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弗朗西斯·培根&贾柯梅蒂:在具像与抽象之间游走的痴迷
弗朗西斯·培根和阿尔贝托·贾科梅蒂的作品被大量地并列展出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他们的作品只可能经常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那便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博物馆的永久性收藏馆中。而实际上早在1995年威尼斯双年展中,就能看到贾科梅蒂的作品——站着的一长排青铜女人像面对着培根的作品——占据很长一块墙面的绘画。1996年在英国的诺威奇举办的名叫“沉迷形象”的展览具有更进一步的建设意义,展览将这两位艺术家的人像作品以相同的方式放在一起展示……当两人的作品被放在同一空间中,置身其中就像是听同一场音乐会时,前半部分是由一个作曲家演奏,而后半部分又由另一位歌唱家高歌……
双人展现场
而就在今年,贝耶勒基金会在瑞士巴塞尔艺术展期间 ,举办了阿尔贝托·贾科梅蒂(Alberto Giacometti)与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大展。策展人佩皮亚特在展前表示,这两位20世纪艺术大师的大展将会是一场难得一见得双人展。同样受到超现实主义的深刻影响,在抽象主义占据主流的时代,两位艺术家均偏爱相对具象的风格。在佩皮亚特看来,贾科梅蒂与培根的艺术风格与生涯之间有着极为相似之处。自20世纪60年代初两位艺术家初次会面至贾科梅蒂去世前,两人也一直保持着友好的关系。今日我们借两位艺术大师的一次双人展,来聊聊他们之间的故事。
双人展现场
对于当下社会中的我们来说,他们首要的相同之处,无疑都是当下作品最贵的艺术家。
截至目前,全球拍卖史上最贵的5件艺术品中,弗朗西斯·培根的油画作品《卢西安·弗洛伊德三习作》以1.42亿美元占据第4位,而阿尔贝托·贾科梅蒂的雕塑《指示者》以1.41亿美元占据第5位,成为迄今为止拍卖价格最高的雕塑作品。
弗朗西斯·培根的油画作品《卢西安·弗洛伊德三习作》
阿尔贝托·贾科梅蒂的雕塑《指示者》
弗朗西斯·培根(1909-1992年),是一位生于爱尔兰的英国画家;阿尔贝托·贾科梅蒂(1901~1966),瑞士雕塑大师、画家。二人年龄相差不大,都活跃在20世纪初的欧洲艺术圈,又同样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两人在生活中虽交集不多,但他们二人之间却有着超乎我们想象的细微联系。
双人展现场
二战后的欧洲,当时不少艺术家们从对特立独行的艺术形式的钟爱转变为对形象的捕捉,例如贾科梅蒂、培根、巴尔蒂斯、卢西恩·弗洛伊德等。在19世纪,对形象的捕捉是一种共同的追求。重要的艺术家有时候在一种共同的意识和竞争中产生紧密的联系,当然这些同样存在于我们的时代。贾科梅蒂在1930年上半年创作的作品很显然地可以归类为超现实主义艺术的一部分,但后来他的创作从虚构回归到对现实感觉的再创造;而培根的绘画风格非常一致,从早期到最后都没有太大的改变,都是对人物、肖像的绘画。二人都是以人物为题材的艺术家,对于人物的表情的描绘都有其独特性,以一种近乎痴迷的方式致力于肖像画和人物个性的描绘。
双人展现场
