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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上寒山石径斜的读音到底是什么(远上寒山石径斜)

远上寒山石径斜的读音到底是什么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这是杜牧的《山行》。寒山、石径,白云、红叶,此诗描述出了一幅景色幽邃、怀高兴逸的山林秋色图。瞿佑(1347—1433)在《归田诗话》中说:“予为童子时,十月朝从诸长上拜南山先垅,行石磴间,红叶交坠,先伯元范诵杜牧之‘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之句……至今每见红叶……辄思之。”[1]相信很多人都感同身受。由于入选现行的中小学教科书,国人大都对《山行》烂熟于心。

不过,这首经典唐诗也存在不少争议。比如“远上寒山石径斜”中的“斜”字,有说读作xiá,有说读作xié;再如“白云□处有人家”句中的第三字,有的写作“生”,有的写作“深”。尤其是“斜”的读音,由于教科书的版本不一,而且改来改去,时常引发质疑,媒体也曾多次报道关于此字的争议。对此,教材编写机构无所适从,教育主管部门闪烁其词。由于学界没有给出专业系统且令人信服的解释,几年前就开始公开征求意见的《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迟迟没有正式发布。

一、“xiá”与“xié”

关于“斜”的读音,虽然七嘴八舌、众声喧哗,但真正从专业的角度进行全面考证及分析的论文并不多,而且大都浅尝辄止。骆守中在回答小学语文教师疑问时认为,从近体诗押韵的规矩和唐代诗人写作绝句的实践看,“斜”字在古诗中不应读xié,而应读xiá[2]。尹喜清认为,“斜”的古音未必是“xiá”,“读古诗是不可能且不必要用古音的,因此古诗中的“斜”字应读xié 这一现代标准读音。读古诗时要摆脱叶音说的影响。”[3]孟蓬生认为,“作为一种文化传统,把‘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中的‘斜’读作xiá以与‘家’押韵……是应该得到允许的。”但他把“斜”读作xiá归于“叶韵”之列,并认为“面向中小学生的工具书和教材绝对不应该标注此类读音”[4]。此后,何茂活也认为,“斜”读作xiá属于“叶韵”,并称“这是一个似是而非的古音”[5]。

所谓“叶韵”,亦称“协韵”或“叶音”,是指诗歌或韵文中为了押韵和上口而临时改变字的读音。这打破了字音的规定性,带有很大的随意性,当然是不可取的。那么,“斜”字到底应该怎么读?读作xiá是不是“叶韵”呢?

(一)辞书之说及研究结论

在现代出版的《汉语大字典》中,“斜”有3个读音[6]:1. xié(旧读xiá)。2.chá。此音专用于古代的人名,如匈奴单于伊稚斜。3. yé。此音专用于古代的地名,如梁州的褒斜。《古代汉语词典》中,“斜”有两种读音[7]:1. xié(旧读xiá)。2. yé。《辞源》则是三音两注:1. xiá、xié。2. yé。新读和旧读排在一起,差别很大的两种读音算是一种读法[8]。而在新版《现代汉语词典》中,“斜”只有一个读音,即“xié”[9]。按照国家语委的规定,语言文字规范以最新版的《现代汉语词典》为准。这也正是教科书《山行》中的“斜”被注为“xié”的依据。

《说文》:“斜,杼也。从斗,余声。读若荼。似嗟切。”《广韵》:“斜,不正也。似嗟切。”在《集韵》《韵会》等韵书中,还有“徐嗟切,并音邪”和“于遮切,并音耶”等音注。反切属于辗转取音,经常互切,比如,“嗟,子邪切。”又说,“邪,似嗟切。”对此,古人都很难拿捏准确,今人更加难以把握。

语音不断流变,加之方音杂乱,今人研究古音只能是“拟测”,谁也不敢肯定地说某字在古代读什么。由于研究方法及注音方式不同,汉字古音的研究形成了多个体系,比如高本汉系统、王力系统、董同龢系统、周法高系统、李荣系统、邵荣芬系统、蒲立本系统、郑张尚芳系统、潘悟云系统等。很多汉字的古音在这几个系统中的“拟音”是不一样的。不过,“斜”在这几个系统中的中古拟音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韵母均为“a”[10]。要在现代汉语拼音的“xié”和“xiá”中选择一个与那些拟音对应,当然应该是“xiá”,而不可能是“xié”。

