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十六世纪,大明万历年间,吕宋岛。
海边的一艘中国商船里,两个操福建口音的陈姓商人正在谋划着一件掉脑袋的事情。
他们想把吕宋的国宝,一种该国政府严禁外传的农作物带回中国。
这种农作物是西班牙水手从南美墨西哥带到吕宋的。
最终,中国商人还是想出了办法,他们把农作物的藤蔓编进竹篮和缆绳内,在出海检查中蒙混过关。
他们不会知道,这个看起来不太光彩的举动,却在五百年间大大改变了中国人的饮食习惯,直至如今。
这种农作物来到中原大陆后,被唤作“红薯”。
北方也有叫“地瓜”的,在荆楚之地,只有简单的一个字:苕。
每当草枯露白的秋冬时节,地下的红薯开始丰腴,城市里各大学府的校门外,就飘来烤红薯诱人的香甜味道。
荆州这个在美食领域创意无限,奇技淫巧层出不穷的城市,岂会只满足于“烤红薯”的低级料理方式,不吃出点花儿来能叫荆州人么?
于是,“苕货”料理的两种精品横空出世:一曰苕梗,一曰苕皮。
苕梗类似于北方地瓜干,也有叫苕米的,把红苕蒸熟、晒干,再经过炒制而成。
形状上,苕梗很像西式快餐里的薯条,但因为经过日晒翻炒,水分消失殆尽,入口嘎嘣脆,一口咬下去,你会想到关汉卿的名句:我就是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
并不是谁都有一副铁齿钢牙,所以苕皮在食客中接受度更高。
苕皮的制作很有仪式感,须得选一个阳光暖融的晴天方能开工。
先将一锅去皮的红薯蒸熟,捣烂,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在阳光下搁起一个竹匾或者木板,铺上洗净的白布,匠人要把薯泥抹到白布上。
这道工序是苕皮制作的点睛之笔,难度系数高。一是动作要快,抹时薯泥不能冷,否则涂抹不开。
关云长酒尚温时斩华雄,荆州人薯尚温时抹苕皮。
二是要抹得均匀,否则厚薄不均留下空洞影响美观,也难晒干,这个道理抹过面膜的人都懂。
在温润的冬日暖阳里,一位江南女子,左手挽盆,右手持刀,轻摆柳腰,在洁白的棉布上挥洒涂抹,金色的薯泥逐渐铺满白布,在阳光的拥吻下四溢出甘美的味道。
碧云天,黄叶地,岁月静好,浅笑安然。
晾干后的苕皮像一张露天电影的银幕,用刀分成大小统一的菱形,可用细砂炒,也可用食油炸。油炸后的苕皮卷曲成各种波浪,更有后现代装置艺术的味道。
丢一片入口,闭上眼睛,红薯特有的清香,在阳光烘烤后紧致糖分的衬托下更加浓烈,牙齿碾压着苕皮,苕皮酥脆地四散开来,齿边传来苕皮娇喘的呻吟,仿佛在说着《唐伯虎点秋香》里石榴姐的经典台词:不要因为我是一朵娇花而怜惜我……
即使再普通的食材,在荆州人奇思妙想的制作中,也会变幻成匪夷所思的情状,抚慰悠长岁月里,那一颗颗始终热爱生活的心。
因为热爱,所以执迷。
因为执迷,所以精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