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心脏真给力张萍放开关键球(张萍萍曾经拥有)(1)

张萍萍

19/1/2017

About The Author

作者简介

张萍萍,女,1963年出生于呼和浩特市新城区毫沁营乡哈拉更村。1982年在呼和浩特文联举办的文学影视创作培训班学习,直到1993年才开始写作。1994年到1999年,先后在《山丹》发表了多篇中篇小说,包括《曾经拥有》《潇洒走一回》《蓦然回首》《甜甜的拟》《一个人字好难写》等;在《草原》发表的小说有《朦胧岁月》《你说我听》等。后因一些变故,将近十年没再动笔。2010年以后,重又开始创作,于是就有了《亲爱的额莫格》《妈妈,回来吧》等作品。

曾经拥有

文 / 张萍萍

冬季的草原没什么看头,虽广袤浩瀚,但收入眼底的却是彻地连天的苍灰,连午后的阳光都是惨白的朦胧色。

从大沙梁监狱开往盟公署的末班车,像个苍老的哮喘病人,沿着大漠上这条凹凸不平的砂土路呼哧喘气地向前行驶着,走了没多久,便进入了毛乌素沙漠的腹地。

海海漫漫的沙漠,像一幅雄浑粗犷的写意画,一排排沙浪跌宕起伏,直铺天际,惨白的阳光洒在“海面”上,浪尖上泛起一层微黄色的亚光。

落日、大漠、长路、黄昏。又是一个黄昏。

骤然间,我滞怠的心绪又与那个似乎已经很久远的从前接通了。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黄昏,我和锡纯同搭一辆车,走在那条黄沙漫漫的路上,陌路偶遇,萍水相逢,只在那条不知被多少人走过多少数次的长路上,一次短暂而美丽的邂逅,便缔结了你我一生都无法了却的情缘。从此,每一个日落黄昏,都有我镂心蚀骨记忆;每一个孤独度过的长夜,都倾注了我不尽的思念。风,敲打着屋门,发出和从前一样的声音,我总是疑心你又从很远的地方回来了,我痴情的凝眸,剥落你一身的疲惫,相思的泪水,洗去你满面风尘;你坚实有力的双臂将我紧紧地抱拢,久别的眷恋,等待的煎熬,都融进你炽烈的爱抚和醉人的长吻中 ……

家啊,我们曾共同拥有的心灵归宿,它装满了忆不完的欢笑忧伤,充盈着恋不够的爱恨痴狂…… 然而,你却走了,来在这几百里之外、黄沙大漠深处的高墙之内,空留我独守着它,难舍而又难留。家,我们再也不可能一起走进去了。一切都终将结束,连同这段如诗如梦、浪漫而又辛酸的、短暂的爱情,都结束了。那曾经真挚的情愫、抚人的笑靥、爱恋的眼神……只能烙印在我记忆的屏风上,任岁月的风雨吹打磨砺,一点点脱色、一层层剥落,直至遗忘。……

然而,能忘得了啊?……

十年前,在一次外出的返回途中,乘坐的那辆大巴车在距离市区还有百公里左右的路程时抛了锚,把一车人都撂在了半道,眼看日渐西斜,偏偏又起了风。汽车修复无望,司机只好让旅客们自己想办法。你站在路边,不知招了多少次手,总算截到了一辆客货车。

“把我也捎上吧。”我惴惴不安地走到你跟前,怯怯地对你说。

你飞快地打量了我一眼,对司机说:“师傅,能不能让这位小姑娘坐在驾驶室?天快黑了,风这么大……”

一脸肥肉的司机斜了你一眼没有说话。他身边也坐着一个女人,那女人正对着化妆盒用一支唇膏涂抹那两片又大又厚的嘴唇。

“师傅,您看,她太单薄了……”你又恳切地对那个司机强调了一句。

“爱坐不坐,不坐走人,没工夫和你调这份闲情。要不是沙尘太大看不清路,怕把你掖在轮子底下,我才懒得搭这份人情。”司机一脸不耐烦,砰的将车门关紧。

骤然,我心里激起一股无言的愤恨,回头看看你,只见你那张原本白净的脸有些涨红,两道疏密均匀的眉毛一下子拧紧了。然而,你却无声地吐了口气,又使劲咬了下嘴唇。

司机旁若无人地拨弄着操动杆,轰着了油门。

你无奈地笑了一下,对司机说:“好,不让你为难。”回头又对我说:“就坐后头吧。”

说着,你麻利地登上了车子,伸出手又把我拉了上去,还没等我站稳,车就开了,失去重心的我,便完完全全地附着在了你的怀里。

我窘迫地离开你,就势依着车槽坐下来,你也在我身边坐下了。

天黑了,黑得只有近在咫尺才能看清彼此的面孔。风越刮越大,越刮越猛,风速仰仗着车速,车速纵容着风速,肆无忌惮的呼号,尽情的嘶鸣。

我蜷缩着身子,把上衣使劲紧了紧,可还是无法抵御那刺骨的寒冷。侧脸看看你,你立起了风衣的衣领,双手交叠在胸前抱紧了自己。仿佛有所感应似的,你也把目光投向了我。

我避开你的眼睛,转脸望着已被夜幕罩紧了的荒野。茫茫的黑夜,奔腾不息的风。我浑身颤栗着,心也不由得开始惊悸、惶恐。无所寄托的眼睛,再一次落在你的脸上。

尖利冷峭的风,如一根根无形的针,争先恐后朝你我刺来,我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寒战。

生平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把目光栖息在一个异性身上。就这样,两双陌生的眼睛,在近在咫尺的黑夜里,闪闪烁烁地、若即若离地注视着。

忽然,你的脸上划过一种让人想哭的神情——那是在这样特定的氛围里油然而生的、将心比心的爱怜和悯惜。

风还在刮着,天好黑,风好冷啊。我真的哭了,被肆虐的寒冷冻哭了,被你怜惜的眼神暖哭了。我把脸埋在掌心里无声地低泣着。

一只手轻轻地落在我的肩上,我抽泣着抬起了泪蒙蒙的眼睛,借着偶尔开过的车辆那稍纵即逝的灯光,吃力地端详着你。这是一张成熟冷峻、轮廓分明的脸,微凸的眉骨下,有着一双静泊而深邃的眼睛,那眼眸在夜的烘托下,宛若一潭蓄满山泉的清水,纯得没有丝毫的杂质。看着这双眼,你会相信这人世间根本不存在龌龊和卑劣,你会忘掉这繁杂红尘中还有邪恶与阴险。