所以与同时代的人相比,就有更充分的理由将培根和贾科梅蒂放在一起比较。首先,巴尔蒂斯、弗洛伊德等艺术家的绘画在形式和空间的处理上依然是传统的,而培根和贾科梅蒂却都认为不能在已经形成定式的艺术样式上发现有价值的点了。在这个问题上,培根经常将他的艺术实践称为是在图像与抽象之间游走。这也可以同样用来描述贾科梅蒂的艺术。因此,尽管他们二人的艺术形象没有清晰的轮廓,但与同时期艺术家的极端抽象来说,他们的作品有更多的细节:他们的人物形象,不论是头像还是身体,着衣的还是裸体,都是来源于具体的个体——大多是朋友或亲人。
弗朗西斯 · 培根作品
他们也重复并且限制他们的作品类型。自从关注外观造型以来,贾科梅蒂的雕塑几乎都是静止站立的女人像,行走中的男人像,男人的半身像,或者是这些形式的组合(比如说四个站成一排的女人像,一个站立的女人像同四个行走中的男人像);他的绘画几乎都是对单个人物的正面描绘,无论是坐着或站着,裸体或着衣,或者半身像。因此曾经毕加索还批评贾科梅蒂缺乏统筹,嘲笑他无休止的重复;培根的绘画作品基本上由两种类型组成,一种是小幅尺寸的单个人头肖像,另一种是大幅的单个人物(裸体的,着衣的,躺着的,坐着的,站着的,或是走动的)或一对夫妻的亲密场面,人物的姿势较为广泛。
培根和贾科梅蒂二人还同时深受毕加索的影响。贾科梅蒂的不少早期超现实主义雕塑的形式语言直接来自于毕加索的作品;培根创作于1944年的至关重要的三联画就是对毕加索20世纪20年代末作品的致敬。培根后来的作品经常借鉴毕加索多个时期作品中的形式和手法。贾科梅蒂后来的作品则是对毕加索价值观的一种综合挑战。
培根和贾科梅蒂(右)作品 二人同时深受毕加索的影响
同时一种更加无形的联系是他们的作品似乎共享一定的精神氛围——那是一种战后欧洲的氛围,充满了威胁、负罪感、忧虑、怀疑和一种濒临死亡的意识。
贾科梅蒂雕塑作品
在实际的作品中最明显的不同是,贾科梅蒂的艺术平和宁静,培根的艺术躁动喧闹。贾科梅蒂的艺术,充满感伤的氛围,不寻求情感的表达,却能深深打动人,充满着不可抗拒的精神力量。相反地,培根的艺术极富戏剧性,充满了死亡、性爱和一些抽搐动作的强烈场面。
贾科梅蒂雕塑作品
弗朗西斯 · 培根作品
培根用一种当代预言家式的狂暴与创新,陈述战后欧洲的绝望,,反映了当代都市生活的精神危机。
他也喜欢畸形和病态的主题,最擅长运用多变的技法以有力笔触表现人物形象的孤独、野蛮、恐怖、愤怒和兴奋。并根据自己内心的幻象和痛苦,运用漩涡式样的笔触,表现被摧残后的扭曲和破碎的心态。
比如他曾仿照委拉士开兹的《教皇英诺森十世》画了一系列仿教皇肖像的习作,这是一个歇斯底里的暴行的形象,试图给人一种残酷和暴力的印象。
培根根据委拉斯贵支《教皇英诺森十世》所作的习作
然而,用培根自己的话说,无论这些作品看上去如何复杂、神秘,其目的在于去“诱捕真实”,营造一种尽可能强烈的紧张感。凭借绘画作品的独创性和有力的风格,培根声名鹊起。
弗朗西斯 · 培根作品 人物肖像
弗朗西斯 · 培根作品 躺着的女人
同时培根不喜欢画模特,他更喜欢画来自记忆和照片中的人物。培根发现在没有模特的情况下,他能更轻松地以粗暴之力为画面带来紧张之感。为了脱离传统的绘画程序和探索新的可能性,培根开始采取随机方法——往画布上甩溅上一抹颜料,将其视为一种与他所喜好的赌博近似的冒险行为。
《乔治·戴尔的头部研究》,是弗朗西斯·培根在1967年为其“一生挚爱”的同性恋人乔治·戴尔创作的一幅肖像画的作品。”在他的肖像作品中,一个人的脸总是有点模糊的,好像培根在那张脸上不断地涂抹、扭曲、似乎想在一顿揉搓过后,可以把灵魂挤出
