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今年的清明节因疫情没能赶回去陪母亲一起给奶奶上坟。
2015年4月2日凌晨40分，我的奶奶（我父亲的生母），因病永远闭上了眼睛，这年，她76岁。
奶奶，刘氏，生于公元一九三九年农历腊月初四，山东济南章丘人，姐妹三个，奶奶排行老大。在我的记忆中，奶奶个子不高，身体瘦削，无情的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道深壑的皱纹，满头银丝却遮不住她矍铄的精气神。听奶奶讲，她出生没多久，不知得了什么病，奄奄一息，奶奶的母亲以为她活不成了，就找了人要把奶奶去外面埋了。这时，奶奶的邻居在荒郊野外看到了这一幕，认为这个小孩没有断气，能救，于是邻居就把奶奶抱回了家，渐渐的，奶奶居然奇迹般的好起来了。后来奶奶经常对我们说，“如果没有人家，就没有你们的奶奶。”
奶奶跟我讲过她和爷爷的相识：爷爷的外公外婆家，和奶奶家是邻居，爷爷有一手好的理发手艺，经常去他外公外婆家门口去给别人理发，时间久了，自然也就相识了。每次提起和爷爷相识的这段故事，她总是笑得合不拢嘴。奶奶卧病在床那段时间，我依然一直问个不停，比如问奶奶“您是怎么认识爷爷的？你们谁先追求谁啊？你们吵架吗？”等等，奶奶总是兴高采烈给我们讲这些陈年往事，我们听到精彩处就哈哈大笑，奶奶也非常开心。希望回忆的快乐能减轻病魔带给她身体的疼痛。
和爷爷结婚后，由于家里贫穷，生活所迫，背井离乡，她和爷爷去东北开荒，他们就是电视剧《闯关东》的一个缩影。听奶奶说，那里到处都荒无人烟。度过那个困难的时期，她和爷爷坚持回到家乡。
爷爷以前在部队服役，后来当了我们生产队的队长，带领老少相亲劳动养家。那时候，家里的日子都很贫穷，但奶奶却觉得很幸福。天有不测风云，在奶奶43岁那年，爷爷因癌症去世了，留下了奶奶和一女四男共五个孩子，最大的是姑姑，刚结婚，剩下的四个儿子，都未成年，最小的叔叔才只有几岁。在那个年代，家里没了顶梁柱，也就彻底没有了收入，全家人的生活陷入了困境。奶奶是坚强的，面对这一切，她承担起养家的责任。爷爷走后，她为了几个孩子能活下去，甚至跑到很远的地方讨几口吃的回来。乞讨丢脸吗？不，一个母亲，为了孩子能活下去，是伟大的。后来她自己做豆腐，推着小车出去卖豆腐。后来奶奶对我说：“没了你爷爷，咱也得把日子好好过下去，不能让别人笑话咱。”
那时我的父亲（男孩子中排行老大）学习成绩出类拔萃，却因贫辍学，老师几次来家里劝奶奶，让父亲重返校园去完成学业，可是，老师看到家里一塌糊涂的光景，再也无法开口，就这样，父亲未能完成学业。后来在和父亲交谈中得知，父亲也是终身的遗憾，每次参加同学聚会，都会告诉我，他的某个同学是省里的有名的大律师，那时候父亲比他学习好。这不是父亲的怨言，应该是遗憾吧。
我的父亲辍学后，为了能赚钱贴补家用，清晨天未亮就跟着大人去其他镇上批发芹菜，下午回来去河里洗芹菜，第二天一大早就去赶集卖芹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奶奶经常对别人提起我父亲受苦的这段日子，说父亲个子小就是那时吃不饱饭，又干这么多重活。奶奶经常对我说，你的父亲跟着我受苦了。
