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哥多久更新一次(历史辜负了我们)(1)

电视剧《弹子球游戏》改编自《柏青哥》一书。

许久之后,韩裔美国作家李敏金终于提笔写下了第二本小说《柏青哥》的开场白:“历史辜负了我们,但没有关系。”

一切都要从釜山影岛的小渔村开始讲起。那是1910年,一对年迈的渔民夫妇为了在积贫积弱的国家里多赚点钱,决定经营民宿。他们生育了3个儿子,但只有出生时患有腭裂和脚疾的候奈幸存下来。

19世纪80年代和19世纪90年代对东亚来说是动荡的时期,日本明治政府制定了工业化和帝国扩张的路线。邻国拥有丰富的原材料和潜在的工业制造市场,成为了明治政府的最佳目标。1904年至 1905年的日俄战争,最终确认了日本在朝鲜半岛的主要利益,半岛成为由日本驻军总司令领导的“保护国”。

5年后,朝鲜正式成为日本殖民地,500多年的朝鲜王朝宣告终结。《柏青哥》的开篇就发生在日本占领朝鲜的1910年。

随着进入殖民时期,少女杨金的父母失去了生计,为了减轻经济负担,杨金最终嫁给了有“大大的笑眼”的候奈。两人结合以后,小说的主人公顺子出生了。1932年,少女顺子遇到了为她解围的渔市掮客高汉秀,直到怀上孩子时,她才知道这个30多岁的男人已经结婚了。

心灰意冷时,她在新教牧师白伊萨那里得到了安慰。对方提出愿意和怀孕的顺子结婚,并让孩子跟随自己的姓氏,这个孩子最终被给予了“诺亚”的名字。从此,顺子和她的新婚丈夫搬到日本大阪,他们在这里作为移民生儿育女,经历异国的排斥、拒绝、敌意和新生,或与故乡分道扬镳,或苦苦挣扎于寻求新的身份认同。

从殖民时期的朝鲜到二战中的日本,从20世纪90年代末日本横滨、东京到美国纽约,四代人扶持着书写出一部关乎故乡和归属、金钱和信仰的漫长移民史。

有时落入获胜的洞,但更有可能落到底部

写《柏青哥》的想法始于1989年李敏金在耶鲁大学偶然参加的一次客座演讲。那时,李敏金大约20岁。到了现场,李敏金发现,整个房间里只有她和韩国牧师两个人,“我不能离开”。

牧师讲了一个故事,那是个韩国小男孩,因为被日本同学欺负,最终跳楼身亡。同时,牧师谈到了“Zainichi”一词,字面意思是“留在日本的外国居民”,但经常被用作在日韩国人的贬义词。“这次讲座改变了我的生活。那个男孩出生在日本,我必须得做点什么。”

过去,李敏金对上述群体一无所知,它起源于1910年至1945年日本殖民朝鲜半岛期间。作为一名历史专业的学生和一名移民,她对此感到好奇。“然而,真正打动我写这本小说并多次重写的是那些奋力面对历史灾难的个人的引人入胜的故事。”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李敏金说。

2007年,她和家人搬到了日本。在东京和大阪,她采访了很多在日韩国人,无意中发现了极具群体象征隐喻的弹子球游戏——柏青哥(pachinko)。

柏青哥是日本成年人玩的一种垂直弹子球游戏。虽然赌博是非法的,但弹子球游戏却绕过了这一法律禁令,允许玩家赢取称为“keihin”的奖品,这些奖品可以在弹珠机店的场所外兑换成现金。但因为有非法赌博成分,弹珠机难以避免地与组织犯罪扯上关系。1942年,弹珠机曾被禁止,在二战后的1946年获得解禁。

截至2015年,弹珠机的收入约为19万亿日元,约为日本汽车行业出口收入的2倍。这一游戏开始于20世纪初,最早出现在当地节日流动经营者的小摊位中。

二战后,弹珠机被用来换取肥皂或香烟等奖品,这些奖品可在别处换取现金。今天,许多游戏厅发行嵌入贵金属的代币或卡片,并可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兑换现金。

2017年,日本就有上万家弹珠机店,超过1000万名日本人会定期玩弹子球游戏,约占日本成年人的1/7。虽然早期的弹珠机业务可能由日本人开启,但在近一个世纪中,大量来自朝鲜半岛的人经营弹珠机店并参与了京滨业务和弹珠机器的制造。过去20多年,日本人常以怀疑和敌意的态度看待弹珠机行业和相关人员。

