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北京青年报》)
1940年4月30日,“四大名旦”之一程砚秋在上海黄金大戏院首演《锁麟囊》,连演25场观众仍欲罢不能。程砚秋与编剧大家翁偶虹的此次合作成为梨园界的一段佳话。虽然此后由于时局的变迁,《锁麟囊》经历了悲喜沉浮,但最终这出程派艺术的扛鼎之作还是留在了舞台上,在急管繁弦中演绎着一段动人的传奇人生。
如今正逢这部文采斐然、精妙传神的作品诞生70周年,由程派再传弟子、“五小程旦”之一迟小秋领衔的纪念演出,眼下正在长安大戏院上演。低回幽咽的程腔不仅讲述着《锁麟囊》因果轮回的故事,也追怀着程砚秋人戏合一的至高境界。借助几位戏曲界业内人士之口,观众不难从剧中人的悲喜起落中,回首程砚秋的坎坷人生。
正是:“春秋亭外风雨暴”,《锁麟囊》中故事多。
《锁麟囊》遭禁 程砚秋抱恨终天
一出《锁麟囊》不知唱红了多少程派传人,一句“春秋亭外风雨暴”不知倾倒了多少戏迷,如今程派的第二代、第三代、第四代传人,甚至是票友无不是张口“春秋亭”,闭嘴“一刹时”。
程砚秋之子程永江介绍了父亲当年创演这出戏的前前后后。“《锁麟囊》是家父看到抗战时期‘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现象后,出于‘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善意,于1938年请翁偶虹先生根据《只尘谈》中的《赠囊记》情节改编的剧本。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在王瑶卿先生的辅导下打磨唱腔和表演。1940年4月30日在上海黄金大戏院首演,竟然场场爆满。连演10场后,家父按计划唱了一场《玉堂春》,但是观众强烈要求继续演出《锁麟囊》,前后演了25场仍欲罢不能。据说当时就形成了家父在台上独唱,观众在台下合唱的情景。接着,他的弟子纷纷在全国各地搬演此剧,受欢迎的程度可想而知。家父以此剧为得意之作也在情理之中了。”
然而谁也不会想到,20世纪50年代初期,《锁麟囊》竟被有关部门认为是“宣扬阶级调和论、歌颂地主阶级的大毒草”而遭到禁演。程永江说:“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锁麟囊》成为长期批判、十恶不赦的禁演剧目。一直到1979年,程派传人才冲破藩篱,开始演出《锁麟囊》,并很快成为热演的剧目。不仅是《锁麟囊》,家父的《荒山泪》和《春闺梦》也被认为宣扬了战争恐怖论,甚至是为蒋介石搞内战制造舆论,均不准演出。追求进步,热爱共产党的家父为支持戏改工作,把自己的演出本修改后上交送审,谁知又石沉大海了。无奈,家父在前门外大众剧场演出了一场,将剧情中的锁麟囊去掉了珠宝,变成了空口袋,薛湘灵变成了薛老师,甚至改得像一出抗洪救灾的戏,期望戏改局能够高抬贵手,结果是文化部某常务副部长亲自挂帅,对家父展开了更大规模的批判。这使家父的身心遭到了很大的伤害。1958年3月,就在他去世的前两天,某负责人到病房探视,家父在极其衰弱的情况下又提到了《锁麟囊》,面对着我父亲满脸的病容和满心的恳切,来人一点没有客气,斩钉截铁道:‘《锁麟囊》这出戏是不能再唱了。’这无异于催命,家父一直惦记着《锁麟囊》,但至死未能开禁。”
将“戏改局”称为“戏宰局” 程砚秋祸从口出
《锁麟囊》和《四郎探母》是京剧历史上最具传奇性的剧目,两出戏虽然一早一晚,但都经历坎坷。中国戏曲学院教授傅谨分析了《锁麟囊》70年来仍然被广为传唱的原因。
“京剧其实是和社会以及政治关系很密切的艺术门类,上世纪50年代,《锁麟囊》不被容忍,经历了无数的批判,剧中穷人和富人间相互接济的做法与当时阶级斗争的意识形态不吻合。甚至可以说,《锁麟囊》能不能堂而皇之地唱已经成为了我国艺术自由度的风向标。”