爷爷的堂哥（我的大爷爷），是章丘木器厂（国有单位）的正式职工，那个年代，工人是特别吃香的，可以说是“铁饭碗”，快到了退休的年龄，膝下无子，无人接替他的工作。大爷爷和大奶奶就找到奶奶商量：“弟媳妇，过继一个孩子跟着我吧，等我退休后，接替我的工作，这样你的负担也小了，孩子也有工作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做母亲的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别人？奶奶再三考虑，为了我的父亲有个好的工作、为了他的前途，以后能娶上媳妇，狠下了心，把我的父亲过继给了我的大爷爷和大奶奶。后来我的父亲就接替了我大爷爷的岗位，有了稳定的工作，工作30多年以来，一直兢兢业业。时间荏苒，我的父亲已经退休了。
我的二叔，在18岁那年，奶奶让他应征入伍，在河南省开封市服役，是一名空降兵。奶奶唯一出过的远门就是去开封看我二叔。我大学毕业后，一直留在济南工作，每次我回去，奶奶就兴高采烈的跟我说，她去看我二叔，就是从济南解放桥下车，再到火车站坐火车去开封。我很想再次开车带着奶奶来现在的解放桥看看济南的这些年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时光留给我的，是终身的遗憾……
我的三叔，留在家里，帮着奶奶打理家里的几亩地，那是家里仅有的生活来源。地里有时种葱，有时种山药，有时种草莓，都是选择价值稍高点的经济作物，卖个好价钱贴补家用。犹记得那年，我才五六岁，地里种了大片草莓，奶奶带着我，去大棚里摘草莓，奶奶提着篮子在前面摘，我就在她后面跟着吃，摘了一上午，满满两筐草莓，我也吃了一肚子草莓。午饭后，我和奶奶坐车去镇上卖草莓，我因晕车趴在奶奶的怀里，给奶奶吐了一身草莓，结果，草莓没卖成，我们又提着筐子回来了。有人开玩笑对奶奶说：“儿子送人了，孙女就不用疼了”奶奶总是笑着说，孙女是亲的，该怎么疼就怎么疼。
我的小叔，学习成绩一般，不读书后，去了建筑工地，奶奶告诉他，去工地不要总是干力气活，要学一门手艺，在奶奶的叮嘱下，小叔学了修理塔吊，现在日子过得也不错。
我的父母、叔叔婶婶都为了生活奔波在外，我们这一辈兄弟姐妹六人，基本也都是奶奶看着长大的。她最开心的就是看到我们几个在她身边打闹，也许在别人看来，我们特别吵，但是在奶奶看来，她觉得守在我们身边是最大的幸福。
写下上面这些文字，我心里是幸福的，也是疼痛的。奶奶瘦弱的身体，慈祥的笑容又浮现在我的脑海，好像我们娘俩又相处了一段时光。如此善良、淳朴、勤劳的奶奶，留在我们的记忆中。
2014年3月底，我从姑姑那里得知，我奶奶因胃痛去医院查体，检查出胃癌，是晚期。如果现在做手术，能活一年半载，如果不做手术，可能等不了几天了，因为病痛已经没法让她进食。我犹如晴天霹雳，挂了电话，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对着电脑，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不相信，始终不能接受这种恶魔般的病疾怎么会出现在我善良的奶奶身上？那一夜我失眠了，一遍又一遍的百度，有关这个病所有的资料。结果让我无比失望，目前的医疗水平，没法治愈，也就是说，奶奶被判了死刑。2014年的清明节那天，奶奶做了手术，手术进行了5个多小时，胃切除了三分之二。看到病床上只有60多斤瘦弱的奶奶，一家人只有心疼。
手术20多天后，奶奶出院了，我开车去医院接奶奶回家，从医院到家20多分钟的路程，奶奶倍感自豪。不断的夸我，开车真稳，也一直叮咛嘱咐我，在外面自己一定要多注意安全。
经过几个月的修养，奶奶的身体逐渐好起来了，她开始给家里人做布鞋，缝制鞋垫，经常说：“自己老了，没用了，给你们多做几双鞋”。父亲经常向我们大家炫耀：“我都年过半百了，还能穿上我娘做的布鞋呢”。奶奶自己种了一个小菜园，有丝瓜、豆角，每天给它们浇水，施肥，喂了几只鸡，每次我回家，经常吃奶奶自己种的菜，奶奶也能自己去市场上转转，买点自己喜欢的物品。我们看到奶奶身体恢复的如此好，从心里高兴。却渐渐忽略了医生的话：做完手术也只能活一年半载。