培根 《画作1946年》
我们无疑能从培根的作品中看到当时西方男性心灵的极度痛苦和寂寞。他笔下人物的形体如同隔离在玻璃盒中、在纯净色彩的范围中、在无名的房间中,甚或只是在他们自身中……他们的孤绝并不能阻止他们被注视。他有不少三联画中,同一个人物被从三个不同的角度注视。虽然形体是孤独的,但是他们却完全没有隐私,他们背负的痛苦和重压在画面中一览无余。
培根 自画像
在1934年,也就是贾科梅蒂33岁之前,他一直在超现实主义艺术中探索,但在经历了可怕的二战后。他开始了创作生涯的第二阶段,开始了他高大细长的人形雕塑。而当时超现实艺术家们将贾科梅蒂创作理念的改变视为一种背弃,甚至专门召开了一个会议指责他对超现实主张的不忠,但他自从脱离超现实团体,回到画室重头开始对眼前实物写生,在巴黎的一间洞穴般的雕塑室里,固执又勤奋地创作了二十多年,直至生命走到尽头。即便晚年获得了声名,他仿佛仍然像自己创作的雕塑般,不停地行走,旁人无法靠近。
贾克梅蒂 行走的人,1960,铜
贾克梅蒂 三个行走的男人,1948,铜
这是一张关于他的著名照片,在大雨的街头,雕塑家匆匆赶路,因为没有雨具,他将外套撑过头顶。于是,这位已经被奉为大师的艺术家,坡着脚、像个无头长腿怪物一般向人们走来,却永远不会走近
出自贾科梅蒂之手的雕塑细长如刀锋,像夜间在深巷中踽踽独行的人,充满着哀愁与诗性。那些表面凹凸不平、细瘦的青铜身体,他们粗糙、暗淡,直视前方又若有所思,向上倾斜的身体和厚重的大脚呈现出步履维艰的沉重和不安全感,让人会不自觉地久久凝视他们。
贾科梅蒂与《瘦高的女人》
据说细长人物形象这个灵感来自在巴黎的月夜回忆:他记得情人伊莎贝尔站在圣米歇尔大道上,远远望去,情人的细小身影在视线尽头若隐若现。这个景象,贾科梅蒂始终不能忘。战后,他便创作出一件件我们现在所熟知的高大细长的人形雕塑。这些纤长的高大雕塑也无名无姓,更没有任何个人特征,不过是贾科梅蒂常年观察各种人像所得结果的抽象化表达,也是人类作为一个整体存在于他手中的具象化。
曾经超现实主义领军者布列东与他有过一段争论,前者嘲笑他重回现实主义题材是历史的倒退:“一个苹果、一个头像,谁不知道这是什么?”而贾科梅蒂却正色答道:“我不知道。”
贾克梅蒂绘画作品
20世纪60年代初,培根和贾吉梅蒂在巴黎的一间咖啡馆第一次见面。而他们的见面也是意料之中,因他们正式见面之前,二人早已对对方的作品有所了解,且互相钦佩。如果贾克梅蒂没有在六年后就与世长辞的话,或许他们会有一段长久的友情。
将他们二人在生活中联系起来的,首先是女人。二人都深深着迷于伊莎贝尔·罗斯索恩(贾科梅蒂爱上她之后很快二人便同居了)。伊莎贝尔·罗索恩自己也是位艺术家。在战争时期,因她在战争时期的政治参与、还有波希米亚式的生活方式,以及她错综的感情生活在当时著名艺术家和知识分子的圈内相当有名。她曾是培根与贾克梅蒂的模特与缪斯,更是贾克梅蒂多年的情人。
贾克梅蒂雕塑作品中的伊莎贝尔·罗斯索恩
培根笔下的伊莎贝尔·罗斯索恩
而二人在生活上的相同之处,怕是在于都有着极其杂乱的工作室。
作家让·热内曾这样描述阿尔贝托·贾科梅蒂的工作室:那是“一个乳白色的沼泽,一个沸腾的垃圾场,一个真正的沟渠”。到处都是石膏,包括雕塑家的脸上、头发和衣服上都有,上面粘连着纸屑和油漆块。然而,我看到它们发酵成巨大而神奇的力量——仿佛一种魔法,艺术在垃圾中生长,石膏浮现出一个站立的人的永恒身影。在20世纪生活在巴黎的艺术家中,贾科梅蒂是为数不多的石膏爱好者。他用雕刻刀反复打磨石膏,以至碎屑遍地,形成了他朋友们所看到的“垃圾”。