你从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到我面前,我怯怯地接了手帕擦拭着脸上的泪水,也悄然伸出一只手,偷偷攥紧了你的衣角。

“来,咱俩换个位置吧,你那边正好冲着风向。”说着,你扶着车槽站了起来。

我坐在了你的位置上,你也在我原来的地方坐下来。我偎着车槽瑟缩着,泪水还是忍不住涌出了眼眶。

你把风衣脱下来,匀给我一半:“别哭了,泪打湿脸,风一吹更冷了。好在不远了,等到了市区,不管有没有末班车,我都会把你送回家的。”

我仰起脸,望着你那双被风吹得眯起来的眼睛,脱口说道:“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肯定见过,真的。只是想不起来在哪儿……”

你低下头看看我,会心地笑了。……

就这样一个偶然的机会,你我相识了。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料及,你正是散文集《对你,我永远无私》、诗集《梦中的亮眼睛》的作者——乔锡纯。

“……偶得邂逅,重逢一瞬,你柔美的笑靥,倾吐着茹苦的馨香。岁月未曾烘干你昨日的泪痕,年轮却憔悴了你今日的妍容。相知相爱,却无望相守同行;相许相悦,只有在荒芜的梦中。无须回首,我晓得,你的眼眸在为我凝神;无须表白,两情依依你我心。捧一抔晨露,还你明眸的晶莹;采一抹晚霞,把你的脸儿饰红,待群星烂漫夜空,你是我梦中的亮眼睛……”

哦,乔锡纯。高中时,我常常在书包里装着你的诗集,课余时的树荫下,夜深人静的灯光下,你曾唤起我多少天真的遐想,勾起我多少无端的忧郁和感伤。上课走神,无来由的垂泪,为你如火的诗句、为你炽热的情怀、为你无私无怨的爱、为你梦中的亮眼睛……同学们崇拜的偶像是歌星和影星,而我只崇拜你——乔锡纯。

从此,我也开始习笔写诗了。

蓝天、艳阳、绿荫、花丛。婆娑的柳荫下,你我并肩走来。

我几次试着想把手中的稿子给你看,可又羞于出手。你看穿了我的心迹,指东说西地和我闲扯着,趁我不备,抢走我的手稿,然后,倚在一棵柳树杆上,一页页细致而专注地翻看着。

我很窘地站在你对面,心跳也开始急促起来。

看完之后,你郑重地把手稿还给我,莞然一笑,说:“意境非常美,真的,只是笔法还有些稚嫩。如果保持住这份特有的清纯一直写下去,你肯定会写出好诗的。不过要记住,清纯和稚嫩是不能等同的。”

听着你的赞许和肯定,我有点受宠若惊。于是我便大着胆子问道:“那,怎样才能让笔法不稚嫩呢?”

“要多多阅读,还要学会欣赏,尤其是那些优秀的诗词。刚开始习笔写作,免不了会借鉴别人的东西,但借鉴的同时,一定要有自己的所感所悟。”

“你最喜欢谁的诗词?”

“哈,多了。也许是性格和经历的使然,我最喜欢杜甫和陆游。家国忧患让他们忧心、悲怆,忧愤中透露着只属于他们的、那种凝练的凄美……”

“喜欢陆游的《钗头凤》吗”

“当然,我以为那是爱的绝唱。”

我痴痴地看着你,不禁问道:“有一天,我也能走进你的诗里吗?”

你蓦地一怔,但很快就淡薄了,若无其事地搪塞道:“口无遮拦的丫头片子。”

我有些霸道地看着你,大声说:“我讨厌你叫我丫头片子,我告给过你,我叫宁宁。”

你忍俊不禁大笑起来:“呵呵,宁宁……名字叫的这么安详,看样子骨子里还真有股子拧劲儿。好吧宁宁,帮我个忙好吗?”

“什么忙?”

“最近又出一本诗集,你的字和你的人差不多灵秀,帮我誊抄以下可以吗”

我欣然答应了。于是,我和你一起来到了你家。

这是一间不足是五平米的平房,除了占去一堵墙的书橱之外,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旧式的写字台和一把木椅。仅有的饰品,便是写字台上那盏造型别致的月牙台灯。

我来到床前擦着床边轻轻坐下,你也在我对面的那把木椅上坐下来。你看着有些愣神儿的我,不禁笑了,问:“很意外是不是?这就叫寒舍,什么也没有。”

你坦然地说着,并没有丝毫的寒酸和难为情。

我没有回答你,只是静静地环顾着屋里的一切。我真的有些难以相信,那炽烈的激情,打这里渲涌,如潮的情怀,由这里澎湃,这小小的方寸天地,积蓄了多少你对生活殷殷期望,和对人间真情最真挚的召唤和赞美。你说错了,这里什么都有,也许别人没有的,这里却应有尽有。

我的目光慢慢地转回到你的脸上,默默地望着你。蓦然间,那天夜里的情景,又在我眼前重现了。……我看见了你双深邃的、充满关切的眼睛,还感觉到那只轻轻落在我肩上的手……一切都还是那样的熟悉。我悄然起身,缓缓走到你面前。

你扬起脸,怔怔的看着我,也从椅子上站起来。

两双眼紧紧地交织在一起,久久的凝望着。

一泓绵密温热的流,由心头生起,我禁不住眼眶潮湿,眼圈儿发热。我渴望着你有力的双臂,和温暖的怀抱。

我看见你的脸在微微泛红,肩头也随着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在上下耸动。

渐渐的,你平息了。你随和地看着我,很认真地说:“宁宁,今天,我让你来家里,并不只是想让你帮我什么忙,我想让你亲眼看看,这个空徒四壁的寒舍。一次次,你无意的暗示和有意的表白,我何尝不懂呢?可生活是很具体很现实的,和诗情画意完全是两码事。宁宁,你还小,你选择了我,也许就选择了一辈子要忍受清贫。傻丫头,再说,我都是快奔四十的人了,你才刚刚二十出头……”

“我不管。只要有你,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忘情的抱住了你,泪水横流的脸颊,深埋在你的胸前。

多少次,伴着落霞我抹去脸上灼烫的绯红;多少次,捧着你的诗集我为之震颤、为之感动。带着这份镂骨铭心的挚爱,我愿和你一起走完这短暂的一生。

“锡纯。”我哽咽地唤着你。

“傻丫头,听我说……”

“锡纯……”我固执地摇撼着你,不禁哭出了声。 ……

时光带走了盛夏的炙热,送来了金秋的充实。叶儿浓了,果儿熟了,秋啊,好一个醉人的收获季节。

红红的杯中酒,飘溢着沁人心腑的香醇,一闪一闪的红烛,激荡着两颗沸腾跳跃的心。映着烛光,闪着泪光,两双如醉如痴的眼睛,久久的凝望着。无须谁来佐证,只有当空那皓月一轮,无须谁来喝彩,只要那皓月与苍穹同在,我们的情就不会枯萎,我们的爱就不会改变。

你捧起我的脸,深情地对我说:“傻丫头,上苍长眼,让咱们相识、相知、相爱、相依。你我患难时相逢,清贫中相依,除了这份殷实丰厚的感情,我什么都没能给你。今后,恐怕也只能是清贫,可你却情愿承受这份委屈。宁宁,我拿什么回报你呢?”

