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黄昏时，黄土高原的白于山区千沟万壑，连绵起伏。夕阳的光芒弱了下来，呈橘红色，暖暖的，不由得让人沉入往事的回忆。不远处的山梁上，一个庄稼汉放下锄头蹲在地上抽着旱烟，他那身褪了色的衣服总像蒙着一层灰尘。庄稼汉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自然显出艰辛、忧愁的模样。夕阳的橘红色没能给他带来一丝丝抚慰，他反而格外忧郁起来，两眼散漫地望着另一座山梁，烟斗轻轻地吸到嘴边，刚盛旺了的烟叶却又让它慢慢地熄灭。
山梁上零零落落的几棵山桃树显得古老苍凉，树身奇怪地扭曲着，做出各种姿态。有微风吹过，树的枝头摇摇摆摆，仿佛一个老人庄重地摆着头。风至，庄稼汉又陷入无边际的沉思冥想。庄稼汉的身后，是一片陡崖峭壁，陡峭得如从天上垂直下来一样，插入了河床。橘红色的霞光在陡峭的山崖上慢慢涂抹，却泛出一层淡淡的黄色，于是整个山崖更显得庄严肃穆。
一只野兔从一簇柠条堆里惊起，向前一蹿，左一躲，右一闪，拼命地朝着山梁上逃去。其速度如射箭，却还能看清那灰黄的身子一缩一弹地耸动……
在这样的一个傍晚，我顺着山梁回故乡。郁积已久的相思化为对这片山梁的热爱，整个身心被沉浸在油画般的风景里难以自拔，有着一种别样的惆怅。许多往事历历在目，全部关联着这架山梁，牵动思绪，似乎一旦按捺不住就要扯出更深的回忆。我努力地按捺着思绪，只想着这架山梁，故乡的山梁。
这架山梁原本没有确定的名讳，我们的村子就在这架山梁的东北边。由于山梁的沟畔以前建有寺庙，所以村里的人们称为庙梁、庙梁子；后来，就是因为这架山梁上的寺庙，我们村也被命名为——寺沟村。
山梁上的寺庙是建在一块平坦的沟畔上，当年约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后来由于寺庙被毁、水土流失、沟畔塌陷等原因，剩下的面积也就相当可观了。听村里的老人说这个寺庙建于宋代，有房屋十间，并建有大殿，大殿呈方形，殿内有神像、匾额、梁柱、墙隔等；还有各种石人、石狮子、石马等石雕。寺庙的人络绎不绝，香火不断。后来在“文革”时遭到了破坏。
寺沟村有许多这样的山梁，属于白于山区的旱地，农民都是靠天吃饭。为了生存，为了寻求活路，他们头顶着弥天的风沙，脚踩着漫漫的黄土，背扛着灼热的烈日，弯曲着黝黑的脊梁，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一步一步地耕耘在漫漫黄土之中。他们一次次播撒着希望的种子，一遍遍收获着微薄的喜悦。
在庙梁的山下有一条沟，镶嵌在狭窄陡峭的两山之间，弯弯曲曲的小溪长年汩汩地流淌，汇入了白狼岔的河流。如果说白狼岔河流是陕北白于山区上的一条大动脉，那么这条河沟里的小溪就是大动脉上的毛细血管。
我曾跟着父辈在这片土地上春耕、秋收……这里的一树一木、一花一草都是那样的熟悉。
一个清晨，我跟着爷爷到梁上去耕地，不远处，鸟儿在树林里欢叫，短促而密集。远处的沟渠，一只布谷鸟在歌唱：“布谷—！布谷—”声音悠扬空灵，让人陶醉。梁上的各种草叶皆挂着露珠，在霞光辉映下变幻着五颜六色的光彩。山下的河沟里，微风习习，波纹条条，七弯八拐地汇入到了下游的小河里，偶尔泛起雪白的浪花。河的两边，几株垂柳，长长的翠绿梢儿随风起舞，婀娜舞姿。两只白肚黑背驴儿时而相互轻轻地啃着对方的脖颈，时而悠闲地在地上打着滚，时而四蹄飞扬地撒着欢。
爷爷爱坐在地埂上抽烟，我爱嚼一节草根想入非非。爷爷一袋烟的工夫下来，便要说话了。他似乎知道这块土地上发生的一切故事，但又很难分清是什么年代，通通用一种严肃认真的态度来讲述，因此他的故事便有了特别的神韵。
爷爷以前也当过村干部。他淳朴善良、为人正直，勤俭持家、老实憨厚，终生躬耕于故乡的田间地头，放牛牧羊从不间歇。爷爷曾读私塾几年，喜读诗文古典，引以为戒，教诲他人。
那时候我在乡里读书，这座山梁是我们村去往乡里的必经之路，爷爷打心底里相信这架山梁的寺庙里有山魂之说。他常常讲起山魂，他那低沉的声音，给面前的这座山梁增添了一份神秘的色彩。
“山魂是有的，信不信由你！”爷爷讲完故事，总要很认真地叮咛一句。
爷爷走了，同时也带走了关于山魂的一切传说。
这些年，由于工作生活在外，很少有时间回到故乡。如今，我又走在这座山梁上，往事历历在目，过去的画面在脑海之中又鲜活了起来。
太阳将要落山，鲜红的橘红色渐渐消退，变成了一种青白含混的光亮。山梁上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起来，陡峭的山崖却有了几分狰狞，格外显眼。河滩上的雾很重，伴随着夜色四处游荡，河滩的对面忽隐忽现，神秘莫测。远处，一只猫头鹰发出刺耳的叫声，更渲染出黑夜山梁上那种虚悬恐怖的气氛。河沟里“哗哗”的流水声，又像许多人在窃窃私语，仿佛在谈论同一桩秘密。
我想起了山魂，想起爷爷讲的一些其他有关善恶的故事。天色已晚，我在梁上绕了一个圈便加快了步伐，前面不远处就到了村庄，天已全黑，东北冒出暗红色的月亮，天光五彩让人看了吃惊。远处几排油井场上的灯光泛着赤黄色的光亮，照亮了对面的山梁，一排排松树整齐划一地竖立着沉思冥想。
我顺着田间小路走去，村里星火点点灯光，像是散落在半山腰上的积木，远处传来人声和狗叫的声音，还有一股亲切的泥土香扑鼻而来。此时，在我的内心深处，像把一颗心丢在了山梁的旷野里，丢在了那种美妙而又神秘的气氛中……
文章来源：原文刊载于2022.8.3《榆林日报》
李小明，陕西定边人，中共党员。作品散见于《法制日报》《人民武警报》《伊犁日报》《延安日报》《榆林日报》《中国武警》《中国特警》《延河》《西部散文选刊》《陕北》等报刊杂志，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西部散文学会会员、榆林市作家协会会员。
本篇文章来源于作者原创， 版权均归作者本人所有，转载请注明出处。以上图片均来源于网络，如有版权问题请联系作者删除！
更多精彩敬请关注“文友原创之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