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虽然只存在了二十八年,但北齐高家的男人们以乖张的性格、放荡的行为、俊美的外貌,给历史留下了浓重的一笔。高家盛产美男,也盛产疯子,其荒唐简直罄竹难书。霍霍来,霍霍去,终于把高家唯一的正常人也霍霍没了,这个变态的王朝也最终把自己霍霍完了。

1992年,一批戴着面具的日本舞者,出现在河北省磁县的一座古墓之前,一板一眼地随着音乐起舞,以此向墓主致敬。而他们的舞姿也依稀可见中国的古风。

这群舞者是以京都大学教授笠置侃一为首的京都奈良雅乐团的成员,他们表演的《兰陵王入阵曲》,是唐代由林邑僧人佛哲自长安带到奈良的,并加入了沙陀调和日本的壹越调而成的。《兰陵王入阵曲》至今仍是日本若干地方举行大型祭祀时的重要表演。

墓前的石碑早已风化斑驳,谁是兰陵王?

盛世美颜兰陵王

兰陵王高长恭,本名高肃,又名孝瓘,出身高贵,是南北朝时北齐的开国君主高欢之孙,他的父亲高澄已经做好了接受禅让,登基为帝的准备,只是在登基前夕遭到暗杀。北齐的文宣帝高洋、孝昭帝高演和武成帝高湛都是他的叔叔,而后主高纬则是他的堂兄弟。他的妻子郑氏应出自五姓七家的“荥阳郑氏”,门第显赫,温婉贤惠。

作为高澄的第四子,高长恭继承了北齐皇族的俊秀,而且更胜之。《北齐书》称其“音容兼美”,《隋唐嘉话》中说他“白类美妇人”。他的俊美甚至影响到了作战——高长恭因相貌秀美,对阵时缺乏威严,于是每次出战便佩戴一个凶恶狰狞的面具,敌人望风披靡。

这件事有些史家以为附会。但老萨查过资料后发现,唐代时便有高长恭戴面具作战的记载。《旧唐书·音乐志》云:“代面出于北齐。北齐兰陵王长恭,才武而面美,常着假面以对敌。尝击周师金墉城下,勇冠三军,齐人壮之,为此舞以效其指挥击刺之容,谓之《兰陵王入阵曲》。”代面,便是面具。当时其他文献也有类似记载,距高长恭的时代并不远。因此,基本可以断定确有其事。

除了美男子的风姿,从高长恭的生平来看,他的仕途也颇为顺畅。天保八年(557年),高长恭出仕,任通直散骑侍郎,年十七;天保九年,被高洋封为乐城县开国公,食邑八百户;天保十年,为仪同三司,复加封上仪同三司,仍以本官行肆州事;天保十一年,封兰陵王、左右大将军,增邑一千户。此后每年都有晋封,先后任持节都督并州诸军事、并州刺史、都督瀛洲诸军事、钜鹿郡开国公、领军将军、尚书令等。在后主高纬临朝期间,官至太尉、大司马、太保,可说位极人臣,时不过三旬,这样的人生,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

更令人叹息的是,这样的权势,却不是依靠门第,而是以其勇武和百战百胜的战绩获得的。他先后指挥齐军与突厥、北周等军队作战,平生未见一败。特别是河清二年(563年)的邙山之战,面对已经包围洛阳的优势北周军,高长恭亲率中军,以重甲骑兵突入周军大阵,如林推进,当者披靡,直达洛阳城下。或许因为来得太过迅捷,守军不辨敌我,怀疑是敌军诈城。这时,高长恭在阵前卸下护面,齐军将这位无敌的兰陵王视为战神,见其威仪顿时军心大振。守军遂弩箭齐发,里应外合,北周军大败而逃,齐军作《兰陵王入阵曲》,高唱凯旋。

就是这样一个刚勇又英俊的百胜名将,却因为君王的忌恨无端遭到毒杀,仿佛一台华丽的歌剧,却有一个令人心碎的忧伤结尾。自古美人与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虽然令人感叹,却让人更惋惜。凡此种种,都让后人对这位兰陵王无比神往。