或许有人要问:《集韵》明确地说“音邪”,而“邪”读作xié,这不正是“斜”字的今音吗?“邪”与“斜”同属麻韵,在中古音中,“邪”与“斜”的读音是一样的,二字还可以通用——陈子展(1898—1990)《唐代文学史》中,《山行》首句径为“远上寒山石径邪”[11]。就近体诗的实际应用来看,“邪”的韵母亦应为“a”,比如韩湘诗《言志》,“青山云水窟,此地是吾家。后夜流琼液,凌晨咀绛霞。琴弹碧玉调,炉炼白朱砂。宝鼎存金虎,元田养白鸦。一瓢藏世界,三尺斩妖邪。解造逡巡酒,能开顷刻花。有人能学我,同去看仙葩”。况且,现在很多地方的方音中,“斜”仍然读作xiá或者韵母为“a”,比如上海、四川蒲江、湖南益阳等地。也就是说,这些地方基本沿袭了“斜”的古音。

因此,说“xiá”是“斜”的古音大体不差,把“远上寒山石径斜”中的“斜”读作xiá不应算是“叶韵”。

(二)唐代近体诗中入韵的“斜”字

在《唐韵》及《广韵》等官定韵书中,“斜”属麻韵,《山行》中的韵脚字“斜”“家”“花”都属于麻韵。通过考查唐诗的用韵,也能推断韵字的读音。

《唐诗三百首》中共有7首“斜”字入韵的近体诗,兹列如下——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筵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孟浩然《过故人庄》[12]

移家虽带郭,野径入桑麻。近种篱边菊,秋来未著花。扣门无犬吠,欲去问西家。报道山中去,归时每日斜。——皎然《寻陆鸿渐不遇》

渭水自萦秦塞曲,黄山旧绕汉宫斜。銮舆迥出千门柳,阁道回看上苑花。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为乘阳气行时令,不是宸游玩物华。——王维《奉和圣制从蓬莱向兴庆阁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应制》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韩翃《寒食》[13]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刘方平《月夜》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刘禹锡《乌衣巷》

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张泌《寄人》

在这7首唐诗中,“斜”与“麻”“家”“花”“华”“纱”等字押韵。其中的6首诗,都有“斜”“家”“花”。很显然,这7首诗中的“斜”都应该读作xiá。如果读作xié,就都不押韵了。

《唐诗三百首》的范围很小。《全唐诗》的情况如何呢?全文检索的结果显示,《全唐诗》收录的48900多首唐诗中,约[14]有476首“斜”字入韵的近体诗,其中“斜”与“麻”“花”“霞”“茶”“家”“华”“沙”“牙”“芽”“瑕”“涯”“巴”“差”等字押韵的有272首,韵脚字中含有“赊”“车”“蛇”“邪”“遮”“奢”“耶”等字的有204首。毫无疑问,“斜”与“麻”“家”“霞”“花”等字押韵的诗中读作xiá。在与“车”“蛇”“遮”等字押韵的诗中,按照现行的普通话,“斜”无论读xié还是xiá都不押韵。这种状况都是音变造成的。按照音韵学研究的成果,麻韵所有字的韵母均为“a”。

值得注意的是,《全唐诗》中与《山行》一样,“斜”“家”“花”三字相押的绝句就多达42首,其中“斜”为偶句韵脚字(必须入韵)的为21首。

也就是说,唐代近体诗中入韵的“斜”普遍应该读作xiá,这显然不是“叶韵”所能解释的,因为“叶韵”只是一种临时变通的手段,不具普遍性。

(三)历代近体诗入韵之“斜”