到日本后,李敏金遇到的几乎每个韩裔日本人都与弹珠机业务有某种历史联系或社会联系——这是他们可以找到工作机会并拥有股份的极少数业务之一。

此外,李敏金接触的每一位韩裔日本人都与烤肉(韩国烧烤,或Galbi)业务有联系。“简而言之,韩裔日本人不得不参与小企业,而这些小企业往往被赋予局外人或劣等地位——因为无法在其他地方找到工作。对我来说,弹珠机业务和游戏本身就是韩裔日本人历史的隐喻——一个陷入看似随机的全球冲突的民族——他们为自己的位置和生命而赢、输和奋斗。”

对被排除在工业官僚成功阶梯之外的外来群体而言,不得不从事的弹子球游戏行业只是移民在夹缝中生存的冰山一角。在《柏青哥》里,白伊萨曾期望儿子诺亚帮助朝鲜人摆脱困境,但诺亚早已看破这个社会的游戏规则:自己的族裔永远只能做最脏的活计,受到主流社会群体的欺负。他逐渐有了新的目标——离开移民的聚居地,成为一个真正的日本人。在身份认同的矛盾里,诺亚最终饮弹自尽。

相反,顺子的另一个儿子摩萨很喜欢弹子球游戏厅里的热闹和难以预见的输赢结局,游戏厅养育了他,也让他对财富产生了欲望,和诺亚不同,他最后让自己的孩子接受了更多元的国际教育,儿子所罗门最终成了西方社会价值体系里的社会精英。

移民们在日本的生活,是一场充满赌博性质的机会游戏,这和柏青哥的本质一样。在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经济奇迹”时期,摩萨发现自己已跻身日本富有的精英阶层,住在摆满西方奢侈品的富丽堂皇的房子里,甚至聘请了一位著名的流行歌手在儿子的奢华生日派对表演。

但正如带来财富却依然备受主流社会歧视的柏青哥一样,即便拥有了更多的资本,摩萨的儿子所罗门满14岁,就必须在日本政府登记为“留在日本的外国居民”(Zainichi),身份依然难以改变。

1952年后,在日本出生的韩国人基本上没有国籍。作为出生在日本的“外国人”,所罗门在区政府遇到了无礼的文员,他们傲慢地辩称“指纹和登记卡对外国居民至关重要”。

然而,从小生活在这里的所罗门真的是外国人吗?他对这一切仍难以理解,但父亲却如此解释:“这是所罗门必须明白的。我们可以被驱逐出境。我们没有祖国。”尽管家庭经济繁荣,但他们的未来仍然反复无常,就像一则书评写的那样:如弹子球游戏一样,小金属球随机落入迷宫般的钉子上,有时落入获胜的洞,但更有可能落到底部。

柏青哥多久更新一次(历史辜负了我们)(2)

《柏青哥》封面。

穿着传统服装的女性是那样生动

从2007年到2011年,李敏金采访了许多韩裔日本人,其中很多人提到了为下一代牺牲了大部分生命的第一代女族长,这促使她开启了顺子和她的世界。

为了赚钱,在日本的第一代移民妇女曾在市场工作、在家养猪、捡拾和交易破布与废金属、制造假酒、种田、用推车出售自制商品,等等。通过在摊位或推车上出售熟玉米、炒年糕、糖果和紫菜包饭,妇女们承担起了养家糊口的重任。

李敏金曾在大阪和东京的露天市场遇到了女小贩,她们在市场上卖东西并不容易,任何接近的人都可能潜藏着种种危险。她们大多在女性法律保护不健全、权利得不到保障的领域里工作。

李敏金出生在首尔,7岁时移民美国。小时候,她和妈妈一起去买菜,对那些在露天市场和街角卖零食的老妇人很感兴趣。穿着传统服装的女性是那样生动,与现代韩国人形成鲜明对比。

“我想在《柏青哥》里反映一个贫穷的年轻女子的非传统美,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种美是如何具有磁性和韧性的。”她说,“在西方,对所谓的亚洲女性美的某些方面的物化和过度评价之间存在脱节(亚洲护肤产品被认为是优越的;亚洲头发被商品化,因为可以用于接发而高价出售),以及主流媒体完全缺乏对现实的亚洲女性美的认可或承认(完全没有不同外表的亚洲女性时装模特、主流女演员或任何电影和电视中的主要角色)。