“锡纯,我说过了,只要有你,我什么都不在乎,你的善良正直、博学多才,已经让我超脱了世俗的一切。早在上中学的时候,我就发狂的崇拜着你。知道么?我曾经发过誓,今生今世,我一定要找到你,哪怕只和你说一句话,见一次面,也好了却我旷日持久的崇拜和执着的单相思。今天,就像是做梦一样,我真的和你在一起了,而且是一生一世长相守。你说,我还有什么奢望呢?别做任何承诺,也别对我海誓山盟,那会显得虚伪。锡纯,在一起,就是我最真实的幸福。”……

不再是梦境中的拥抱,不再是幻觉中灼烫的双唇,这心醉神驰的真爱,我真真正正的领略到了。我知道,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最神圣的爱的翌晨。

深秋的早晨,空气格外的清新。树林间,我挽着你走在落满黄叶的小路上。阳光透过橙黄色的树叶,斑斑驳驳洒了一地。站在公园的小丘上,你极目眺望着远方。我知道,在你的世界里,晨曦、暮日、秋草、滴露,哪怕是拂过树梢的微风,只要跃上你的笔端,它们便富有了血肉和灵魂。

灯光融融,夜深人静。写字台前,你在奋笔挥洒。我端一杯淡淡的香茶,放在你面前,然后悄然坐在你身后。你回头看看我,会心而感激的笑了。

诗稿一篇篇的发表了,稿酬除了维持我们贫寒的生活,还换回了一本又一本你的个人专辑。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一年多过去了。不经意间,院门外的围墙推倒了,小巷里的栅栏拆掉了,门前那条方砖小路,也拓展成宽阔的大道。车声隆隆,马达轰鸣,还有叫卖的喧嚣声……

再看看左邻右舍,摆地摊儿卖茶叶蛋的大妈家拉回了“画王”彩电,跟着火车兜售书刊杂志的大哥,也购置了高级组合音响。大哥家的大嫂美滋滋地帮着大哥往家里搬放像机、功放和音箱,不无炫耀地对我说:“宁宁,快把你家那黑白小人儿书扔了吧,也该添置点儿出彩带响的物件儿了吧?”

我笑笑没出声。大嫂虽有些炫耀,但没有丝毫的贬义。忙过之后,大嫂慷慨地把运费拍给送货人,便站在我面前细细地打量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高声问屋里的大哥:“哎!我说,你那天在书上看见一句什么话来着?说是用在宁宁身上最合适。”

大哥出来,隔着墙探过头对大嫂说:“腹有诗书气自华。”

大嫂忙点头道:“对对,就是这句话。”继而又不置可否地摇摇头说:“什么叫腹有诗书气自华?”

看着大嫂,我由衷地、满足地笑了。

大嫂从地上敛起那些捆音响的包装带,极熟练地把它们归置好,又问我:“诶,宁宁,你家先生在什么单位上班呢?好像经常开夜车,你家的灯一着一宿。”

我也不无炫耀地告诉大嫂:“哦,在省‘作协’。”

“噢。”大嫂这回明白了。随即又问:“做什么鞋?做皮鞋还是做布鞋的?”

我莫名奇妙地震了一下,便忍无可忍地大笑起来。我没有嘲笑大嫂,只是觉得好笑。

大嫂被我笑得一头雾水,也随和着笑道:“真没看出来,斯斯文文的一个人,是个鞋匠。做鞋的应该很有钱呀,可总看见你卖几毛钱的小菜。”

大哥隔着墙又探过头来,有些尴尬地对大嫂说:“我说,你别给我掉底子了成不成?‘作协’那是文人写书的地方,我卖的那些书,都是他们写出来的,不管穷富,咱都得高看一眼。那营生,你我下辈子都做不来。”……

是啊,我们只能看黑白小人书一样的电视,我们购置不起高级组合音响,我们一点都不富有。可我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活得贫乏、空虚。……

一张饭桌前,你我相对而坐。望着桌上的素炒土豆片儿,凉拌海带丝,你端着碗愣愣的出神。

我夹了一筷子土豆片儿放在你碗里,便和你讲起了‘做鞋’的故事。你笑得把饭粒儿呛进气管儿里,咳嗽不止,笑罢后又有些愣神儿。

看着你有些沉郁的样子,我不解的问道:“你怎么啦?有心事?”

你回过神来,很郑重地说:“宁宁,我有个想法,已经想了很久。我想暂时把笔撂下,另外某点什么做做。”

“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你放下碗筷,侧靠在椅背上,神色有些黯然,笑笑说:“唉,如今这市场行情,诗,越来越没人亲睐了,散文更没几个人正视一眼。诗歌散文,历来是文学和美学的精粹,除了诗歌散文,我不会写别的,也不想写。嘿嘿,可现在,我写出来的这些东西,已经没人愿意再刊发了。前些年,省内几个大型文学刊物,期期都和我约稿,我写都写不迭。可如今,我把稿子给人家寄去,他们说版面有限,容量不够,都婉言谢绝了。即使发表了,也被删得支离破碎,甚至和‘伟哥’广告放在一个版面上。无奈,我也曾试着写了几篇小说寄给编辑部。你猜他们拒绝发稿的理由是什么?说情节不够刺激,内容不够通俗,不能打动和吸引读者。”你解嘲地笑着摇摇头:“如今,随便拿起一本杂志看看,不是桃色新闻,就是大腿轶事,要么就是暴力和凶杀,就连一些很有影响的一线作家,也开始写起了床第情节、闺房艳事。历来被誉为是清高之肤裹傲骨的文人,利益的驱使,也会变得如此恶俗。我总觉得,有些行当可以入俗流,唯独这些精神佐餐的制造人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要是那样的话,神圣的文字就不必印在纸上,存进文库,干脆写在公厕墙上就可以了。宁宁,我越来越困惑了。”

“锡纯,你要是觉得不顺心,不妨换个环境吧。可你会干什么呢?总不会真的去做鞋吧?”

