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日，哈尔滨走出的老艺术家刘江去世，享年95岁。他是《地道战》中阴险狡诈的“汤司令”，更在《闪闪的红星》中演活了恶贯满盈的“胡汉三”。虽然只能在影视作品中当“绿叶”，他却用扎实的表演功底让各式反派形象深入人心。如今，银幕上家喻户晓的“五大坏蛋”——方化、陈述、陈强、葛存壮、刘江先后离世，但是观众难忘他们塑造的经典角色，也致敬他们“择一事、终一生”的艺术匠心。
银幕上，他将各式“反派”演出了花
刘江是哈尔滨人，话剧演员出身，1958年调入八一电影制片厂成为职业影视剧演员。半个多世纪的演艺生涯中，他将各式“坏蛋”演出了大名堂。不过，要说他饰演的第一个经典反派，当数话剧《白毛女》中的黄世仁。
88岁时，刘江还清晰地记得那场演出。“那时东北刚解放，我们团的《白毛女》首次公演，轰动了整个哈尔滨。看戏的战士大多是苦孩子出身，哭得一塌糊涂，剧场很是躁动。”眼看刘江版的黄世仁要侮辱喜儿，一个小战士急得拿起枪来，“我要毙了你”。周围的观众一惊，“你要干嘛”，集体把他按倒，刘江这才躲过一劫。从那以后，部队看戏还可以带枪，但都不能带子弹了。
1958年，刘江首次登上大银幕，在《英雄虎胆》中出演土匪头子。整部戏他只有一句台词——在背对镜头解手时警告老猎人：“老家伙，你不许跑，小心要你的脑袋。”随后，他提起裤子，哆嗦哆嗦，转过身来。第二天放样片，这一幕惹得全场哈哈大笑。原来，当时的表演大多很含蓄，男女谈恋爱也就是见面一握手，刘江的那一“哆嗦”太逼真，也太生动了。看到这一幕，导演严寄洲就料定，“这家伙适合演反派”。
后来，严寄洲果然邀请刘江出演电影《海鹰》中的敌方舰长。刘江说，从那之后，自己就彻底掉入“坏人堆”了。他在《地道战》中出演汤司令，为了将人物演到极致，他自己设计了一个细节——戴一副假牙，让嘴巴高高翘起，角色因此更加滑稽。感觉台词有点平淡，他又将听到过的“汉奸语录”移花接木，诞生了那句流传半个世纪的经典台词：“高，实在是高。”
这段表演要细品：汤司令在鬼子发出进攻决定时，先是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又在山田队长讲话结束开始抽烟时，再次感叹“高，实在是高”。他两手比划着，眼睛盯着空气中的某一个点，眼神涣散，明显没有聚焦，好像是完全沉浸在山田队长的妙招之中了。这马屁，拍到了一定境界！《地道战》播出后，刘江和这句台词一起走红。他曾说，好多观众看到他就要念叨这句台词，直到他竖起大拇指，将这句台词重现一遍，大家才会满意地离开。
从《地道战》里的汤司令，到《赤峰号》中的李舰长，从《闪闪的红星》中的胡汉三，到《京都球侠》里的德太监，刘江让观众看到了坏人的坏，也让大家明白了演员的好。我们用乔智撰写的挽联怀念他，“银幕老兵影坛坏蛋地道战中汤司令世上再无胡汉三，生活寿者艺苑仁慈西游记里阎王爷天堂又见刘好人”。
生活里，他是风趣潇洒又豁达
刘江在电影中有多“坏”，在生活中就有多“可爱”，被很多人称为“老大哥”。出演过《任长霞》的陶玉玲，曾任八一电影制片厂演员剧团团长，她对刘江最深的感受就是“怀念”。“以前剧团经常上午集合，一直忙到下午。刘江老师住的远，但每次都是准时报到，从来没迟到过。中午的时候，其他人都回家休息，他只能在乒乓球台子上铺张报纸对付一下，从没有一句怨言。”剧团经常组织演员下军队、去前线，刘江总是积极报名，从不推辞。“每次轮到刘江老师出场，大家一听‘胡汉三’来了，掌声雷动，笑声不断，他登台时永远是最热闹的。”
在《潜伏》中饰演吴站长的冯恩鹤，跟刘江非常熟悉，他们合作过《海鹰》《四渡赤水》《温泉世界》。冯恩鹤回忆：“每次合作老爷子都是演员组长。对每个演员的表演，到服装化妆的一些细节他都会关心。我们都说老爷子是‘护犊子’的演员组长。”
有刘江在的地方，总有笑声。拍《地道战》时，台词要后期配音。刘江有一句词，“带上几台抽水机”，每次都被他说成“拖拉机”。他出去冷静了一会，嘴里念叨着“抽水机”“抽水机”，结果一进录音间，又说成了“拖拉机”，让现场笑声一片。
冯恩鹤记得，“老爷子有个习惯，每次剧团集合都提前到，拿起报纸或杂志阅读，而且读出声来。”一次他拿起几张报纸，“……宁夏枸杞参加宴会。嗬！枸杞还参加宴会。”旁人大笑不止，原来是几张折叠的报纸摞在一起，老爷子展开了下边一张，把两个标题混到一块了，一个是“宁夏枸杞又获丰收”，一个是“XXX参加宴会”。还有一次，他读一份杂志，“刘江是个……性演员。这，这TM的乱写。”一阵笑声之后，大家一看才明白，应读成“刘江是个性演员”。