兰陵王的家族秘史

然而,如果我们贴近真实的兰陵王高长恭,也许会发现,在华丽的表象之下,隐藏着一个令人崩溃的事实——高长恭的一生,可能都生活在烦郁和痛苦中。这是因为,在他的圈子里,几乎找不到一个正常人,而他的悲剧,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北齐的皇族,行事荒唐,有历史学家认为,他们可能有家族性的精神病史。

这其中的一个线索,便是高长恭的母亲居然没有在史书中留下名字或者姓氏。一般来说,这可能是因为女子的身份比较低微。然而对于北齐来说,这件事却很奇怪,因为北齐皇室对此并不在意。高长恭某个弟弟的母亲即便是官妓,也得以留下名字,而高澄所有儿子的母亲都有明确的记载,除了这位兰陵王。那么,高长恭的母亲究竟低微到什么程度,才没有留下名字呢?

我们先来说说兰陵王的父亲高澄。据说高澄也是个美男子,而且颇有治世之才,但性情十分乖戾放荡。十四岁时,私通父亲高欢的宠妾,发现后被打了一百杖。在执掌大权之后私生活愈加肆意,经常强夺臣子之妻,并在宗室中乱伦,甚至连叔叔高慎、弟弟高洋的妻子也不放过。虽然北齐皇室崇尚胡风,但这也太胡作非为了。在他被杀身亡后,其弟高洋即位,此人同样属于聪明绝顶之辈,但淫乱的行径更加匪夷所思。由于高澄曾奸污过他的妻子,他便反过来把高澄的妻子,也就是自己的嫂子纳入后宫。他赐死了弟弟高俊和高和,并将他们的妻子收入宫中,更可怕的是,他竟会将皇家宗室的女性聚在一起,令手下宠臣与她们淫乱,甚至连他的母亲劝谏他时也遭到殴打和侮辱。高洋经常赤身出入都城,随意奸淫民女,还当街滥杀无辜。

由于他们荒唐怪诞的行为,一些史学家怀疑高长恭的母亲之所以没有留下姓名,很可能因为她是有夫之妇,丈夫也是历史上的重要人物,出于为尊者讳而不便说明;也可能是因为她乃高澄的妻妾,为了维护兰陵王高长恭的名誉而予以隐晦。

不管怎样,在高长恭的所有记载中,都找不到来自其母或母族的关爱,这位英武的兰陵王,童年时应该是在一种缺乏母爱的环境中长大的。

曾经在北齐称帝的,不是高长恭的叔辈,便是堂兄弟,他们的残暴、荒淫和嗜血让后世为之惊异。比如前面提到的高洋,行为之怪诞超出想象。

高洋宠爱薛嫔,却突然想到她曾与人私通(嫁给高洋之前),便将她杀死了——这也罢了,还怀揣其头与臣子饮宴,席中忽然将人头投到席上,再把她的腿肢解下来做成琵琶。更诡异的是,这之后还要为她痛苦流泪,以皇帝之尊披发为其送葬——这是在拍恐怖电影吗?后世医学界曾研究分析过高洋,认为他可能是高氏家族中唯一的丑男,这也许导致了高洋的扭曲心理,而其当政后期的种种暴虐淫行,似乎更接近于精神病的表现,有人由此推测高氏一门都有遗传性精神疾病。的确,北齐皇室的其他成员,或好色成癖,或嗜杀成性,其轻视人命,肆无忌惮皆令人侧目。

明明皇室是一群疯子,偏偏帝国的制度是世袭,皇帝只能从这一群疯子中选出。太可悲了!