你笑了,笑得很艰涩。“反正我只是个被聘用的撰稿人,既不在编,也没有固定的工资,不想干了,随时都可以走。我有个朋友,是咱们当地一家很有影响的民营企业的部门负责人,他让我去他那儿,和他做搭档,先试着干干吧。”

“商海也不是一碧万顷的地方,也许更浑浊、更险恶。你有心理准备吗?我觉得,你去报社做个文艺专栏的责编,还是会干得很出色的。”

“不,我已经痛下决心了。再说了,这几年终日素菜淡饭,这种苦行僧的日子,我不想一辈子让你这样跟我过下去。等今后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我再潜心搞我的创作。商海虽浑浊险恶,大不了会伤及人的表皮,可我不会为那点儿恶腐的利益,去腥臭人的灵魂。”……

于是,你又开始了另外一种创作——下海捞金。

踏着晨雾出门时,你一身疲惫,满脸倦容;顶着星月归来后,你一身寒霜,满面风尘。可每每触到我关切的眼睛时,你总是宽慰地报之一笑。

你又回来了,步履蹒跚地走进家门后,便懒懒地倚在了床边。握着你粗糙的手,看着你消瘦的脸,泪水不禁盈满了我的双眼。

“宁宁。”你慰藉地拍拍我,虽然一脸的倦怠,话语却很坚定:“这条路上的人,都很艰辛。眼下,咱们既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也没有比较宽泛的社会关系,所以,只能先当个扛刀的周仓。不过,这可是历练自己的绝好机会。等以后时机成熟了,甩开谁我都能独当一面。相信我,肯定会成功的。”

你自信的袒露,为我平添了一份信心和欣慰。我想起了一件事,便来到写字台前,拿出我新近写好的一叠手稿让你看。

你接过去笑道:“嗬,写了这么多。”

我得意的看着你。

你一页页仔细地看过之后,又按顺序整理好,说:“写得好,有长进。要是再掐掉一些多余的毛芽子,厚重感就凸显出来了。要搞清一个概念,清纯不能与稚嫩等同。”

我背着你坐下,有些沮丧地说:“怎样才能算正真的成熟呢?”

“年龄再大些,生活阅历再多些,自然就成熟了。”

“等我年龄再大些,你就老了。”我回过头怔怔看着你。眼前的你,仿佛一下子变成了须发皆白、满脸皱纹、两腮凹陷的龙钟老态。

我扎进你怀里,娇痴地望着你说:“锡纯,别老,永远也别老。”

你摩挲着我的后背轻声说:“那是自然规律,谁都改变不了。我愿是废墟,只要我的爱人是常青藤,沿着我荒凉的额头,攀援上升……我愿是森林,只要我的爱人是一只小鸟,在我的荒草里,筑巢鸣叫……”

你的声音越来越低,且有些哽塞。

“你怎么啦?”

“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我爱过一个和你一样单纯可爱的女孩儿,她也说过和你一样的话。由于我的贫穷,我俩被迫分手了。几年后又见到她,她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我知道,她是为谁而过早的衰老的。”说着,泪水小溪似的溢出了你有些深陷的眼眶。

“从你早期那些诗词的字里行间,我早就猜到了。梦中的亮眼睛,就是为她写的,是吗?”

“你从来都没问过我这些。”

“心伤,一触摸肯定会痛的。还有,我觉得我能取代她,我已经取代了她,不是吗?”

你亲昵地摸了摸我的头顶。“傻丫头。”停了片刻,你突然拍拍我说:“来,宁宁,起来。”

“怎么了?”

“突然想写,为你。”

望着你,一种不言而喻的甜蜜油然而生。“怎么,我刚才说的话,你在意了?我可没吃醋。”

“我也不是朝秦暮楚,你吃也白吃。”你捏了捏我的鼻子,便来到写字台前坐下,摊开纸,拿起了笔。你侧扬着脸,悉心而凝神地望着我。

这眼神,让我想起了我们的新婚之夜,你也是这样出神而专注地凝望着我,我们心诚意笃地分享着彼此幸福而又神圣的赐予。几年过去了,这目光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脸腮灼烫,怦然心动。

你浅浅一笑,便伏下身去,随着笔尖儿的划动,那刚劲飘逸的字迹,便落在纸上。

“孤帆远,身极倦,停泊港湾前。举目又及一方天,谁言栖巢浅?情难禁,恋无由,黛眸顾盼间。纵使明朝惊涛险,何悔又何怨?”

“你还是我的诗人。”我从你身后勾着你的脖子,在你的额角上飞快地吻了一下。

说真的,我总担心世事的薄凉和艰辛,会慢慢把你那份独有的情致打磨得越来越粗糙,失去应有的激情、细腻和本色。现在我放心了,你不会变,最本真的东西,永远不会变。

你舒展地把身子向后一仰,有些得意地看着我说:“好久不动笔,手有些生,思路也有些涩,望夫人不要见笑哦。”

“酸倒牙。”

你侧过脸向我示意着。于是,我又在你另一边的额角上吻了一下。你我都由衷的笑了。

“好啦宁宁,你一边看书去吧,明天公司要我去签份合同,我得琢磨琢磨。”

“怎么,签合同还得费心思啊?”

“那当然,这里的学问还不少呐。”

“教教我可以吗?”

“不可以!最好永远都别学会。”你脸上显出了从未有过的严肃。

我奇怪地看着你,心里不觉涌起一丝莫名的委屈。

你从皮夹里拿出一份签过的废合同,摊开在面前,便专心致志地斟酌起来。合同上的字句,你有的用笔划掉,有的勾住,有的圈起来,然后又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你把目光丛纸上移开时,手不自觉地从衣袋里摸出一包烟,笨拙地从烟盒里抠出一支烟放在嘴角,划着火柴点燃后,深吸了一口,便呛得大咳起来。

“嗬,熏上烟了?”我惊讶的看着你。

“喔!”你猛然觉醒了,看看手中的烟解释道:“生意场上必要的应酬。一来二去还真有些上瘾。”

“还有别的嗜好吗?”

“没有了,仅此而已。”你憨厚的笑了,有几分顽皮,还有些无奈。……

深冬,天真冷。风中夹杂着零星的雪花漫天飞舞着,风像一只得了重病的怪兽,时不时的发出几声尖利的干吼。

将近中午时,你顶着风雪回到了家,一进门便催促道:“快,宁宁,帮我收拾一下东西,我得出趟远门。”

我诧异地看着你。

你匆匆收拾好洗漱用具,回过头温厚地笑道:“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没什么,我和一个同事出去搞一次长途贩运。元旦快到了,春节也不远了,正是个机会。噢,你给我找两件换洗的衣服就行。”

我找好衣服放进你的旅行袋里,小心地问:“上哪儿?去多久?”