实际上,非仅唐韵如此,前后数代的诗韵中,“斜”都读作“xiá”。试举几例——

三雅来何迟?耳热眼中花。盘案互交错,坐席咸喧哗。簪珥或堕落,冠冕皆倾斜。酣饮终日夜,明灯继朝霞。——(西晋)张华《轻薄篇》

岩间度月华,流彩映山斜。晕逐连城璧,轮随出塞车。唐蓂遥合影,秦桂远分花。欲验盈虚理,方知道路赊。——(南北朝)张正见《关山月》

虽度芳春节,物色尚馀华。出帘飞小燕,映户落残花。舞衫飘细縠,歌扇掩轻纱。兰房本宜夜,不畏日光斜。——(隋)魏澹《初夏应诏诗》

在唐代以前的这3首诗中,“斜”也是与“花”“哗”“霞”“纱”“车”“赊”等字押韵,当读作xiá。

日出冰凘散水花,野梅官柳渐攲斜。西郊欲就诗人饮,黄四娘东子美家。——(宋)苏轼《次韵杨公济奉议梅花十首 》

地古村墟迥,川回县郭斜。蒲池馀老节,菊水引新芽。卜筑欣成趣,归耕觉有涯。迎门顾儿女,今日是山家。——(金)元好问《长寿新居》

砑光帽子舞山花,吹落曾城万仞斜。安得飙轮为我驾,一时飞到列仙家。——(元)杨载《次韵雪》

楼外春帘近酒家,莺声巷陌夕阳斜。东风暗地随春去,防日无人唤卖花。——(明)杨光溥《春去》

高峰突兀散流霞,天外钟声一径斜。认道前朝功德寺,老僧还著旧袈裟。——(清)丁澎《望天寿山》

唐代之后,自宋至清,入韵的“斜”一直读作xiá。

当代出版的唐诗选本也常注此音。比如,《唐宋绝句选注析》在杜牧《山行》的诗后注释“斜(音峡)”[15]。《千家诗选讲》把刘禹锡《乌衣巷》诗“乌衣巷口夕阳斜”中的“斜”注音为“xiá”[16]。《唐诗三百首鉴赏大全集》把元稹《菊花》诗“遍绕篱边日渐斜”中的“斜”注音为“xiá”[17]。

《(标准注音彩绘版)唐诗三百首》中《山行》《乌衣巷》《过故人庄》等诗正文中的“斜”均注音为xié,唯独孟浩然《过故人庄》有注释:“斜,古音读xiá。”[18]如此处理,莫名其妙。

(四)古诗该不该读古音?

无论是根据音韵学研究成果,还是从唐诗的实际应用来看,《山行》中的“斜”都应该读作xiá。实际上,主张读xié的人中,也有很多人认同这一点。之所以明知中古之“斜”当读xiá却还主张读xié,主要是出于语音“规范”的考虑。他们认为,今人读古音会造成语音的混乱。对此,笔者不敢苟同。

首先,完全用今音读古诗,会导致大量唐诗的韵味大减甚至韵味全无。绝句的首句可以入韵也可不入韵,但第二、四句必须押韵。《山行》中的“斜”出现在首句,不管怎么读都不算出韵,对诗韵的影响还不算很大。但若“斜”作为韵脚字出现在第二、四句而不读古音,对诗韵的损害就是毁灭性的,比如《乌衣巷》《寒食》等,而这样的近体诗非常之多。

而且,读古诗不用古音,还会带来不必要的误会和纷乱。比如贺知章的《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其中“衰”的读音以及是否出韵也是争议不绝。有人认为应该读作shuāi(摔),有人认为应该读作cuī(崔),甚至“衰”被改成了“摧”或“催”。在中古音中,“回”读作huái(怀),与“衰(shuāi)”“来(lái)”一韵到底,非常谐和。虽然此字音韵问题并非如此简单,但今人如果知道“回”在唐诗中读作huái(怀),就不会纠结不休了。(详见本书第43页《近体诗中的“回”当读作huái》)

再者,既学古诗,当知古音。包括唐诗在内的古代文学,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华,应当呵护、珍惜和传承。与古字、古义及古代汉语语法等一样,古音也是古代汉语知识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学习古诗,既当知道一些格律、韵律等知识,也应该了解一些古音方面的常识。虽然很多汉字的古音说不清楚,但像“斜”“回”这些切音比较清晰、学界已有共识而且在近体诗中非常常用的字,还是可以告诉学生,至少让他们知道字音是有流变的。至于影响语音规范的担心,完全是多馀的。古代汉语和现代汉语,是完全不同的语境。我们只需告诉学生和读者,古音属于古代,在古诗文中可以读古音,但在日常的生活和写作中还是要遵循现代汉语的规范,即可。实际上,古代汉语中有很多汉字的古义已然不存,比如《山行》中的“坐”字。《论语》中的很多句子不合现在的语法,《诗经》等典籍中的很多汉字甚至已经废弃。——如果说把“斜”读作“xiá”影响语音的规范,那把“坐”解释为“因为”难道不会吗?既然“伊稚斜”中的“斜”仍然读作chá,“褒斜”中的“斜”仍然读作yé,古诗词中的“斜”为什么不能读作xiá呢?