兰陵王为什么短命(盛世美颜兰陵王)(1)

兰陵王 剧照

兰陵王之死

高长恭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说其半生“与鬼为邻”也不为过,但他“躬勤细事,每得甘美,虽一瓜数果,必与将士共之”,赢得美名。后来他奉命入朝,众人认为这是皇帝要收拾兰陵王的前兆,故此“仆从尽散,唯有一人”,但高长恭回来后也没有责怪任何一人。皇帝曾赐他二十个妾,但他只保留了一个,将其余女子退还。这些行为与皇室的疯狂无道形成鲜明对比,也使得他在北齐军民中声望极高。

他似乎从未公开表达过对皇帝的不满或对帝国的忧虑。一次,后主高纬在饮宴时向他提起邙山之战,说你冲阵太深,万一有闪失便危险了。高长恭便答道:“家事亲切,不觉遂然。”据说,便是此句引发了皇帝的疑惧,认为他把国事当成自己家事,有一天会因此篡位(看来是对自己处理国事的能力很不自信啊),但在我看来——家里都是这样荒唐的人,为了保住这个家,我不能不努力向前啊。

只有他在乎这个家会不会倒掉:一群疯子中唯一的一个正常人。隐隐的,透出一丝酸楚。

传统的观点认为这位兰陵王死于声望。其实高长恭很早就意识到了这种危险,因此采用了一连串办法来避免悲剧的发生。他效仿萧何贪污自污,称病不出避免在外带兵,一切都已经做到了极致,但,悲剧还是发生了。

被赐鸩酒之时,高长恭慨叹:“我忠以事上,何辜于天,而遭鸩也!”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而他似乎对此早有预料,所以当妻子劝他见皇帝分辨的时候,他只是说了一句:“天颜何由得见。”便饮下了毒酒。

估计他是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死固然与声望有关,但也是北齐皇室自相残杀周期的自然循环。

在南北朝中,北齐皇室内部的残杀可能是最酷烈的。文宣帝高洋杀神武帝高欢之子高涣与高浚,武成帝高湛杀文宣帝高洋之子高殷及文襄帝高澄之子高孝瑜,孝昭帝高演杀武成帝高湛之子高百年,而兄弟相残之事更是不计其数。北齐的君主没有活过三十五岁的,他们到了三十岁左右便似乎有一种宿命的恐惧,开始屠杀可能威胁帝位的宗室和大臣。后主高纬杀高长恭的时候,高纬甚至还不足二十,他对宿命的恐惧似乎早了些。

但高纬杀高长恭,是有计划和预谋的。一年前,他已经杀了极有威望的老将,大丞相斛律光——高长恭的亲密战友。斛律光死后,朝中最有威望和能力的莫过于高长恭了,那高长恭的死期便也可以预见了。

来世莫生帝王家

北齐皇室的疯狂,不仅仅是精神病层面的问题,更是权力之争。权力使人疯狂,而为了权力不断突破底线的斗争更加剧了疯狂。只是真正得到权力的皇帝们,获得的恐怕不是快感而是忧惧——他们最晓得为了这张椅子,兄弟或亲族可以做出怎样阴暗的事情。于是,那些匪夷所思的残暴,或许可以解析为恐惧压力下的变态了。

只是,高长恭却偏偏是个例外。终其一生,未见其有任何篡位的不轨企图,他只是想把国家变好,并不惜此身的忠勇,但一群疯子是容不下其间存在一个正常人的,于是,他们最终逼杀了兰陵王。

这是一个真正的悲剧,而高长恭却不得不清醒地看着这个悲剧发生,他的痛苦可想而知。

兰陵王死后四年,北周再次犯齐,由于没有了斛律光、高长恭,齐军兵败如山倒,高纬等投降后被杀,疯狂的北齐宗室几乎无一幸存。耐人寻味的是,多年后,人们在龙门石窟发现了高长恭之孙高元简题名的造像。

史书记载,高长恭死时,下令焚烧掉了所有欠债人的债券,或许他也同时安排了后人的逃亡——史书没有记载高长恭儿子的名字,以他被赐死后仍以太尉之名入葬的情况看,他的儿子是有资格袭爵的。

然而,没有这样的记载,甚至连他有没有儿子都没有记载,而历史偏偏让他的孙子出现在齐国宗室尽没之后。威名赫赫的兰陵王,其后人默默无闻,没有人再现祖先的辉煌,更没有谁展现出慕容复那样的“大志”。

我猜,那或许和兰陵王对子孙的遗愿有关。

那会是什么呢?

肯定不是“做事勿落人后”,而是“愿来世莫生帝王家”。

【摘自:《萨苏不信史》 萨苏/著 重庆出版社(华章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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