你接过旅行袋把洗漱具放好,一只手搭在我肩上轻轻地拍拍说:“去南方,大约得两三个星期。”

“这么长时间。”我心里酸酸的,眼睛也有些酸。

“宁宁,你最大的弱点就是依附性太强。吟花叹柳、低垂抹泪,这是旧文人笔下弱不禁风的女子。当然,结婚这么多年,咱俩从来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宁宁 ,别这样,别让我太分神,我也着实的太恋着你了。”你侧脸在我头顶上吻了吻,说:“我得走了,车还在外边等着呢。好好照顾自己,我尽量争取早点儿回来。”

我忍着没让眼泪落下来,故作无所谓地冲你笑着,拿过你手里的旅行包说:“锡纯,别担心。走吧,我去送你。”

“你别送我。看着你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风雪中,这一路,我心里都会不安宁的。宁宁,你试一试,思念,其实是一种特别美妙的感觉,体会一下,等将来追忆往事的时候,我们又多了一份回味的内容。”……

你走了,跨出门槛的两只脚,牵出了我饱含已久的两行泪。

这段日子,我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望眼欲穿”。风摇着街门,发出啪啪的声响,我总是疑心你在敲门,当我迫不及待地打开街门时,却仍旧是一个失望。转身回到家里,满屋都是你的影子,可一个都触摸不到。高枕难眠,辗转反侧,如水的月光洒在窗前,你熟悉的脸庞就在我的眼前,一旦靠近,你又故意的隐去了。一天天过去,我撕下了一张张日历。十天、八天、还有四天…… 锡纯,思念,对我来说只是煎熬,并不美妙。……

忽然,门外传来轻轻的、有节奏的敲打声。我屏息细听,是你,一定是你。这声音太熟悉了。

我起身披了件衣服,拉开门飞身朝门外跑去,打开街门一看,果然是你。黑夜里,你萎缩地站在风中,长长的头发被风吹得上下煽动。

我不顾街上还有行人,也不顾行人朝你我投来的眼睛,一下子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你。

好久好久,你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也真是的。外面这么冷,你一路千辛万苦,或许还没吃饭饿着肚子呢。我拥着你,和你一起进了家门。

我掩上门欣喜地站在你面前,细细一打量,不觉惊呆了。

你眼神僵直,表情木讷,眼睛周围有一圈儿明显的黑影,头发又脏又长,显然很久没洗过。原本清瘦的脸,越发的见棱见角了。

“锡纯,你怎么了?”我心疼的抚摸着你凸出的颧骨问道。

你沉默不语。

“怎么了?你说话呀!”

任凭我怎样追问,你表情依旧,就是不开口。

我把椅子拉到火炉边让你坐下,我也蹲下身抓住你的双手,焦急地在你脸上巡视着。

你从我手里抽出一支手,支在膝头,把脸埋进掌心里,缓缓的摇了摇头。

我起身倒了一杯热水,端到你面前,你一扬手把水杯掀翻,杯落在地上摔碎了。

我忙朝后退去,张着一双惊骇的眼睛,傻傻的看着你。

只见你两眼睁得彪圆,发出了从未见过的寒光,仿佛一触即发,随时准备着猛扑过去和谁拼命。许久,你的表情慢慢松弛下来,看着我的眼睛,又恢复了往日的关切和挚诚,眉宇间堆积着浓厚的忧郁,眼里罩了一层悲愤的泪光。

你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揽进怀里,泪水无声的滚落下来。

你哽咽着一字一句的对我说:“宁宁,对不起,我不该朝你发火,原谅我。这次出去,我让那个瘪三儿流氓给耍了。哈哈…… 活生生的让他给耍了!”你又哭又笑地和我讲诉着:“这次去南方,我们搞了一主一挂的武昌鱼。俩人一人一半货款,我的运费,他的人情费,总算比较顺利地装车上路了。车路过E市的时候,我正好有点事儿想顺便办一下,就让他先押着车往回走,反正已经离市区不远了,办完事我随后就回来。那个流氓,连市区都没进,就近把车开到C县县城,直接拉到水产批发栈,按进价把货抛空,卷着全部货款跑了,连个鬼影儿都逮捕着了。哈哈……”你悲愤地抹去脸上的泪水,稍微平息了一些,又说:“如果是经营上失策,栽了,我认了。可眼睁睁地让人抢了,让人当傻瓜给甩了,我咽不下这口气!将近三年,风风雨雨,我们省吃俭用,积攒了这么一点点可怜的血本儿,一夜之间,平白无故的全被炸了酱。我咽不下这口气!……”

我泪眼模糊地看着你淌着泪水、由于激愤而抽搐的脸,爱怜的抚摸着:“锡纯,别干了。你太诚实太善良了,你也许根本就不适合经商。我不企求你成为富翁,我只希望咱们本本分分的做人,平平安安的过这一辈子。锡纯,听我的,咱不干了……”

“不!开弓没有回头箭,三年的血汗绝不能白流。你看着,我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朝一日,我要让他们领教领教,什么是最高级的天份。”你不由分说打断了我的话,咬着牙向我宣泄着你的决心,目光是那样的坚定,坚定中还渗透着显见的阴冷。

从此,你仿佛换了一个人,冷漠取代了往日的文静,温厚谦逊变成了琢磨不透的深沉。烟也吸得越来越凶 ,动作和姿势较过去更加洒脱和纯熟。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已是九十年代中期。

这时,我们的家已经彻底脱贫了,该有的,已应有尽有,而且全部是进口原装的。那架占去整壁墙面的大书厨,被你拆掉,墙壁装饰成网状的木格,木格里摆满了真真假假的工艺饰品。所有的书籍打包之后,堆在了厨房一侧那间装废品的储物间里。

看着你像个野蛮的装卸工一样,归置那些同样倾注了你汗水、心血乃至全部情感的一本本书,我不禁痛心地问道:“你觉得这家里还有什么是多余的吗?”

你直起身子坦然地说:“先封存起来吧,太占地方了。再说了,在商言商,没必要附庸风雅。疆场上,喝过点儿墨水儿的将领,被称作是儒将。可甭管他多么儒雅,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也得挥大刀片子,抡枪杆子,溅一身的血腥;生意场上,那些四六不通、还要著书立传的狗屁领导者,被誉为是儒商。哼,再儒雅也免不了沾一身的铜臭。其实,商人就是商人,干嘛还要有儒俗之分呢?商人就是以获得更多利益为己任的人,非要包上一层儒商的外衣。虚伪至极!”