转眼过了国庆节，奶奶告诉我，她身上没力气，总想躺着。当时的我并不在意，以为奶奶这几天不舒服，叮嘱奶奶多休息，不要太累。可是，又过了没多久，奶奶就不能下床活动了。秋去冬来，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她告诉姑姑，她要坚持到自己过了生日。腊月初四，我们全家人聚在一起，给奶奶过了一个快乐的生日，而这个生日，也是奶奶这一生，最后一个生日。
2015年春节到了，奶奶几乎除了用流食维持生命，再也无法进食任何东西。而且身体出现了剧烈的疼痛，胃部常常在半夜疼痛难忍。我们家乡有个习俗，如果在正月里家人去世的，家庭就不太吉利，奶奶告诉姑姑：“我不能让这几个孩子过不好这个年”。奶奶坚持了一天又一天，吃下去，吐出来，再吃，再吐，反反复复，尽管如此的疼痛，奶奶还是靠坚强的信念与死神作斗争。
在奶奶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姑姑和婶子每天照顾着奶奶，奶奶害怕陪床的孩子夜里不能好好休息，再痛都忍着一动不动。奶奶对姑姑说：“你把我照顾这么好，来世咱们还做娘俩”姑姑笑着答应。奶奶思考后又说：“还是不要再做娘俩了，你跟着我受苦了。”
正月过去了，奶奶身体彻底垮了。在电话里面，我一声声喊着奶奶，她答应的如此迟钝，还把我当成了我的表哥，我深知奶奶陷入了昏迷，姑姑告诉我，奶奶已经有一个礼拜未进食，今天喝水也非常困难。明知没人可以再救奶奶，我还是在电话里哀求：“姑，你跟爸、叔他们再去医院给我奶奶看看，救救她”。我很自私，只顾自己难受，没想过姑姑比我还要难过千倍万倍！因为她们是母女，连心。
我放下手中的工作，奔回了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我不知所措，被病折磨的骨瘦如柴的奶奶躺在床上已不能说话，我趴在她的耳旁：“奶奶，我来看您了”奶奶微微点点头，紧闭的双眼流出了泪……奶奶听到了，只是再也无法用语言来回应我。原来，除了眼睁睁看着她走，真的没有一种办法在亲人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去紧紧拉住她，这就是龙应台《目送》的含义吧......
2015年4月1日那天，是西方的愚人节。这天家人都回来了，我们一直守在奶奶的身旁。夜深了，奶奶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叔叔告诉奶奶：“娘，所有人都在您身旁，您安心的走吧”话音刚落，奶奶眼角流下泪一滴泪，停止了呼吸……愚人节，奶奶您却跟我们开了这么大个玩笑，让我们不知所措。
我曾经看到这样一段文字：相传有一条路叫黄泉路，有一条河叫忘川河,河上有一座桥叫奈何桥，走过奈何桥，要在望乡台上看最后一眼人间。我只求奶奶在望乡台上看我们最后一眼的时候，记住我们的样子，来世我们还要一起走。
2015年4月4日清明节那天，我们双膝跪地，送奶奶入土为安。悲伤，不能描述我们的心情。在奶奶的坟前看看天空，抬头，是为了让眼泪不流出眼角，奶奶说过好孩子是不能随便哭。低头，是伤心到了极点，奶奶说过好孩子要擦干眼泪面对悲伤！
我是家里的长女，在奶奶走了七整年的时候，写下奶奶的几个故事，奶奶的勤劳、淳朴、大义、善良将会一直在我们心里。（阿Q）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