮,知冷知热会疼人就好。
这何尝不是他描述的自己理想中的妻子和夫妻生活。而他的理想妻子的蓝本是谁呢?应该就是与他举案齐眉的妻子吧。
那个让他宁愿自己挨冻受累也要做鸡汤给她补身体的女人,那个自己病体沉重却心疼丈夫辛苦把鸡汤留给他的女人,那个让他离开了就活不下去的女人,那个一直陪着他过苦日子最后贫病而死的女人。
可是再深厚的感情也抵不过一句贫困夫妻百事哀。
写到这里,忽然发现,这对夫妻竟然用自己短暂而苦难的一生见证了西方人在婚礼上的誓词:
我将爱你、尊重你、忠实于你,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无论顺境或逆境,富有和贫穷,健康或疾病,我将永远爱你珍惜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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