贾科梅蒂的工作室
而培根则需要在“混乱中工作。”作为艺术家的声望渐长,培根每天花费十多个小时饮酒作乐,他同时又保持着苦行僧般的生活规律。无论前晚如何酒醉未眠,清晨6点至下午2点,他在沉默中独自作画。很少有人进入过他的画室。据他的朋友说,培根讨厌别人看他工作,这种面对面的方式让他感到局促,感觉对模特是一种伤害。据一位曾进入培根工作室的摄影师描述,培根工作室地板上堆满了即将倒下的书籍、杂志上撕下的纸张、成百上千幅照片,“许多照片折叠起来,给予培根以扭曲肖像的灵感。” 颜料棒、笔刷、破布、香槟酒瓶和箱子互相覆盖、堆积,墙上泼洒着油漆,艺术家以此做颜色混合的实验……
培根的工作室
他们的个人生活有几个重要的共同点。他们都无子女:培根是同性恋者,贾科梅蒂在青年时沾染的疾病使他丧失了生育能力。他们都依赖于习惯生活,都在很小的工作室和极破旧的环境中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们能支付更大和更舒适的空间。他们对名望的渴望和官方的荣誉并不在意。培根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酗酒者,贾科梅蒂只是适度地饮酒;培根不吸烟,贾科梅蒂则是一个老烟枪并且喝大量的咖啡。培根与医生保持密切的联系,贾科梅蒂不会。最终培根活到了82岁,贾科梅蒂活了64岁。
直到 1992 年去世,培根在这个神奇的空间里度过了生命最辉煌的三十年。这个拥挤混乱的空间,连空间都是杂乱的
贾科梅蒂常年深居简出在自己简陋的20平米大的工作室里,对着熟悉的人物永无止境的捕捉视觉真实就是他的全部生活和事业。在他生前拍摄的视屏纪录片中,他曾说,更换模特没有意义。他如同一位天赋异禀的奇才,独辟蹊径,在个人的方寸天地间醉心于探索一种不可交流的东西。虽然贾科梅蒂也结交各种文化艺术名流、混迹于巴黎的文艺圈、流连于斯芬克斯妓院的灯红酒绿之中,但他的个人生活远不及培根的“豪放”……“培根会被社会底层的各色人等吸引,”英国艺术史学家马丁•哈里森说,“就像他自己的阴暗面,喜欢在肮脏的俱乐部游荡,酗酒、赌博和淫乱。培根热爱冒险,在艺术和生活上皆是如此。而他的情人乔治•戴尔几乎没有受过教育,对艺术一无所知。
贾科梅蒂与培根在互相结识一两年后建立了友好的关系。他们对于人类的热爱和崇敬之情是无限的。但是贾科梅蒂仍然使用“表现主义”将自己与他的作品拉开距离,讽刺他自己的作品相对于培根而言是老掉牙的东西。实际上培根也用“附庸风雅”来形容贾科梅蒂的艺术。但另一方面,培根又在1975年的时候写道:“贾科梅蒂不仅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画家,同时也是所有时代中最伟大的画家。”两位艺术家生前既相惜又竞争的关系可略见一斑。
近年来,艺术市场对于以培根和贾克梅蒂的青睐,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技巧和独特的风格,更是因为他们的作品推动了当代艺术的社会关注意识、自省精神和在人性层面上的深入探讨,他们使具象绘画、雕塑进入了前卫艺术的历史,而且这个历史还在不断地被新一代画家所推动。
艺术家贾克梅蒂
艺术家培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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