听着你对商人极富哲理的诠释,看着屋里你挥汗洒血换来的一切一切,我的心在隐隐作痛。你想要的都有了,而我曾经拥有的,却正在一点点的、无形的失却着。

微风徐徐的夜晚,你驾驶着那辆新买的“桑塔纳2000”回到家里。此时的你,已有些发福,在得体的高档服装衬托下,更显出一些身份和气派来。

你款款朝我走来,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但这笑容里,已少了往日那独有的温厚和谦和,多了几分自负和盛气凌人。

你一把将我拉到你面前,反手在我肩胛上轻轻一箍,身子失去平衡的我,便随你一起跌坐在那套松软的真皮沙发上。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高兴吗?”你有些得意地望着我,飞扬的神采溢于言表。

我莫名地摇摇头。你的喜与怒,我已经猜不出任何由来了。

“今天,又有一笔生意大功告成。国营民营十几家公司,明枪执杖的、暗送秋波的,都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可到头来,谁都没法和我抗衡。倒不是因为能获得多少利益而沾沾自喜,关键是整个过程太富戏剧性了。啊!走麦城的日子结束了,该我乔锡纯体体面面唱他一出单刀赴会的时候了。宁宁,拿瓶XO ,不,还是法国干红吧,我想喝个痛快。”

我怔怔地看着你,还是那么熟悉,却又是那样的陌生。

“快去呀,嗯!”你命令式地看着我。“你喝啤酒还是果汁儿,自己随便拿吧。”

照你说的,我拿了一瓶干红和一听雪碧,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拉过一只沙发墩儿在你的对面坐下来。

你从旁边的酒具架上拿了两只高脚杯,放在你我面前,启开雪碧给我倒了一杯,又启开红酒给自己倒了半杯,优雅地托起酒杯,冲我笑了。

这笑容,一下子又把我带回到了那已经逝去的从前。明媚的阳光下,你曾是这张笑脸;奋笔疾书的灯光下,你曾是这张笑脸;新婚夜,你我共饮交杯酒时,你也曾是这样的笑脸……这笑容 ,像一幅生动美好的招贴画,牢牢地贴在我记忆的屏风上,经久悠长,百看不厌。我悬浮了好久的心,似乎感到了一点点的熨帖。

“祝我的宁宁,永远快乐开心!你为我说句什么祝福的话呢?”

“我不会说你们生意场上的客套话。”我想了想说:“愿锡纯,永远是我至诚至真的爱人。”

两只杯轻轻地碰在了一起,两颗心是否也在撞击呢?

你给我添上饮料,又给自己倒了半杯酒,说:“宁宁,把音响打开,放张唱片,就放那曲‘深深的海洋’吧。”

“又是深深的海洋,你已经有些深不可测了。”我不情愿地站起来,打开音响,放上了那张唱片。顿时,那清澈明快、优美悦耳的立体声钢琴曲,弥漫了整个屋子。

你惬意地仰靠在沙发背上,朝我招招手。

我来到你身边坐下,你抓起我一只手轻轻的把玩着:“宁宁,这些年,我太忙了,有意无意地把你给冷落了。好在我的事业渐入佳境,吃苦受累也不算枉费这些年心血。可我觉得,有时候,你好像并不快乐。”

“你想过没有,咱俩有多久没这样在一起说过话了?这几年,你几乎一年一个样子,我呢?我觉得我都快把自己活没了。我想出去工作,可你总说,你不习惯一进门看不见我的感觉。我越来越象一只被你豢养着的金丝雀。那些年,我们虽然贫寒,可我的心是踏实的,因为我们没有丝毫的隔膜……”

“宁宁,不许说这样的话,我会伤心的。你可能体会不到,一个人让自己脱胎换骨变成另外一个人,是需要做怎样痛苦的挣扎和抉择啊,其中的无奈和辛酸我不想和你多说什么。有时候,我故意冷落你,是不想让咱们这种太过亲密缠绵的情感,左右我的心志。我知道,你是我挚爱的人,我有责任让你过上好日子,再不用为买一斤小菜去讨价还价,不用为购置一件自己心爱的衣服踌躇半天。现在,咱们也算是衣食无忧了,你现在的生活,正是许多终日劳碌奔波、将将能维持一般生活的那些女人们所向往和羡慕的。噢,对了,巷子口不是有一对儿卖油饼稀粥的小夫妻吗,你可以问问那个女人,如果把你俩的生存方式搁一块儿,看她更愿意选择哪一种?”

我没有更深层的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我没有回答你。但我时常看到那小两口收摊儿后,丈夫在前面蹬着板儿车,妻子在后边推着扶着,汗津津的脸上漾溢着快慰而满足的笑颜。

于是,我便说:“如果他的妻子觉得,那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和想过的日子呢?”

“哈哈。”你笑了,拍拍我的脸说:“傻丫头,她即使嘴上这样说,那也是言不由衷罢了。没有人一辈子甘愿无休止的劳碌,又情愿忍受无边无际的清苦。噢,也有,那是文学作品和戏曲里编撰出来的美妙的爱情传说。好比‘天仙配’里的七仙女儿,她在天庭里锦衣玉食,却又觉得‘天宫岁月太凄清,朝朝暮暮数行云’,所以才向往人间男耕女织的生活。试想她真的和董永生活在一起,上无片瓦遮风雨,下无寸土可立锥,长年累月食不果腹,衣不遮体,时间长了,我想不用王母娘娘派天兵天将来捉拿,她自己就会飞回天庭去。好了,不说天上的事了,我只在乎人间烟火。宁宁,我爱你!为你,我愿承受一切,包括你的埋怨和不理解……”

看着你依然真挚而亲切的面孔,听着你已经不似从前的关于爱情和生活的感言,我真真正正的预感到,我们已经生分了。我不怀疑你对我的爱,但这份爱,已经着了色。尽管这样,我还是深爱着你。也许你的话不无道理,精神支柱,能撑多久?假如一辈子都窘迫清苦、捉襟见肘,我能保证一辈子不会有怨言吗?只要你不失那份善良和本真,也许我不该过多的对你苛求什么。况且,我天生就不是个强者,我注定要一辈子依附于你。

望着你眼角越来越深的皱纹,和秋霜可见的鬓发,我不禁伸出双手抱住了你。“锡纯 ……”

“ 什么都不用说了。宁宁,我知道,我值得。”

“锡纯。”

“喔。”

“我、真的想出去做点什么,去你公司可以吗?”

