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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灯夜读唯美诗句(写诗是一种美德)(1)

娜夜,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甘肃省文联副主席,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出版诗集《起风了》《娜夜的诗》《个人简历》等。曾长期从事新闻媒体工作,现为专业作家。获鲁迅文学奖、人民文学奖、十月文学奖等。现居重庆。

主持人语

娜夜欲言又止的写作可以赋予一些关键词:颤栗、迟疑、果断、准确、内化、通透、音乐性、精神性……她的极简主义技法已熟能生巧,构成对纷繁杂多之现象学的削减和反驳——诗的加法和减法均为“通罗马”之路,娜夜选择了减法——“我知道我在浪费生命,但我节约语言”。这,如同早年萌发的一个决心,如今已成“落笔洞”里的新发现:“宇宙有大秘密/知天命之年,我有破译这一滴液体语言的愿望”,她深知陡峭而汹涌的心思“需要一个出口”,以期成为白云出寺般的“一个例外”。娜夜诗中有大量洗练后的留白,与其说是一种语言节制,还不如说是对读者的高度信赖——读者可在她留白处呼吸、沉思、静坐或徘徊,从而使她的诗变成了读者能够参与进来一起创作的作品。

——沈苇

乡村

老鹰捉小鸡的田野

稻草人眼里有一群麻雀

阳光里有雨

那个旧布衫的女人

她的身体里有一只做梦的花瓢虫

尖麦芒的声音里有血

炊烟里

有一支疲惫的歌

背画夹的女孩

独自站着:向日葵的影子里有一个凡·高

漫山岛

黄昏时上岛

更寂静了

小桥 流水 柴门 棉花地

押的都是平仄韵

什么都是远的

只有照在身上的阳光是近的

失去听力的老人

除了慈祥

从未奢望过另外的余生

因一朵蒲公英和两只小山羊

而跳跃

旋转

荷叶裙一圈一圈的

小女孩的快乐一直荡漾到天边

旧木窗的灯光 似萤火虫

路过的人

和神

要问候它

挑灯夜读唯美诗句(写诗是一种美德)(2)

在黄果树瀑布想起伊蕾

纪念一个诗人最好的方式

读她的诗——

“白岩石一样

来”

生前只见过一面

松软的沙发前 是壁炉和篝火

你的长裙拖着繁花 带来

安静 你递来的酒杯里晃动着一个大海

可能的日出——“我愿意”

而人间教堂的门

并未开启

与瀑布合影

突然的小鸟

填补了你的位置

年轻诗人模仿你

常用照片的眼神——我也曾模仿

“那尊白蜡的雕像”

是哪一尊?

无人的走廊

独身女人的卧室

——我继续读 而黄果树轰鸣

瀑布继续:超越一个优秀诗人

意味着超越一个时代

郊外

没有人

就是没有我想看见的人

蝴蝶 蜜蜂 蜻蜓都不认识他

松鼠放弃了一次跳跃

熟透的果实 内核是坚硬的

雪地上有三重阴影:我的 树的 寂静的

我失去听力的喜鹊

嘴巴闭得更紧了

——没有召唤 必须自我唤醒

挑灯夜读唯美诗句(写诗是一种美德)(3)

今日一别

回忆:

哪一个瞬间

预示着眼前

——今日一别 红尘内外

什么是圆满 你的寺院 禅房 素食

我选择的词语:一首诗的意义而非正确

江雾茫茫

靠翅膀起飞的

正在用脚站稳 地球是圆的

没有真相

只有诠释

……仍是两个软弱之人

肉身携带渴望和恐惧 数十年

乃至一生:

凡我们指认的 为之欢欣的 看着看着就散开了

去了哪里

人间也不知道

一首好诗有诸多因素

有时 仅源于诗人穿了一件宽松的外套

和一块香樟木片

老人

老人哭过了

现在她坐到了公园的长椅上

她经历了什么

怎样的辛酸

或悲愤

她的坐姿告诉我:

