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青年网(文/特约撰稿/彭辉)但凡人有了些年纪,就容易怀旧,尤其是常年在外的游子,思乡之情日益浓烈。脑子里时常有些嘎哒嘛希的童年碎事在折腾,闲暇之余写成文字,权当是饭后茶余的笑谈。
1.打宝
“打宝”,是关中乡下碎娃玩的一种游戏,类似于城里小孩玩的拍三角。“拍三角”是用手往地上拍着扇风定输赢。“打宝”是手举一个“宝”,击打另一个“宝”。“宝”是用旧书本折叠成的,正方形,手掌大小,有厚的,有薄的。玩的时候,一方把“宝”放到地上的坑凹凹里,另一方取出一个薄厚相当的“宝”,高高举起,使劲砸向坑凹凹里的“宝”。如果坑凹凹里的“宝”弹起来翻了个,就算赢了。如果对方的“宝”薄,另一方就把手里的“宝”直接砸到地上,靠扇风把对方的“宝”掀翻。有时候用力过猛,手指头就会戳到硬地上,特疼!
2.挼五子“挼(rua)五子”,本来是女娃喜欢玩的一种游戏,或一个人玩,或三五人一起玩,不拘形式,不择场地,随时可以玩耍,练的是心灵手巧。我们一伙小子娃看得眼热,也渐渐地喜欢玩“挼(rua)五子”了。去蔡阳河滩里拣五颗杏核般大小的石子,装在衣兜里,一有空闲,就三五成群的玩“挼五子”。
我家门前的老槐树底下,摆着两个长方形条石,是从老城堡南门拆下来的。夏天,村里大人们在老槐树下乘凉,我们一伙碎娃就在条石上玩“挼五子”。先把手里的五颗石子扔到条石上,再捡起其中的一颗,抛向空中,手迅速从条石上抓起另一颗石子,然后翻手腕接住空中的石子。再抛,又迅速抓起两个或三个石子,最多一次抓四个石子,但抓子时手不能碰到其它不抓的石子。“挼五子”还是有些技巧的,类似杂耍,手眼脑协调配合,才能玩得巧妙。石子抛的低了,没等抓起底下的石子,空中的石子就坠落了。抛的高了,掌握不好方向,反而接不着,这就算是输了。然后几个娃轮流“挼五子”,一直玩到天黑看不见“五子”才作罢。有时候玩兴正浓,就有大人喊自家的娃回去熏蚊子,去柴火垛掏一笼麦糠,在火盆里燃着,浓烟弥漫了老屋,顺着房檐蔓延开去,村子就笼罩在淡淡的烟雾中。
3.媳妇跳井狼吃娃
我老家门前的涝池沿上,有一颗很高的皂角树,一搂多粗,树冠茂盛,树下一片荫凉。到了夏天,一伙碎娃就在树荫下玩“媳妇跳井”、“狼吃娃”等游戏。
这两种游戏都很简单,类似下棋。玩“媳妇跳井”时,在地上画个“区”字,右侧开口处再画个“O”,当作井。两个人对手玩,每人两颗石子或土疙瘩,放在横线的两端,这就是媳妇了。玩的时候,两个人口里说“猜猜猜”,手变换着锤子剪刀包袱,谁赢了谁先走,但第一步不能档对方的路。走着走着,一方就没了去路,石子或土疙瘩就得跳到“O”里,这就是媳妇跳井。一般情况下,谁先走谁就能赢。
一天晌午,同同和夏收疙蹴在皂角树底下玩媳妇跳井,夏收很认真,口里说锤子,手就伸出拳头。同同很狡猾,口里含糊的喊着,手却在空中划圈,瞅准夏收的手,极快的变换成包袱,夏收输了,同同先走。走着走着,夏收就没路可走了,只好跳井,一伙娃幸灾乐祸地蹦跳着喊:“媳妇跳井了!媳妇跳井了!”再来,夏收叉开指头说剪子,同同本来是出包袱的,却极快的变成锤子。一伙碎娃喊:“赖皮!赖皮!”同同就羞恼了,骂:“僻!僻!僻!”夏收用脚踢了摊子,说:“不玩了!不玩了!”一伙娃就围过来看我和坤元玩“狼吃娃”。
地上划着井字方格,我和坤元手里捏着小土疙瘩,你一个我一个的放到方格里,如果在一条直线上,对方两个子就吃掉另一方的子,就叫“狼吃娃。”你来我往,你吃我一个“娃”,我吃你一个“娃”,很有意思。旁边就有出主意的,这个说把石子下到那儿,那个说把石子下到这儿,说着说着一伙碎蛋蛋娃竞吵吵起来,扭到一起打闹……