“好哇。”你轻轻地摇着我,边思量边说:“不过,在我那里就职的人,都曾经是江湖上的各路大侠。就你,这么腼腆,这么含蓄,我得好好想想你能做什么。让你出差吧,撒到外地恐怕一个人都找不回来,让你去谈生意,谁要是言语出格一些,你得哭着回来告状……”

“讨厌,没这么瞧不起人的!”我重重地捶打着你的肩膀。

你顺势抓住我的双手,说:“有你的理解,我真的特知足。如果你一定要干点什么,我可以给你引荐个地方。我的一个朋友,在咱们这里建了一个北方地区最大的玩具批发市场,今年年底就开张了,具体去做什么,到时候再说。我并不指望你能挣多少钱,只是想为你调剂一下生活,找个消遣的所在。”

这时,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我起身要接,你却抱紧我赖唧唧地说:“不接。今天就是有天大的事,一概置之不理。”

见你兴致这样好,我挣脱你来到写字台前,拿出我写就很久的、我自认为是比较得意地诗稿,塞到你手里。

你淡淡地笑了笑,敷衍地翻了几下,然后把稿纸卷成细筒状,敲敲我的脑门儿说:“傻丫头,一个集功利于一身的人,还会为诗情画意做什么评断吗?心河里流出来的情调,已经没有诗意了。”

电话又响了,你把我的诗稿随手丢在一旁,起身去接电话了。

“喂,是我。什么?”你的眉头拧紧了,神色也有些慌张。“好,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你放下电话去穿衣服,头也不抬的对我说:“出了点儿事儿,很棘手,我得赶紧去处理一下。别等我,你早点歇着吧。”

你行色匆匆地走了。

看着你反复无常的神情和举动,我怀疑我的听觉和视觉都出了毛病。

《深深的海洋》还在奏响着,那凝重沉闷的旋律,如漩涡巨浪一般,漫无边际地在我眼前回漩翻腾、狂啸奔涌。听着它,不由得使人不安、躁动。……

次日清晨,我悄悄起身下了床,轻轻拉开窗帘,推开了窗户。顿时,暖暖的阳光扑面而来。街门口,那棵老柳树上落着几只麻雀,它们前仰后合地梳理着身上的羽毛,嘴里唧唧喳喳的吵个不停。

我回身来到床前,你还睡着,一副倦慵的样子。看看对面墙上的石英钟,已经快八点了。我推推你叫道:“锡纯,锡纯,都快八点了。”

你一个机灵做起来,揉着惺忪的眼睛自语道:“真混,又睡过点了。”

你坐在那儿愣了一会儿,迅速地把衣服穿好。

我打了洗脸水,又把牙膏帮你挤在牙刷上,然后把果酱抹在土司片儿上,冲了一杯高乐高,放在茶几上。

你默不出声地洗漱完毕,正要和我说什么,电话又响了。

你随手操起了电话:“喂,是你呀!有什么话说吧,我听着呢。”你不冷不热,神色古怪地和对方打着哈哈,一只手从床头柜上抓起那盒精装玉溪,准确地甩出一支叼在唇边,掏出打火机点燃后,深吸了一口,分别从鼻孔和口中吐出一蓬浓浓的白雾。陡然,你面目狰狞,对着电话大声嚷道:“够啦! 用不着诡辩,我全都知道了。你拍着良心想想,你能有今天,是谁一点一点的教会了你,是谁一步一步提拔了你。如今翅膀硬了,毛干了,居然抄我的后路,挖我的墙角,你还算人吗?我告诉你,不管你今后能飞多高,可现在,你还是我手里的一只风筝,我能把你放飞,也能把你收回,逼急了,我还能把你拆碎……”

你歇斯底里的叫喊着,像只发了怒的困兽。

你把手中的大半截烟蒂扔在地上,用脚尖儿狠狠地搓碎了,然后长吁了一声,稳了稳情绪,脸上挂着不屑的冷笑,在听对方说些什么。停了片刻,你突然笑道:“哈哈,是吗?说真的,我非常赏识你的才干,也很佩服你的聪明,只要把心术摆正了,去哪儿你都是一个顶呱呱的干才。不过,我只需打几个电话,市面上有点儿规模的正经公司,绝不会再收纳你,不是你无能,而是你人品太臭,凭你现在自己单挑,你还不具备那样的实力。你知道中国人最恨什么样的人吗?吃里扒外的汉奸狗腿子。你能背地里来我脖子上蹭刀,肯定也会瞅冷子去放别人的血。不信,咱们走着瞧!直到现在,我依然非常欣赏你,我愿意和高智商的人对决,那样才够刺激。来日方长,再见!”

你重重地把电话压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看着你余怒未消的脸,我心有余悸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真是有眼无珠,养了这么只狼崽子。要不是咋天那个电话接得及时,我现在,可能已经是一贫如洗了。呵呵……,江湖险,人心更险,春冰薄,人情更薄!前些时,我看了一则寓言,说狼群在追赶着一群羊,羊群来到一条深涧前面时,需要跳过山涧,才能摆脱狼的追杀。可山涧太宽,不知道能不能跳得过去。几只年富力强的羊说,我们先试探一下,如果过得去,大伙再一起跳。它们跳了,可是没过去,都摔死了。眼瞅着狼群越来越近,再不决断,它们都将是狼嘴里的美餐。这时,年老的羊们商量过之后,对它们的子孙说,孩子们,你们相随在我们左右,咱们一起跳吧,当你们需要助力的时候,就踏一下我们的脊背,这样,你们就可以跳过去逃生了。看完之后,我很感慨,甚至很感动。可人类呢?利益的驱使,表面上称兄道弟的朋友,背地里却相互挤兑,相互倾轧,即使自己粉身碎骨,也要拉几个垫背的一起去死,好求得一份天塌大家死的心理平衡。”

你深深地感叹着,然后回头问我:“宁宁,你说这个世界上我能相信谁呢?除了你,谁也不会再相信的。”你咬咬牙,发狠地说:“要想生存,非得彻底改变自己。有一天,我可能会变得面目全非。”

我的心再一次重重的悬了起来。

你站起身,径直走到门口,回头又要和我说什么,但看见我惊魂未定的样子时,突然暴躁地斥责道:“你怎么了?你怎么动不动就这副模样?噢,只有我落魄潦倒的时候你才开心是不是?莫名其妙!”停了片刻,你稍微平静了一下,走到我跟前,应酬似的用唇角在我额头上碰了碰,说:“宁宁,别生气,这两天我心情特别糟。我又得忙一阵子了,这段日子,不可能经常回家,你等我的电话。我走了。”……