另一个文化讽刺是主流媒体(包括小说和故事)中所有种族的工人阶级女性完全缺乏现实美。在《柏青哥》里,我承认工人阶级移民女性的身体和美丽。”

来到美国后,李敏金在埃尔姆赫斯特长大,后来住在哈莱姆区。她的一生,被各种从事卑微和中产阶级工作的女性所包围,她们缺乏资源去健身房、染发、购买化妆品和护肤品,去看皮肤科医生和整形外科医生,去除多余的头发,购买昂贵的衣服,少吃便宜的碳水化合物、多吃瘦肉以保持苗条……

“传统的身体美容需要时间、金钱和努力,这对所有女性来说都是昂贵的,但对于没有资源的女性来说却是残酷的。”李敏金说,“不管媒体怎么说,历史和生活中仍有许多女性在传统(审美)上没有吸引力,但实际却非常有吸引力。

所以我想写我在地铁上看到的女人,或者冬天在等公共汽车时穿着破旧外套的女人,或者在H Mart做收银员的女人,太重、太皱或太灰的女人,按照电视、电影或时尚杂志的标准,头发或穿着不当的女人。我对每天都以正直的样子奋斗的女性的身体状况很感兴趣,她们的美丽让认识她们的人着迷。”

柏青哥多久更新一次(历史辜负了我们)(3)

电视剧《弹子球游戏》剧照。

“当你破碎的时候,你会更坚强”

第一次踏入美国时,李敏金难掩失望。她以为下了飞机,机场里会像17世纪的童话故事那样,人们穿着舞会礼服,公共马车会在门口迎接,而自己将扮演“灰姑娘”。可事实却是,原本是韩国中产阶级的一家人搬进了丑陋的公寓,地上铺着一块很脏的橙色粗毛地毯,李敏金不得不和妹妹睡同一张床,老鼠和蟑螂在房间里横行。一家人最终靠着不断工作,买下了卑尔根县的一栋房子。

从小生活在亚裔身份里,李敏金对自己的群体做了一次尖锐的总结,“能力可能是一种诅咒”。

在过去几十年里,亚裔美国人铸造了一个模范少数族裔的神话。“在这个神话中,我们被认为非常有能力。显然,因为我是亚裔美国人,我认识很多不称职(不万能)的亚裔美国人。在很多事情上,我也很无能。我不会开车,我没通过律师考试。有太多的事情我做不好。我是在用这句话评论模范少数族裔的神话。

我们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但在做每件事的过程中,我们却没有做最重要的事情。我们不做那些冒最大风险的事情,因为我们太有能力了。我们常常被自己的能力压垮,而我们自己却不知道这一点。”李敏金说。

真正的代际脱节发生在第一代和第二代或第三代移民之间,特别是如果第二代或第三代已经做得足够好。“我们对生存不再感兴趣了。我们对意义感兴趣。”李敏金说,即使在2022年,经济稳定的第二代移民父母也无法与第三代或第四代沟通。她的亚裔学生想去做摄影师或种植有机蘑菇,这可能很有意义,但他们的父母会说:“你疯了吗?你就因为这个就不学CS专业了吗?”

艰辛的创业史和移民史在亚裔的记忆中仍旧难以磨灭。对身份、财富、安全、稳定、认同的追求,因苦难和波折长时间地嵌入移民的基因中。

李敏金的家族同样经历了这一切。父亲16岁时就在战争中失去了家人,他从一名来自元山的战争难民少年,成为釜山的工人,又在首尔接受大学教育成为商人,最终带着家人移民到美国,作为小企业主安身立命。

“今天,我们所有人都生活在一个收入、教育和信息极不平等的时代。我们每天目睹着,有多少普通人在为个人目标而奋斗的同时,以优雅和信念,在照顾家人、朋友、邻居和社区的同时,抵制生活和历史的侮辱。”

回到《柏青哥》开篇那句“历史辜负了我们,但没有关系”,这既是李敏金对顺子一家的理解,也是李敏金对移民群体的感同身受。“当你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会意识到他们很……用日语来说,他们很元气。他们非常结实。我想,这种强韧是从哪里来的?我意识到这有点像海明威所说的‘破碎’。当你破碎的时候,你会更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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