场院的麦秸垛下是有几只母鸡在啄食的,振娃家的大公鸡偷偷地踅摸过来,追着骑在一只漂亮的母鸡身上,嘴叼着母鸡冠,尾巴忽闪忽闪的摇。我家的二黄狗卧在场房荫凉处张着嘴呼哧,瞅着公鸡塌蛋,竞爱管闲事的去追。正在打闹玩耍的亮亮突然惊咋的喊:“快看,公鸡塌蛋哩!”一伙碎娃一窝蜂地追公鸡,口里嚷:“骑的母鸡咋哩!”公鸡张开翅膀嘎嘎嘎地跑,又扑啦啦的飞到了半截城墙上。振娃奶奶出门看见了,嚷骂着说:“碎崽娃子,撵的鸡咋哩,嗯?”一伙碎娃就四下里散开,跑得没影了。
4. 吊孛儿
晋代《广志》上说:“土蜘蛛在地上,春行草间,秋系在草。”富平乡下把土蜘蛛叫做“孛儿”,或源于古党项、鲜卑语。有趣的是,富平人把肚脐眼叫“孛孛”,或因其形如“钵”而得名。土蜘蛛窝形如人的肚脐眼,或因此称作“孛儿”。到了秋天,我家门前自留地的田埂上,就有了“孛窝”。形如肚脐眼,深约一铁锨,洞壁幔着一层蛋青色的蛛丝膜。通常是有两个出口的,孛儿潜伏前洞口扑食,后洞口大概是逃生用的。孛盖平时严严实实的捂着,与地面无异,若不仔细寻找,是很难发现的。若有猎物靠近,孛儿猛的掀开盖儿,将猎物钳入洞内,其迅猛程度可谓“秒杀”。
“吊孛儿”是乡间儿童常玩的乐趣。后晌吃过饭,没顾得给羊饮水,我便溜出门去吊哱儿,先在柴火堆里折一截小木棍,又薅来一撮“咪咪毛”。走到田埂边上,眼睛盯着地上瞅,果然找到一个孛窝。我用唾沫弄湿虚土,用咪咪毛粘了,然后静静地圪蹴着,用咪咪毛逗弄着孛盖。孛儿以为是猎物,猛地掀开盖叼住咪咪毛,使劲往窝里拽。我轻轻一提咪咪毛,孛儿便吊在空中,捉了盛入墨水瓶。
“孛儿”这厮虽小,却有自己的生存窍道和计谋,不可小觑。“吊孛儿”炼得是心性,急躁不得,须耐着性子等待孛儿这厮“上吊”。“欲速则不达”,你越性急,它越不“上吊”。性子急燥的,吊不着孛儿,恼怒之下便掘了孛儿窝,孛儿沉入窝底,终究还是一无所获。地边的水渠上,有个孛窝,孛盖大如硬币。大孛儿狡猾,尤其需要耐心挑逗。我换了粗杆咪咪毛去吊。这厮鬼得很,似乎知道我在吊它,用牙死死地咬孛盖,任凭我用小木棍撬,硬是偏偏不出来。我记起有人说孛儿喜食蚂蚁噙过的细土粒,便起身寻了一处蚂蚁窝,用唾沫湿了蚂蚁土,粘在咪咪毛上。复转身盘腿坐在孛窝旁,耐着性子,用咪咪毛轻轻地拂弄孛盖。孛儿这厮刚才胜了一筹,以为我败走了。正在得意中,忽觉盖口有“猎物”躁动,便猛地掀开盖往前一扑,牢牢的钳住“猎物”。我连忙提拽咪咪毛,孛儿却极快的缩进窝内。一个要吊,一个要沉,两方僵持不下。我拿出小木棍,迅速从孛窝后门插入,截住孛儿退路。这下我倒不着急了,反正孛儿跑不了啦。起身找了一根粗些的木棍,一点一点的挖掘孛窝。吆嗬!果然是一只硕大的孛儿,脊背上背着“鬼脸”,圆勾子长腿, 紧紧地搂着咪咪毛。我小心翼翼地将孛儿连同咪咪毛一起放入瓶中,炫耀的与碎伙伴们玩了好几天。
5.逮蛐蛐
蛐蛐,学名蟋蟀,又名促织,据说是一种古老的昆虫。古书上说,士人喜好玩蛐蛐,由来已久。《国风·唐风·蟋蟀》诗云:“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除。无已大康,职思其居。好乐无荒,良士瞿瞿。”意思是说,要珍惜时光,不能因玩乐耽误了事业。唐人张乔《促织》云:“念尔无机自有情,迎寒辛苦弄梭声。椒房金屋何曾识,偏向贫家壁下鸣。”清人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写了一段《促织》寓言讽刺故事。说的是明宣德年间,皇室盛行“斗蛐蛐”,每年都向民间摊派。陕西华阴县穷秀才成名,常因捉不到珍奇蛐蛐而遭县衙责打。后经巫师指点,终于捉到一只金翅膀蛐蛐,视若珍宝,不料被小儿偷看时不小心捏死了。小儿惧怕父亲责打,便逃出家门掉入枯井昏死了过去,变成了一只蛐蛐儿。夫妻二人呼天喊地,悲痛欲绝。正哭间,忽然听到门外有蛐蛐叫声,循声而去,墙角果然有一只梅花翅蛐蛐儿,甚是健壮威武。第二天,成名将此蛐蛐献给县官。这蛐蛐果然十分了得,竟然能斗败公鸡。县官连忙呈报府台大人,用金笼盛了晋献给皇帝。当场与其它蛐蛐搏斗,梅花翅均占上风,皇帝大喜,重奖州县官吏,成名也因此飞黄腾达。