从未奢望过圆满的人生

也不接受没有尊严的生活

落笔洞

巨笔悬空

一万年——笔尖滴水不断

宇宙有大秘密

知天命之年 我有破译这一滴液体语言的愿望

蝉鸣说:神在天上著天经仙典 犹豫处 笔落人间

哦 神也犹豫

心中一暖

滴入百会穴的一滴 冰凉 如针刺

它想试试——唯肉体

深不可测

遗址——仓央嘉措修行之地

他是一个例外

右墙已经坍塌 左墙在

雪是薄的

时间永远平静

我的心思陡峭 汹涌 需要一个出口

我匍匐

嘴唇翕动

落日和群山随我一起俯下身来

云朵飘出的寺

在天空停留了很久 另一个时空

明天的一场大雪

白了布达拉宫的头 他是一个例外

挑灯夜读唯美诗句(写诗是一种美德)(4)

为一个诗人写一首诗

今天 要在门上挂一束艾草和菖蒲

要吃一个粽子

要为一个诗人

写一首诗

每一行都涌向汨罗江

什么是最高奖励——对于一个诗人

岁月更替

逝者如斯

而诗

还在

被传颂

被吟唱

舞台搭在天空之上

却涌动着大地的草木之香——那百感交集的当下

与日月同在

共生

如果此刻

你和屈原的目光相对

他会再次告诉你:什么是诗人

去马尔康 途经汶川

在路边

坐下

……剧烈晃动的

在我泪水中又晃了一次

爱我们的地球 它还保管着灵魂

上苍赞同

落下细雨

提篮子卖水果的妇女

站过来:都是自家院子里的

苹果 李子 葡萄 黄瓜

——她重新栽种的生活

她不老

头发全白了

会在哪一刻突然哀泣?

你篮子里的阳光多少钱一斤

她笑 继续问

她继续笑

笑声里有一座果园的欢喜

大师

大师走在图书馆回家的路上

有些空虚

刚刚

他分别用法语和英语

对笑眯眯的女学生表达了爱意

伸手时

图书馆的阶梯突然直立起来

踉跄 悬空 呼救 总之斯文扫地

柏拉图时代已经过去

量子理论说

当一个粒子颤动

会波及另一个粒子

大师神色凝重

几声干咳

吐出两个汉字

分别塞紧了自己的耳朵

——膨胀 膨胀 越塞越紧

落叶和风扑进他怀里

更加空虚

哈欠

一个孩子

告诉我他的烦恼——

不知道黑板想什么

他每天擦着错误的橡皮想什么

作文本喜欢形容词

课堂上的哈欠

他无法控制

空荡的操场上

他站出树的形状

招来凉风和鸟鸣

孙悟空的造型尤其可爱——我每天都想变成他

一个坐在课堂上

一个还在睡梦里

因为写诗是一种美德

◎娜 夜

一首诗能干什么?为什么还要写下去?因为写诗是一种美德。

我的写作从来只遵从我的内心,如果它正好契合了什么,那就是天意。

写你的命运给你的——这多么重要!

知道你写的每一个字在干什么——这是诗的魅力,也是召唤你继续写作的魔力。

对于一个民族,在孩子们的课本里选编一些真正意义上的好诗,比评诗歌奖更重要。

和孩子们一起写诗、读诗、聊诗,是有意思的。那早已丢失的天真和好奇心,会被孩子们重新送回来。

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写出一首诗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不知道我为何开始,又为何停下。然而,每当我发现自己又开始写诗,总是心怀诧异。

时光流逝,有些词语在你的生活中已经消失了。随之而来的另一些正待你去经历、体验……始终不变的是对分行这种形式的热爱。

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到现在,我已经写了很长时间了。还在继续。而且只写诗歌。

灵感和高潮一样不能持久,接下来是技艺。

一个作家的意义就在于他提供了某种语言。语言是表达者的精神气象和精神质量。而惯性,是需要警惕的。

时间才是终评委。荣誉,是一次重要的提醒:也因此,你写作的尺度又一次升高了。

诗人的精神空虚感是绝对必要的。写,则是对“空虚”的穿越。

“我们是诗人——和贱民们押韵。”——茨维塔耶娃在她的时代。

难以获得的是深度,宽度很简单。

我知道我在浪费生命,但我节约语言。

我希望我的写作,在敢于正视人的自身局限性的同时,还进一步折射出这样的诗歌美学:“美的短暂性会提高美的价值。”

