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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子怡之后，再无宫二
文/晏凌羊
01
甄子丹版的《叶问》，一连拍了四部，但几乎都是爆米花电影。王家卫一出手拍叶问，并引入了宫二这个角色.......我靠，我跪了。在绝对的天赋面前，努力算个屁啊。
四旦双冰中，章子怡只要有一部《一代宗师》撑着，在演技方面就不可能落别人下风。
也正是因为有这部电影，我觉得章子怡是这六人中唯一可以凭演技封神的。拍《一代宗师》之前，章子怡处于人生中可能最难的阶段。
情路失意，诈捐门、泼墨门等丑闻层出不穷，公关做得一塌糊涂，甚至有人觉得她可能再难翻身了。但是，她却凭借着《一代宗师》一口气拿下了十二个影后，打破了影史记录。好多人说她演宫二，总有一副面瘫感........可是，她演青年时期有面瘫感吗？没有。她脸上还是有年轻人的灵动的。而在这部电影里，我们完整地看到了她的灵动是如何消失的，她的傲气、狠绝是如何一步步变弱，到最后几乎变成一种颓丧和认命。
宫二报完父仇，自己也受了内伤，她奉了道、不留后、不婚许、不传艺，晚年还抽了大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去见了叶问一面。那几分钟的镜头里，她的表情萧索，眼里也没了锐气和光芒，但眼神里层次丰富的情感、细微的表情真的可以封神，演技堪称完美。相比其他导演，王家卫不算是一个喜欢调教演员的人，他更喜欢在现场挖掘演员的临场发挥能力，所以，我倾向于认为《一代宗师》的宫二，是章子怡自己领悟、发挥的结果。在这部电影里，章子怡彻底放弃了以往的表演模式，而是用意念、微表情演戏，她就是宫二，宫二就是她。当然，走出了人生低谷之后，章子怡也找不到这种状态了。我只能再次感慨：作品乃天成，妙手偶得之。
02
《一代宗师》里，叶问和宫父交手，两人切磋的道具是一块圆饼。宫父拿出拿出一块圆饼，提出“不比武功，比想法”，还问了一句：拳有南北，国有南北吗？那一个桥段，其实特别精彩。宫父手里的这块饼，看似简单好掰，但宫父早就练就了“麻雀都无处着力”的本事，在场的人几乎都掰不开那个饼，因为饼在宫父手里，他们无处发力。宫父和叶问切磋一番后，叶问摸到了那块饼的边缘，又收回了手。
叶问微笑着回答：“其实天下之大，又何止南北。勉强求全，等于固步自封。在你眼中，这块饼是个武林。对我来讲是一个世界。所谓大成若缺，有缺憾才能有进步。真管用的话，南拳又何止北传。你说对吗？”随后，叶问摸过的那块饼的边缘，应声而落，正好应了那句“大成若缺”。
即，真正的大成，不是自成体系的一块圆饼，而是有缺口的饼。
有了这个缺口，你才有精进的可能。
若没有，你就很容易困在“我已经很圆满”的境地中，固步自封。叶问跟宫父的这一交手，比的就是这种“想法”。北拳一直很看重生死、成败、是非、荣辱，而这些东西的出发点都是“见自己”。
宫父说“拳有南北，国有南北吗”，本质上还是把中国看成一个武林，以为本国就是万物、就是天下。
而叶问，是把自己跳脱出这个圈外，以世界的眼光看中国武林、看南拳北拳，在自己之外还能看到他物，并点出学武之道在于“大成若缺”......宫父是聪明人，很快明白了叶问的想法，所以最后才有了那一句：宫某赢了一辈子，没有输在武功上，没承想，输在了想法。
03
宫二给叶问下战书，约在金楼，她一身素衣、打扮得干净利落，坐在一群胭脂俗粉中间，美得像一幅油画。
两人交手，她耍了点小赖皮，利用他担心她跌落的小心思，转败为胜。胜了以后，她站在高处，浅笑着看着他。他说：“千古无同局，叶底是否能够藏花，有机会我们再印证。”她难掩开心却依旧端庄，只淡淡地说：“你来，我等着。”
叶底藏花，是宫家六十四手中的一招。她姓叶，而她叫若梅，就是花。两人自此分离，但都没做到“一约既成，万山无阻”。战争隔绝了两个人，也让两个门派、家庭生变，他想要北上找她，连大衣都备好了，可惜没派上用场，只留下一枚扣子作为念想。两人再次相见，是在香港。他失去家底、两个女儿和爱妻，而她奉了道，报了杀父之仇，代价就是这一辈子不嫁人，不能传艺，更不能有后。她预感到时日无多，想把该说的话说出来，该了的情缘了一了。两人一番交谈，宫二坦诚相见，而叶问碍于内心的礼法，发乎情，止乎礼。她说，想不到你也把我当戏看。她早就意识到，原来他也不懂她，他对她也有情愫，但更多是个武痴。她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宫家六十四手），可他最想要的不是她。当叶问再次提及“宫家六十四手”时，她开始流泪。而她跟叶问说的也不是“我心里有你”而是“有过你”。“心里有过”，短暂而飘忽，它不是生命里的“最重要的事”，但还是留了一点痕。
像是某一瞬间开放的昙花，迅速绽放，随即凋零，剩下的都是无边的寂寥。这句话一出口，他也知道，自己已经不在她心里了，也被她放下了。“花不可见其落，月不可见其沉，美人不可见其夭”。