“我们并不要大家用古音来读《诗经》,那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必要的。其所以不可能,因为如果按古音来读,那就应该全书的字都按古音,不能只把韵脚读成古音,其他多数的字仍读今音。如果全书的字都读古音,那就太难了。其所以不必要,是因为我们读《诗经》主要是了解它的诗意,不是学习它的用韵,所以仍旧可以用今音去读,不过要心知其意,不要误以为无韵就好了。”王力先生在其著作《诗经韵读》中的这段话,经常被主张“古音今读”的人所引用。殊不知,王力在他的《诗词格律》中讲解诗韵的时候,恰恰举《山行》作为例子,他在把诗中的“斜”字注音为“xié”后却解释说:“唐代‘斜’字读siá(s读浊音),和现代上海‘斜’字的读音一样。”他还说:“语言发展了,语音起了变化,我们拿现代的语音去读它们,自然不能完全适合了。”[19]况且,王力那番话是针对《诗经》而言的,并不适用于格律诗。读《诗经》主要不是学习它的用韵,读唐诗却不能不讲求韵律,因为韵是近体诗的灵魂,押韵是格律诗的根本特征。

2019年11月,教育部、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在发布试行《中华通韵》时提出了“知古倡今,双轨并行”的原则。按照这个原则,首先应该知道古音与今音有所不同,然后就是在古诗词的学习和朗读中尽量读古音。

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诗之无韵,不知其可。

(本文节选自拙著《唐诗正本——大数据视域下的唐诗新考》,崇文书局2021年10月版)

参考文献:


[1] (明)瞿佑撰:《归田诗话》[O],明洪熙乙巳年(1425)刻本,第16页。

[2] 骆守中撰:《“斜”字的读音与近体诗的押韵》[J],西安:《陕西教育》1997年第7、8期。

[3] 尹喜清撰:《也谈“斜”字在古诗中的读音》[J],铜仁:《铜仁学院学报》2016年第5期。

[4] 孟蓬生撰:《新版<审音表>公布后:我们如何读古诗文》[N],北京:《光明日报》2016年10月30日。

[5] 何茂活撰:《也说“衰”“斜”“骑”读音的“改变”》[N],上海:《语言文字周报》2019年3月13日。

[6] 编委会:《汉语大字典》[M],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武汉:崇文书局,2010年版,第2415-2416页。

[7] 编写组:《古代汉语词典》[M],北京:商务印务馆2002年版,第1731页。

[8] 编委会:《辞源》[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年版,第1369页。

[9] 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1450页。

[10] 上海师范大学语言研究所东方语言学中古音数据库[DB/OL]: http://www.eastling.org/zgycx.php,2020年8月18日查询。

[11] 陈子展著:《唐代文学史》[O],上海:作家书屋民国三十三年(1944)版,第89页。

[12] 本诗中的“筵”,时本作“轩”,非。

[13] 本诗中的“青”,时本作“轻”,非。

[14] 之所以说“约”而不是确定的数字,是因为判断是否近体诗有时因人而异,比如崔颢的《黄鹤楼》,有人认为是近体诗(七律),有人认为是古体诗。这样的诗不太多,不会影响总体判断。

[15] 姚奠中注:《唐宋绝句选注析》[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57页。

[16] 陈延、世一注:《千家诗选讲》[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52页。

[17] 雅瑟等撰:《唐诗三百首鉴赏大全集》[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1年版,第328页。

[18] 冯慧娟注:《(标准注音彩绘版)唐诗三百首》[M],长春:吉林美术出版社2014年版,第20页。

[19] 王力著:《诗词格律》[M],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4-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