把诗写得花里胡哨并不难,难的是相反。小沙弥总是口若悬河、云遮雾罩,高僧大德深入浅出、话语朴素。

一首好诗有诸多因素,但绝不可能只是修辞术的结果。

有时候,诗人的绝望不仅仅来自写作本身,还可能来自一本正在编选的自选集。你写的时间越长,可挑选的越少。某个秋天的下午,呆坐在书房里的你,甚至已经没有勇气继续完成一本叫《娜夜诗选》的自选集。

那些从来为自己叫好的诗人,他们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呢?

在忠实于自己的内心和过分强调诗歌的社会功能(比如启蒙、呼吁、批判、担当、揭露、反叛、悲悯等)之间,优秀的诗人更多地出自前一种。

我们的诗歌从来没有逃避现实,却没有力量穿透现实。

在人类的灾难面前,我允许自己失语。就我个人而言,那样的时刻,眼泪或愤怒比写诗更诚实。

诗无论参与了什么,都不能因此降低艺术水准。否则,就是对诗的伤害和利用。

我怀疑那些时刻准备用诗歌表态发言的诗人。那些消费苦难与不幸的伪命题。

一个从未写过爱情诗的诗人是不可思议的。他的生命是干枯的,至少不够丰盈。爱情就本质而言,就是无穷对有穷的一种态度。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不妨把爱情诗看作人与世界关系的一种隐喻式书写。

必须减去多余的脂肪、赘肉,表达的双下巴——仿佛美的:人体。必须懂得节制的力量——这仅仅是技术?这,并不容易。

有时,我的苦恼还在于:从不能把自己的一首诗解释得头头是道。

糟糕的是,这个时代,人们已经不再认真阅读了。或者只以一种方式阅读:评奖的方式。诺贝尔文学奖或者一种尚未诞生的什么奖。

木匠的根本是桌椅板凳,而非满地蓬松好看的刨花。所以,写作是一回事,荣誉的附着物是另一回事。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当天,卡夫卡的日记里只有一句话:“德国对俄宣战,下午游泳。”你绝对不能说,写出《审判》的卡夫卡对人类的大事无动于衷。

关于诗歌与公共生活的讨论:让愿意参与者参与,不参与的也不是罪过。这才是正常的。就像有些人设法进入文学史,有些人觉得毫无意义。

诗,一定不会是公共生活的主角。甚至,诗人这个称谓在公共生活面前都是尴尬的。仅仅把公共性理解成对社会生活的介入,对重大事件发言、表态,就太草率了。

在公共生活中做一个有精神光芒和道德底线高拔的人,比写一首诗更重要。

只需要一个足尖——这是芭蕾。而创作谈就是要告诉他人练功房里的事故,如何频频摔跤,哪个部位骨折,哪里肌肉反复拉伤,撕裂……

被问:诗歌对我究竟意味着什么?在某个黄昏或深夜完成一首诗的可能,在自然面前更谦卑的姿态,意味着属于我自己的表达方式。每一首诗都是一个寻找自己声音的哑孩子。也意味着:赞美中隐含祈祷。

边缘或小众或无用,又有什么关系,或许正契合了诗的本意。星光依然闪烁,诗人们依旧在写。

我的诗都短。中学时,我60米短跑和跳高成绩都不错。在跑道上,距离越长,我的成绩越差。短跑最后的冲刺有飞翔之美,马拉松总是筋疲力尽。

我从来不低估读者的感受力,这使我的写作一开始就剔除了多余的赘肉。

艺术的感受力是一种神秘的东西。有些诗,的确需要读者具备一定的阅读准备和生命经验。

关于生活和爱:哪一个生命,哪一个民族,没有自己深情的佳句,只是——诗人写在了纸上而已。

离开甘肃之后,我才开始真正意义上写大西北:《大于诗的事物》《向西》《移居长安》《移居重庆》《时间的叙事》《想兰州》《西北风就酒》等作品里都传达出这样一种诗歌情感:“谁在大雾中面朝故乡/谁就披着闪电越走越慢/老泪纵横。”