她与他做最后的告别，并对他提出新的期望：“我爹常说，习武之人有三个阶段，见自己，见天地，见 众生。我见过自己，也算见过天地，可惜见不到众生。这条路 ，我没走完，希望你能把它走下去。”她死后，宫家已无后人，管家把她发愿之前断发、烧发后的发灰盒交给他，并将她生前的话传给他：她说与你相识半辈子，实则你不知她，她不知你。看了这东西，你就能明白她了。叶问最后明白了吗？当然明白了。他说：“宫家从无败绩，宫二一生也没输给过谁。要输 ，她宁愿输给自己”。是啊，她只是输给了自己的心。
04
看《一代宗师》，我一开始以为这里的“一代宗师”指的是叶问，因为是他把咏春拳发扬光大，让武林后继有人，堪称“宗师”。后来，我又觉得，这里的“一代宗师”指的是宫二，她才是真正具有“宗师范”“宗师魂”的人，一肩挑起国仇家恨，说到做到，堪称豪杰。现在，我觉得，电影里的“一代宗师”指代的一个群体，甚至是一个不可复制、不会重来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宫父将自己一辈子的名气交给德艺双修的叶问，只为武林后继有人。
马三好斗鲁莽，只在乎输赢，不在乎道义，甚至成为汉奸。
宫二不听父亲“不问恩仇”的遗嘱，执意要亲手解决这段国仇家恨，她以一生不嫁为代价，逼马三在临死前顿悟“老猿挂印的关隘是回头”。
丁连山（赵本山饰演）在东北击杀了日本浪人，只能躲到后厨，充当了门派的“里子”。
也是他，去到香港后，让叶问明白了要放下门派之争。
叶问在抗战八年期间，从家境殷实到一无所有，但他拒吃日本米，不用拳头跟日本人的枪炮斗，而是选择了退隐香港。他说：“有人说，咏春因我而起，因我而收。我但愿他们是对的。我一辈子没挂过招牌，对我而言，武术是大同的，千拳归一路。到头来，就两个字：一横一竖。”而这一横一竖是什么？是赢的人站着，输的人倒下。
千拳归一路，暗合了当时武林局势。在这个武林里，因一场战争，各门派被冲击得七零八落。曾经名震一时的一线天到香港后，大隐隐于市，成为了剃头匠；宫二到了香港后，成为了治疗跌打伤的医馆师傅，宫家六十四手也失传、后继无人......香港就是这个武林的终点站，武林中的千拳终究要归于一路。
这一路，就是叶问的那一路。
他站在丁连山、宫父、马三、宫二等人的肩膀上，开启了另一个世俗武林。
05
一流的导演，女性观是非常及格甚至超前的，比如李安、比如王家卫。他们塑造的女性大多也是极有风格的，是不亚于男人甚至强于男人的。《卧虎藏龙》也好，《一代宗师》也罢，男人群像是作为背景出现的。
男人们主导着男权社会的运转，他们争取的、维护的、捍卫的，是门派、名声、地位、家族利益乃至国土、民族。
里子和面子，他们都要争。玉娇龙也好，宫二也罢，混迹其中难免要接受男人们的规训。玉娇龙被以爹为代表的封建门阀教导要端庄贤淑、知书达理，被一群江湖宵小和李慕白为代表江湖人士交道要懂规矩、讲道义。宫二被他爹教导要回头、要转身、不要报仇，也被一群爷们儿劝要遵守父亲遗言。宫父其实没想让马三这个徒儿消失，因为他想让宫家的形意拳失传。但是，她们都没有服从这套规训，而是选择随心而动。我就是规矩，我就是天意。如果让一些女性观不及格的导演来拍玉娇龙和宫二这两个角色，很有可能他们又会把她们拍成男人的背景、男人世界的花边，但李安和王家卫却让这两个角色搅动了整个武林，成为了支撑整个故事线的“龙骨”。而在这些个女性故事中，我们还是能清晰地看到了社会带给这两个独立、自由的女性的桎梏。玉娇龙在深宅里生活多年，不敢暴露自己学武的经历，无法做主自己的婚姻，梦醒了无路可去。宫二仅仅遵循自己内心的想法，完成“为父报仇”这一件小事，就得赌上自己的一辈子，从发愿起就只有眼前路、再无身后事。她们都很难像李慕白、叶问这样的男人一样，开辟自己的江湖，成为一代宗师。ps:人类高质量男性，女性观都是及格甚至超凡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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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晏凌羊，80后，情感专栏作者，新女性主义作者，中国作协会员。著有畅销书《那些让你痛苦的，终有一天你会笑着说出来》《愿你放得下过往，配得起将来》《愿你有征途，也有退路》《我离婚了》《有你的江湖不寂寞——金庸武侠小说的另类解读》以及儿童绘本《妈妈家，爸爸家》。拥有13年金融从业（管理）经验，现为广州某文化信息咨询公司创始人、某文化传媒公司联合创始人。出生于云南丽江，现居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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