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档,重新属于了观众。有很多部,都值得大谈特谈,但我们依然决定把第一天的宝贵名额,留给张艺谋的《满江红》。
它不仅是必看,而且我们建议首看。
因为它的确是一部标准的春节档电影,完美具备我们所需要的春节合家欢乐的元素,让每个人在电影院里开心地度过了160分钟,而当走出影院时,一股强烈的家国情怀盈满胸膛。虽然它好像并没有直接说什么,可是友情、正义、牺牲这些美好理念的轮廓在我们眼前,重新变得清晰和坚实了。
借用岳飞和秦桧这个家喻户晓的历史故事为蓝本,甚为冒险。因为从故事的走向到价值的申张,我们每个人都已有了先入为主的定见,而这,一定不是张艺谋想讲的故事。
不过在愈是经典的历史叙事的阴影底下,愈是有可供挖掘、质疑、重述的细节空间,以及缺失的逻辑链条。岳飞的故事当然不例外。
《满江红》的构思巧妙在,把故事放在岳飞遇害的五年后,秦桧依然手揽大权的背景下。岳飞缺席了这个故事,但他作为驱动所有人物的那个原点,又无处不在。
此刻的秦桧要面谈金人,来使却死于他的驻地。外忧之下,围绕一封牵涉历史真相的密函,官兵开始搜寻、出没、争夺,又在一副副不知人鬼的面孔和心肠间,上演拉扯、颠覆的悬疑大戏。偏偏,这么肃杀的故事竟然是以喜剧风格展开的。
这一点,从本片的演员阵容观众也早看出来了。
沈腾、岳云鹏、潘斌龙、魏翔……无一不是现下最一线的喜剧顶咖。这些人出现在一部电影里,想制造幽默搞笑的效果,肯定一点也不难。但我们对张艺谋的期待,肯定不能止于让这些喜剧大咖发挥自己原本的功力。
国师的老影迷最喜欢提到的一部电影《有话好好说》,就曾经成功地做到,以全新的喜剧策略去调教姜文、李保田、赵本山、葛优这些我们原本熟识的演员,使其爆发出一种陌生的新喜剧效果。
再一次,张艺谋在《满江红》中运用了又一种新的喜剧策略,让沈腾、岳云鹏变成了你不那么熟悉的沈腾、岳云鹏。
当然,本片有一枚定海神针,就是和老谋子四度合作的张译。在《一秒钟》等前作里,张译自带正气的悲怆,比黄沙还苍凉。到了《满江红》,借势来了个反差,他演的何立,老谋深算的宰相府总管,一把玛瑙匕首尽显笑里藏刀的阴损。张译的存在,最能让人相信故事历史背景的真实,和权谋斗争的肃杀底色。
沈腾是第一次和张艺谋合作。本来,他演一个败家赌徒,天生怂兵,趋利避害,贪生怕死。从开篇一定调,戏里戏外的人都在嘲笑这个没骨头的小人物。对沈腾来说,这岂不是驾轻就熟?
如果你认为张大是这样一个人物,就不仅小看了沈腾,更是小看了张艺谋。
正是源于前期充分的蓄势,让所有人笑他,笑他连算计都不上心,可偏偏是这么一号人物,成了电影最大任务穿针引线的关键人物。
直到剧情走到张大在查案时跟余皑磊饰演的车夫刘喜说暗话,并在跟王佳怡饰演的瑶琴门后诉衷情时,掀起一波意料之外的高潮。我们看到一群底层小民,为大业飞蛾扑火,前仆后继,彼此之间的惺惺相惜乃至生离死别,迅速将影片的喜感切换出悲意。
不得不背刺同伴后,张大在门外痛哭流涕,拖着长腔说干不下去的时候,有天公与之共泣的情绪翻波。之后,喜剧还在照常上演,但门面上的嬉皮笑脸,都让观众看到了皮肉下剜到骨头的剧痛,这双重滋味的长效纠缠,才是《满江红》的真正质地。
对喜剧演员的妙用不止在沈腾,连岳云鹏、潘斌龙都无不如是,该逗趣的时候逗趣,随时画风一转,观众才明白,他们的轻松背后,关联着千钧一发的转折,和似喜实悲的反讽。
总结一下,老谋子对这群牛逼喜剧演员的运用方法,首先是引导观众去印证自己的固有认知,当观众陷入经验的舒适区感到窃喜时再突施袭击,颠覆之前建立的所有印象。
此外,本片最颠覆的选角,公认是雷佳音演的秦桧。正如沈腾所打趣的,虽然秦桧没有照片,没有固定形象,但中国人的脑子里,却有「白脸奸臣」的固定认识。无论如何,他似乎不是雷佳音这种亲切的邻家大哥模样。
可当雷佳音扮上的时候,就「毫无违和感」。他展示出一个衰颓、多疑、瑟缩却又凶残的中年秦桧,比我们原本印象中由几个负面词汇构成的单薄残影要丰富得多。雷佳音为自己赢得了一次大秀演技立体感的机会,更验证了张艺谋导演粉碎那套陈旧的演员适用框架的做法无比正确。