“从艺术的角度看,《锁麟囊》拓宽了京剧旦行的表现力,如果说梅兰芳走的是古典化的道路,那么程砚秋则走的是人性化的道路,这两条路构成了京剧旦行最为独特的方面。我们经常在思考20世纪中国戏曲的成就体现在什么地方,《锁麟囊》是不能回避的,它在整个20世纪戏剧发展史的地位,尤其在京剧发展史中的地位都应该得到重新评价。70年了它仍然留在舞台上,有那么多人在传唱,就值得认真去研究。不过很长一段时间,在介绍程派剧目时总是说《荒山泪》和《春闺梦》,而不提《锁麟囊》,很多海外的中国文化读本也是如此。但是后来为什么艺术界和学界又都把《锁麟囊》视作程派集大成之作?我常常思考这个问题,也在想《锁麟囊》到底好在什么地方。真的很难回答,她的内涵其实很简单,但有时最深刻的真理往往就是最简单的。剧中人那颗平凡的善心很多人都会有,这一点也很能引起人们的共鸣。”
谈到那段曾让程砚秋死不瞑目的禁演经历,傅谨说:“其实当年《锁麟囊》并不在政府明令禁演的26个戏里面,那个时代的剧目分为三大类,允许上演的、禁止上演的和经过修改后可以上演的,《锁麟囊》就是属于中间地带的那类作品。不过谁来改,怎么改成了最大的问题。程砚秋曾经把这个本子交给有着生杀大权的戏曲研究院,希望他们能够改好后由他来演,可是这个戏很难真的把它改到符合当时的政治需要,因而这个戏的命运就是从来也没有被改好过。程砚秋也因此把戏改局戏称为‘戏宰局’而得罪了很多很多人,尤其是得罪了戏改局的领导,这也使得他后来一直不得志。作为一个很有社会责任感的艺术家,他满腔热情地想着要为戏剧发展做一些事,也提出了很多建议,但别人都不当回事,他以为自己是新社会的主人,可别人似乎不这么看。”
千场《锁麟囊》 三十年从无改变
当今“五小程旦”之一的迟小秋与程派艺术结缘30年,《锁麟囊》是她最初接触程派时学的第一出戏。迟小秋回忆道:“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我到上海跟随王吟秋老师学习程派,那对于只有16岁的我来说是非常惊恐的一件事,因为当时我对程派还非常陌生。跟王老师学的第一出戏就是《锁麟囊》,无论唱词、唱腔、身段还是潜台词,都是老师口传身教的。从那时到现在,我自己估算了一下,包括《春秋亭》这样的折子戏在内,近30年的时间,这个戏我演了1000余场。直到现在,很多戏迷都说,你的每一场演出没有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或是一个脚步有变化,我要感谢老师当年传授的精准。”
如今,已经从东北来到京城加盟北京京剧院的迟小秋已经带着《锁麟囊》走遍了国内外的多座城市,谈及这出戏的魅力所在,迟小秋表示:“这出戏无论是文本思想、内容还是艺术方面的呈现,都是非常打动人的,即便是初看京剧的人都能被她吸引,70年了依然如故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程大师当时的艺术观念是非常超前的。这个戏对于表演者来说,那种酣畅淋漓、一气呵成的感觉,是其他戏无法给予的。”2008年,迟小秋完成了程砚秋生前将《锁麟囊》拍成电影的愿望,“我希望通过现代媒介,把大师留下的艺术财富传承下去。”
《锁麟囊》剧情梗概
骄纵的富家小姐薛湘灵,在出嫁路上邂逅另一位新嫁娘——贫家女赵守贞,有感于赵女因无嫁妆而啼哭,心生怜惜,遂将价值千金的锁麟囊赠与对方。不料六年之后,洪水肆掠,薛湘灵财产尽失,与家人离散,为生计所迫来到卢员外家为仆,不料卢夫人便是当年的贫女赵守贞。赵守贞感念薛湘灵当年赠囊的义举,与她结为金兰,最后合家团圆。人生难以预料的起伏转折,令薛湘灵百感交集:“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种福得福如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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