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晓

妈,我这奇葩的妈,您心里盛满了万千思虑,才会把您的人生压得这么沉重。这或许就是最深沉的爱。

愿时光善待我的母亲 心有千千结的母亲(1)

前不久,我妈住了一次院。她躺在病床上输着液,突然挣扎着起身,要我把她做CT的片子给她看一看。

我知道拗不过我妈,不然她会整天纠缠着要看片子,不达目的不罢休,闹出个绝食或者神秘出走都是有可能的。那天她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自己的CT片子,仰头发问:“我的病,不可治了吧?”我告诉她,只是一般性的胃炎,没啥。“你骗我,明明是癌!”那个字从我妈的嘴里发出来,着实让我心惊肉跳。

我妈就是这样一个严重的悲观主义者,啥事儿都要反反复复琢磨个不停,思维方向喜欢往事物的黑暗中、深渊里不加限制地滑去。比如我乘车,她害怕出车祸;我乘飞机,她担心发生空难;我步行,她又怀疑我眼睛近视会撞到大树……那年,我去湖南长沙出差,那时两地之间还没开通高铁,坐客车又换乘火车,路上周转要折腾20多个小时,到了长沙,我疲惫不已,倒床便睡,手机调成了静音。醒来,我看见手机上有十多个未接电话,全是我妈打来的。

我妈啊,就是这样一个心有千千结的人,差不多每件事情都是踩在钢丝上想问题,常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她神经衰弱,几乎夜夜睡不好觉,常常在黑夜里摩挲着早早爬起床来,等窗户被晨曦一点一点擦亮。

我妈睡觉爱做梦,像电视连续剧一样,常常是一个梦接着一个梦,并且大多是噩梦。有天晚上,我妈梦见了我外婆,醒来后,她叹气说,哎呀,我也是70多岁的人啦,大概是要去陪我妈了。

我从来没见过外婆外公,在我妈十多岁时,他们就已经离开了人世。所以我人到中年,身体里还有空荡荡的感觉,偶有在旷野中张开双臂想拥抱什么的冲动。后来我终于明白了,我是想拥抱一种慈祥长辈的慈爱入怀。在我生命里排列的长辈亲人中,外婆外公,他们一直空缺着。我观察我妈,有时她的眼神里也有这种空洞,这种空洞从她的童年迢迢而来。我们长长的一生,有时还是走不出童年的那一片苍穹。

4年前的春天,我爸患了一场大病住院,他感觉背部疼痛似有一根钢刺插入。经过CT检查,发现背部有小团阴影。我妈当时就吓得瘫软了,她抓住我的手说:“你爸在家里就喊疼了,肯定是癌细胞扩散了,我们院里的王老头就是这症状,那个阴影就是肿瘤。”我生气地说:“妈,你不要瞎想。”我妈在医院走廊打着转儿,嘴里嚷嚷说,哎呀,我的儿子怎么也不相信我呢?她在走廊上焦虑地走来走去,然后,小小的身子蹲在外面石阶上夕阳西沉的阴影里,肩膀微微抖动。我妈哭了。

后来经过深入检查,我爸排除了我妈认为的癌。我妈摇晃着头,笑了,不过她好像又有一点不甘心,自己认定的事一般是不会有错的。

我妈和我爸常常在家里谈生死话题。有回我妈说:“老头子,你比我大整整8岁,你应该走在我前头。”我爸被气得缺氧一般捂住了胸口,大声说:“你是不是在等我早点死,去跟那个跳舞的刘老头?”那次,他们俩一连十多天没说过话。我感觉,我妈和我爸常用这种互相折磨的方式来表达彼此最离不开的感情。

每次去我爸妈在老城的家,离开后下楼,我回头看那青苔爬满外墙的破旧灰砖小楼,总能看见趴在三楼阳台上目送着我的妈,走了好远,感觉那目光在空气里一直追随着。这让我养成了一个错觉,走在路上,总觉得后面有人。

前不久去爸妈家,看见我妈饭后坐在小板凳上,嘴里慢慢蠕动着。她忽然张开嘴,一眼望去,空空的牙床上,已经没几颗牙了。

妈,我这奇葩的妈,您心里盛满了万千思虑,才会把您的人生压得这么沉重。这或许就是最深沉的爱。

主播/后期剪辑:魏祺瑞(实习)

编辑:朱若彤

值班主编:王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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