富平乃古雍州之地,“斗蛐蛐”之风雅,流传数千年到如今,已无往日之辉煌。我们一伙碎娃逮蛐蛐,并非为了“斗蛐蛐”,而是喜欢听蛐蛐的叫声。蛐蛐喜欢潮湿环境,生活在田野草丛或瓦砾堆中,尤以瓜地最多。瓜罢了之后,地里堆了很多瓜蔓。我和胜录、坤元、胜文、胜才、同同、夏收等一伙碎娃,便结伴去逮蛐蛐。掀开瓜蔓,蛐蛐们四散逃去,一伙碎娃手忙脚乱的抓,竟逮了圆头的,平头的,黑褐的、褐黄的,沟子(尾部)长刺的,沟子无刺的,各色各样蛐蛐,用火柴盒或墨水瓶盛了。接着再掀开一堆瓜蔓,继续逮蛐蛐。不大工夫,每个娃的盒或瓶里,就有了三五个或七八个蛐蛐。平头蛐蛐的头形,类似电影里国民党兵的大盖帽,一伙碎娃就把平头蛐蛐叫“官官蛐儿”。这虫形瘦精干,灵活好动,又沾着官气,娃们都爱逮。沟子后头长刺的是公蛐蛐,个体较大,翅膀小,不会叫唤,娃们一般都不喜欢要。沟子后头没长刺的是母蛐蛐,振动翅膀可以发出悦耳的声响,是娃们的最爱。
有了这蛐蛐儿,便爱不释手。平日里娃们的衣兜里,是揣着蛐蛐盒或瓶的。我没有空墨水瓶,火柴盒里装着一只母蛐蛐,一只“官官蛐蛐”。见天揣在身上,遇到娃多的地方,我就拿出来炫耀。当我静下来的的时候,母蛐蛐偶尔会叫唤,声儿好听极了。一日,我把蛐蛐盒揣去了学校,语文老师正在讲课,蛐蛐叫了。老师问,谁的蛐蛐?同学们眼睛齐刷刷地看我。老师没收了蛐蛐,又罚我背书。打那以后,我再不敢把蛐蛐带到学校了,但逮蛐蛐的兴趣,仍乐此不疲。
6.戏娃子
我小时候是登过戏台的。村里自乐班排演秦腔《血泪仇》,剧情说的是河南人王仁厚一家逃难陕西边区的故事。我在剧中扮演王仁厚的小孙子狗娃,其实就一句台词:“我饿了,我要吃馍哩!”
不久,自乐班到“公社学习班”汇报演出。演出地点在小惠小学,操场的戏楼很高,要爬很多台阶才能上去。戏台下看戏的人黑压压的一片,我婆我大我妈我姑我姨就坐在戏台下面,满心喜悦的等待着看我登台演出。锣鼓家伙一响,王仁厚手拖女儿桂花和孙子狗娃上场,唱哭音慢板:“手拖孙女好悲伤,两个孩子都没娘。一个还要叫娘养,一个哭的不离娘……”,我“哇……”的一声哭喊着“我饿了,我要吃馍哩!”台上台下的人就抹眼泪。
演出结束后,婆领着我去学习班食堂,大师傅眼睛瞅着我问婆:“ 这是你孙子?”婆得意说:“啊,就是的!” “噫,这娃演的好得很么,把人看得惜惶(伤心)的!”大师傅说着掀开锅盖,从“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大铁锅里,盛了一大碗肉熬萝卜白菜粉条端到案上,又从蒸笼里取出一个白蒸馍,用手掰开夹了好几块片子肉递给我,说:“我娃慢慢吃,不够了再舀。”白蒸馍就肉菜,美的很么,把我肚子撑得滚圆。那时候农村家家日子过得很穷,即便是过年,也不见得能天天吃上这么好的饭菜。“戏娃子”当得好不好先不说,起码能咥(音die,吃)上白馍。现在有时想那晚的“白蒸馍就肉菜”,嘴里还馋得流涎水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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