做一个诗人,意味着接受各种悲观主义的训练。后工业时代,消费主义文化,人类生存图景的变异,传统审美情境的动摇……诗人们必须面对分裂的精神镜像和怪诞、非理性的人生体验。诗歌的智性元素丰富了,内在的精神力量却在衰减。

诗歌涉及政治和涉及草木一样自然,我反感涉及一点政治,就自喻拥有“真理”的诗人——朗诵的时候就可以振臂高呼。当然,如今似乎是一个世界性现象。

无论生活还是诗歌,我从不为自己设置假想敌。

我十分在意每一首诗的内在节奏和音乐性。有时不是卡在表达,而要归属、归宿于这首诗的韵律。阅读消失了,回声还在。

年轻时我写对抗的诗,紧张,别扭,敌意。现在,我写和解的诗,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世界,也包括和我自己。

芭蕾的足尖给诗人灵感,乞丐和小丑同样给出词语。

我们的诗歌并不缺乏呈现日常生活的能力,但我们缺乏呈现生活真相的勇气。

现在,地铁上、石壁上、隧道和溶洞里,都会看到张贴或石刻的诗歌,不知道算不算诗歌与公共空间和市民生活发生了关系。

朦胧诗给我的启发:哦,原来诗也可以表达个体生命的忧伤,而非必须的集体亢奋。

上个世纪60年代的大西北甘肃(打出这两个字,我的心就软了),实在是太荒凉了。干旱、风沙、偶尔的草木、光秃秃绵延的群山。我在那里生活了40年,诗歌中始终的苍凉、忧郁、空旷、节制、恍惚,皆受益于那片土地。

“诗歌来到美术馆”。想象一下:诗和美术,诗人和读者,突然出现的老朋友,一直沉默的陌生人,这样的现场令人期待和惊讶。

这些年,“移居”成了我生活的关键词。熟悉与陌生,干燥与潮湿,荒凉与葱郁,欢聚与孤单,这些极端的变化与冲撞,为我的写作提供了新的可能——诗与人相互建构,彼此洞开。

《想兰州》是我唯一能读好的一首诗。无论多么紧张,想兰州三个字一出口,人就脱离了舞台,回到这首诗里……它不是一次创作,更像一次默写,命运早已为我准备好了。

我对自己的写作从来都是不自信的。作品决定发出了,最后的发送键还要等几天,电脑也一直开着。

概念化的标签是评论文体的需要,对写作本身没有意义。

我很少空谈诗歌,只对具体的文本有兴趣。

每个诗人都有自己的局限和需要解决的问题。我对自己的写作从未充满信心。

只要写,它就是我的作品,没有“采风诗”之说。一旦有了“应景”之感,只能说我没写好。

从来没有写作计划,也不知道下一首诗在哪儿。

我是混沌迷糊出诗歌,越清醒越不行。所以上午只能读书,下午写作,黄昏时状态最好。

除写诗本身,任何之外的文字我都心不在焉。也如我,不可救药,两本诗集起了同一个名字:《娜夜的诗》。这里没有诞生两个“娜夜”,却好像是对自我的轻微嘲讽。

对于一个诗人,什么是最高奖励?岁月更替,逝者如斯,而诗,还在。被传颂,被吟唱,舞台搭在天空之上,却涌动着大地的草木之香。

诗人的任务:把诗写好。

选自《江南诗》2022年第4期

编辑:王傲霏,二审:牛莉,终审:金石开

编辑:王傲霏, 二审:曼曼, 终审:金石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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