说起刘江的幽默，不能忘了演员里坡（《三国演义》中饰演董卓）。老哥俩儿是至交好友，互相“逗”了大半辈子。傅保中是原八一电影制片厂编辑，1985年应北京军区文化工作站邀请，田华、里坡、刘江等人前往张家口驻军慰问演出，他是随行记者。一路上，刘江和里坡两位老戏骨“互相伤害”式的对侃让他印象深刻。他告诉本报记者，“每次吃饭，两人总要坐在一起，一起喝酒，互相开玩笑。”有一次，里坡告诉刘江，“咱俩去吃饭，我请客，挑贵的点。”刘江信以为真，点了几张馅饼（那时候比较贵），快吃完了，里坡说“你先吃，我去下洗手间”。结果刘江左等右等，里坡早走了，这顿饭当然是他买单。老哥俩每次说起这件事，都惹得众人大笑。
他们不仅幽默，而且还非常豁达。前些年，里波住院检查，怀疑肠子有问题，刘江说：“这下好了，咱们有肥肠吃了。”没过多久，刘江住院，怀疑胃部有问题，里坡“回敬”：“哈哈！这下咱们要吃爆肚了。”看似调侃的话语背后，是两位老人面对疾病、面对生死的态度。九十年代后期，里坡被诊断出肺癌，而刘江被诊断出胃癌。俩人见面还“掐”呢，里坡说我这癌细胞比你那个厉害，刘江不服，说走着瞧，看谁厉害。
两位老戏骨一直积极乐观地与病魔斗争，2013年里坡去世，而刘江被诊断出前列腺癌，不久又发现肝脏长了一个肿瘤。当时，刘江已经80多岁了，同时患有三种癌症，一般人肯定扛不住，可老爷子真不是一般人，先是戒烟戒酒，然后用积极的态度配合治疗。2015年是羊年，刘江接受采访时开玩笑说，今年是三羊开泰，我是“三癌开泰”。
刘江对抗疾病的精神法宝，叫“话疗”，这可谓是他的独门绝技。何谓“话疗”？傅保中告诉记者，就是经常和家人说话，天南海北，国家大事，世界动态，聊就是“疗”。癌细胞碰到这种老戏骨，也真是没辙，不得不屡屡退让。
记忆中，“五大坏蛋”个个都出彩儿
如今，中国电影史上家喻户晓的“五大坏蛋”都离开了喜欢他们的观众。五个人曾留下了一张知名合影，那是1998年他们参加春晚小品《正方与反方》留下的珍贵纪念。
五人中，陈强（1918—2012）是老大。他是著名喜剧小品演员陈佩斯的父亲，以电影《白毛女》中地主恶霸黄世仁一角闻名，随后又出演了《红色娘子军》中的地主南霸天，两个反面角色处理得截然不同，塑造得格外生动。晚年之后，陈强和儿子陈佩斯合作，开始出演《父与子》《飞来横福》等喜剧，他和儿子一唱一和，给观众们带来很多笑声。
排行第二的是陈述（1920—2006），在1954年上映的《渡江侦察记》中扮演敌情报处长一角。随后，他还出演了《铁道游击队》中的冈村，《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中的黑帮老大。陈述的演技在于神情，高高的颧骨配合阴暗的眼神，一个阴险的日本军官立刻活灵活现。2001年，陈述在拍摄电视剧《平地》时突患脑溢血，此后卧床不起，因为治疗费高昂，晚年生活困顿。
1925年出生的刘江排行老三，他和方化（1925—1994）同年出生。方化1945年进入东北电影制片厂工作，相继拍摄了《赵一曼》《新儿女英雄传》等影片，但真正让他家喻户晓的角色，要数1955年上映的《平原游击队》中的日本军官松井。1974年《平原游击队》重拍，摄制组人员大换血，只有松井怎么选都不满意，最后只能找到方化重新出山。据说，方化在银幕上至少扮演过五次日本军人，他塑造的形象得到了大家的普遍认可，一度被民间封为“鬼子王”。
“五大坏蛋”中的最后一位是葛存壮（1929—2016），刘江口中的“老嘎”，著名演员葛优的父亲。他参演过电影《中华儿女》《钢铁战士》《白毛女》《赵一曼》等，善于扮演叛徒、地主、地痞流氓等，其中以《红旗谱》中的恶霸冯兰池，《小兵张嘎》中的日军龟田队长最为出名。2016年，葛存壮突发脑梗去世。
别看在银幕上留下种种让人咬牙切齿、恶贯满盈的反派形象，生活中的五人都有一颗敬业的匠心，都是真正的好人，观众真的舍不得他们离开。好在他们的作品还将继续流传，当他们穿越岁月，从银幕上缓缓走来，我们不由得再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本报记者 李熙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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