之后,家里很少看到家的踪影,你总是行色匆匆。

夜深人静,我在默默的等;电闪雷鸣时,我为你牵着心;饭菜端到桌上,我还在默默地等。就这样默默地等,无止境的牵心,日复一日,人亦憔悴,心亦憔悴。

大雨滂沱的夜晚,你总算回来了。那张脸,是一份鲜明的晴雨表。可能又有什么事没如你所愿,所以,脸上的表情也是一码色儿的阴霾。

你静静地看着我,挤出几分牵强的笑意。昔日那双深邃、睿智的眼睛,此刻却显得那么平淡而空洞。

“宁宁,你好像瘦了。”你注视了我好久说道。

“我天天这样等着你。”

你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声,拥着我走到沙发前坐下,懒懒的把头枕在我肩上:“我何尝不想回家呢!心无所依的时候,特别想你。不知不觉的,就走上了这么一条不归路,想刹都刹不住。”

这时,电话响了。

“烦死了,又追到家里啦。在哪儿都不让稍微消停一会儿。”你怨天尤人的抱怨着:“宁宁,你去接,就说我不在!”

我来到电话机旁,拿起了话筒。“喂……”

“乔锡纯在吗?让他听电话!”一个男人很强硬的声音。

“他……”我回过头惊恐的看着你。

你从沙发上站起身,一扫全身的疲惫,器宇轩昂地走到我身边,接过了话筒。“谁呀?哦,是六哥!我当时谁呢。”你把玩着电话线,不卑不亢、没有丝毫的畏惧:“别这么狂轰滥炸好不好?我住的可还是当年那间土棚子,你这么大动静,当心轰塌把我活埋了。”渐渐的,你脸上显出了怒色:“哼,你也知道被人涮了心里是什么滋味了吧?想想当年,你把我崇成米磨成面的时候,我跟你此刻的心情一模一样。今天我这么做,可是你一手栽培出来的。你不是说过嘛,生意场就是竞技场,勇者、强者、智者,谁胜谁负的道理,也是你教导给我的。今天,你之所以败北,那只能说明你还算不上是智者。稍微走走脑子,你就不会那么死心塌地的相信我。嘿嘿,谢谢你的赞美。别灰心啊,六哥,哪儿跌倒哪儿爬起来,这也是你曾经激励过我的话,要是没有当初你的激励,我也不会有今天‘青春作伴好还乡’美妙光景。如果有兴趣,我还愿意和你打交道,跟您这样的人过招,特别长学问。生意场上,哪有不共戴天的死敌!什么……”你猛的震了一下,破口骂道:“流氓!王八蛋!好,你今天既然撂下这句话,那你也给我听好了,要是我妻子、今后不管在哪儿,哪怕有一丝一毫的闪失,是你不是你,你都在劫难逃,到时候,可别怪我乔锡纯办事走绝路。不过,你也应该明白,如果惧怕谁的恐吓和威胁,我早就不敢在市面上混了。好吧,不说了,留着精力,咱俩真刀实弹接茬干!祝你好运!”

你轻蔑地笑笑,轻轻地撂下了电话。

“锡纯,”我心惊胆战地抱住了你:“别再做悬事儿了,别再恶意报复别人了!你的心胸别这么狭窄好不好?我真的害怕了!”

“宁宁,你放心,没人敢动你一根毫毛。”

“我是为了你。你的所作所为,越来越叫人心怵胆寒,你不在家的时候,我甚至不敢一个人单独呆着。电话一响,我条件反射地心惊肉跳。锡纯,咱穷也好,富也罢,但人要活得坦荡、自在。只有问心无愧,才能活得坦荡自在……”

“好了,我的傻丫头,这些我比你懂。什么时候也学会了一通说教。”你语气极柔和却极不耐烦地对我说着,然后长长的打着哈欠:“时候不早了,咱们歇着吧,我实在太累了。”

躺下没多久,你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我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雨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这单调乏味的雨声,仿佛把人的心境都淋得发了霉。我望着透过窗帘那模糊的白光,心里一阵阵的发冷。此刻,你阴冷的目光、被愤怒扭曲了的脸、和对着电话大喊大叫的神情,像电影画面似的在我眼前分至叠出。脑袋像是要裂开一样钻心的疼。无奈,我只好起身下床,找了两片儿安定服了,又回到了床上。一二三四五……我心里默默地数着数。……

……半空中,忽忽悠悠落下一个像吊车钩子一样的怪物,而且越来越近,还伴着哗啦哗啦的金属声。忽然,那怪物变成一只硕大的巨手,张着狰狞的利爪一把将你抓起,吊上了半空。半空中,你无力地挣扎着,嘶喊着……

“锡纯……,锡纯……”我哭着,拼命地追赶着你……

“宁宁,宁宁,你怎么啦?”你忙起身,开了床头上的壁灯,急切的推着我。

我毫无意识地坐起来,浑身凉汗淋漓,心已经不是在跳,而是在抖。我慌乱失措地在屋顶上搜寻者,嘴里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别抓走锡纯,求求你放下他!把他还给我……”

“宁宁,你醒醒,你醒醒。”你双手捧着我的脸,用力地摇晃着。

我从噩梦中被唤醒过来,白痴似的看着你,将信将疑地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你的脸。当我确认眼前的你就是真正的你时,便扑倒在你面前,失声痛哭起来:“锡纯,我好害怕,一只大手把你抓走了,吊得老高老高……我害怕,我怕你万一有什么闪失,我怕有一天会真的失去你。锡纯,别再让我担惊受怕的活着了,我都快崩溃了……”

“好,宁宁,我听你的话,肯定听你的。”你扶起我,怜惜地擦着我脸上的泪水,把我的枕头拉到你身边,我顺从的躺下了。你把毛巾被盖在我身上,说:“睡吧,别疑神疑鬼的。宁宁对我这么好,老天不会不开眼把咱俩分开的。你放心,我不会有事儿。”

你关掉了壁灯,重新躺下,一只手搭在我背上,轻轻地拍着……(待续)

内蒙古精英沙龙

扫描通码

关注『内蒙古精英沙龙』

文艺是一种信仰,品质是一种态度

INNER MONGOLIA ACE SALON

已委托“维权骑士”(rightknights)进行全网维权

版权所有,未经授权禁止转载、复制或建立镜像

Copyright ©2017 内蒙古精英沙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