我们在前文多谈本片的选角和喜剧性,其实是想说,这是一部通过强烈反差感来表达立意和诉求的电影。刚才提到,在岳飞死后,一群底层百姓,深入宫闱,不顾性命也要完成一个任务。这任务的价值,决定了电影本身的价值能否立足。
张艺谋认为,很多同类悬疑片,终极目标都是杀戮。不管是为了报仇雪恨,还是匡扶正义,终归是靠着一股野兽化的愤怒,把自己同化或降格到敌人的层级,去完成所谓大义。
他不想也这样。
所以张大等人,超越生死仇恨,完成了一件千古不朽的壮举。
《满江红·怒发冲冠》这首词,在电影里,在历史中,都不仅是一则文学表达,它还是岳飞慷慨激昂的控诉和宣言,是中华民族的骨气与豪情。
秦桧在岳飞的反衬下,就格外有深意。小人的生与英豪的死,遗臭万年与流芳百世,一交叉,一对比,就从鸣冤昭雪,到了有为国为民直腰的深意。
所以讲《满江红》而不讲岳飞,道理说穿了是非常融通的,因为它指向一个不再拘泥眼前的未来。一个传诵着《满江红》的世界,是比《满江红》被湮没的世界,更美好、更正义,更值得每个普通的小人物生活和奋斗。
它也让电影在看似意外的宽厚里,得到了气贯长虹的升华。
张艺谋太懂形式对实质的护佑。岳飞《满江红》搬上大银幕的方式,就充满仪式感,从字句,到篇章,从成人,到孩童,从宅邸,到场外,再到天下,从彼时,到现今,再到将来。声浪在叠加,传奇在流转,电影的气势一飞振天。
《满江红》不是张艺谋的首部喜剧片,也不算首部悬疑片。在漫长的导演生涯里,张艺谋拍过各种各样的电影,涵盖类型片和艺术片,时至今日,对张艺谋来说最重要的,仍然是在每一部新电影中,体现某种层面的新意,涉足他未曾探索过的创作生地。
他在《满江红》中,富有新意地处理了故事所携带的超强悬疑性。
首先是紧扣三一律,张大领了秦桧的指令,要用一个时辰(约等于一部电影的真实时间)查明密函在哪,他在一所宅子里来回兜转。他的视角,就是观众走入这个迷局的视角。
整个幽深的宅院,上有禁区,下有工室,张大的跑动,相当于盘活了整个微缩世界。人一多,口一杂,疑窦就丛生,那悬疑就从最开始密函的所在,变成了密函何用、如何使用、被谁所用的连环套。
于是话中有话,局里有局,而且时间在倒数,地点在增多,人物带来意外,意外惹起冲突,故事变得愈加复杂,为后续的多重反转,营造了充分广阔的空间。
人与人之间,牵一发而动全身,格外显出这电影的逻辑严密。控住秦桧的计划是有的,备案也不少,但面对始终在布设大局的秦桧,又总有状况出现,人为阻挠或阴差阳错,都只能叫他们随机应变。
故事里的多重反转,关于事件,关于立场,关于命运,关于更多更大的算计。也就是说,它的反转并未局限于单一的模式,譬如只有人物揭露身份,或暴露目标的简单设计,而是让每一次反转都牵连很广。
反转带来惊奇,不只是通过简单地披露一个秘密这种方法。譬如张大有同党,而同党还能是栽赃者或献艺者,它很多时候就是把牌面全亮出来,告诉你这一步,孙均和张大打算怎样联手,计划详尽说了一遍,到头来全然用不上,便又到了另一重困境。
故事不断由此及彼,破旧立新,也就不断颠覆观众的预期和想象,还同时规避了很多反转电影机关算尽的油腻俗套,因为影片中绝没有为了反转而反转,合理性仍是故事逻辑的第一位。
这个时候再看电影的宣传语,「悬疑管够」与「笑到最后」,其实就不光是表面意思了。
悬疑之外,「管」既有秦桧、孙均、张大等人对局势的把控,也有导演对叙事和场面的超强把握。而「笑到最后」,既说笑料自始至终,也讲终归还是英雄和正义的一方得到历史上的胜利。
人性光辉放射光芒,正道大义得以伸张。走出电影院的很多观众,还记得当初主要是为了获得一个时辰的舒缓愉悦买的票吗?《满江红》的确做到了在不知不觉中让观众产生思想共鸣和情感升华。
所以它当之无愧就是我们的春节档需要的那类电影,它值得一个「首看」名额,这样无论后面再看到什么片,你都会觉得,今年还是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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