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学森之问”提出在2005年:“为什么我们的学校培养不出杰出的科技创新人才?”

钱学森之问是一记重鼓,回荡我们对教育的反思之中,然而问题在于,这样的质疑如何照进我们的教育变革之中?如何破局,答案又在哪里?

反思“钱学森之问”,一个“元认知”首先需要界定,那就是何谓“杰出的科技创新人才”?

在最近十年间,中国的航天航空、深空探测、信息技术等等领域都取得了世界瞩目的成就,如果说“杰出的科技创新人才”是指科技尖端领域的领军人物,那么实际上我们并非真正缺少这样的人才;如果我们追求的是这类的人才培养,那么我们对学校教育“变革”的驱动,实际上也动力不足。

然而“钱学森之问”的指向,所谓“杰出的科技创新人才”,似乎还在此之上,指那种从0到1的突破者与创变者;如果要找一种可以直观的参照,诺贝尔奖的获得,可以看作一种旁证。

为什么我们的人才星空中,缺少闪闪发光的诺贝尔奖得主式的科学家与研究者?

关于这一点,有一个国家可以与我们形成一些互观,那就是以色列。

中式教育为什么不受欢迎(为什么中式教育做不到创新能力培养)(1)

有这样一个数据:以色列人口只占世界人口的0.2%,而诺贝尔奖获奖者却高达20%。以色列是拥有诺贝尔奖得主最多的国家。

在此数据背后,是犹太教育的优势,起到了重要作用。作为一种教育“模型”,犹太教育是非常值得研究的,但很少有人能很清晰描述与总结,犹太教育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教育。

在网络上各种各样有关犹太教育的文章,大多关于两个方面,第一是犹太教育中非常重视阅读,甚至有一个流传甚广的故事,说犹太家庭中,父母会把蜜糖涂在书籍上,让孩子从小有一种体验:书是甜的。

另一方面就是重视理财教育。因为犹太人会做生意也是出名的,所以犹太家庭中,孩子从小就有金钱观与理财意识。

但仅此而已吗?

我们国家重视阅读的家庭,并不在少数;而最近几年对儿童财商的启蒙,也越来越普及,但这二者并行,就能产生培养创新性人才的通途吗?似乎并不能。因此犹太教育的优势到底在何处,有没有可对我们的教育有启示,或可借鉴的地方?

有一本书,我觉得是所有教育者——无论是教育研究者、学校管理者,还是家长,都不应错过的,那就是陈明键所著的,对犹太教育所做的深度调研与总结的一本书,书名叫做《创新,从提问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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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本很容易因为书名而错过的书,但其实本书的信息量与洞见,都超人预期。

无论是“创新”还是“提问”,实际上都是在教育讨论(包括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中被反复提起的词;真正值得重视的是副标题深度学习模式探秘。

犹太教育真正的优势,实际上是一种“深度学习”模式的全面普及,而读完这本书,发现作者不仅从“术”,更是从“道”的层面,从文化、历史与思维方式上,讲清楚了犹太教育中特有的“深度学习模式”是怎样的。

读懂了这些层面,“犹太教育为什么能培养诺贝尔奖得主”这个问题,也就真正产生出一种答案。

至于这个答案,我们能不能用,以什么样的方式去用,是另一个问题,但只有第一个问题有答案,我们才能推进道第二个问题中去,而不是拣取表象,用于皮毛。

不功利、不盲信,犹太教育之“道”

《创新,从提问开始》的作者陈明键是一位成功的企业家与投资人,所以这本书与一般的国外教育介绍书籍,有非常不一样的角度和问题意识。

作者简介:陈明键

清华大学经济学学士,斯坦福大学、希伯来大学访问学者,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业界讲师,民智国际研究院理事长。曾受聘北京奥组委,担任“2008 年北京奥运会财务顾问”,并获胡润百富“点金圣手”奖。

他曾先后创办清华紫光投资顾问公司、东方高圣公司,主导、参与国内多家高增长企业并购、重组案,案例入选MBA经典教学案例。出版《交易致胜》《并购革命》《路线》《交待》《交易》等多部专著。

写这本书的契机是陈明键在2019-2020年间,赴以色列希伯来大学做访问学者期间所做的一年多访学,以调研的方式去梳理犹太早期教育与后期创新之间的关系。

然而他的调研方式并不只是落在教育本身,而是在幼儿园、学校之外,去对谈包括诺奖得主、前总理发言人、大学校长、大学教授、拉比、犹太文化专家、大学保安队长,以及有代表性的犹太家庭等等近百位以色列社会各界人士,去探究犹太教育的特点与文化传承。

而同样是展现一种教育的模式,往往问题意识决定了研究者关注的方向与细节。在《创新,从提问开始》这本书的阅读过程中,你会发现,“犹太教育与中国教育的异同”,以及“我们的教育从中能获得哪些启示”,才是一直贯穿于研究之上的主线,这也使得这本书有了一些帮助我们认知我们本国教育的“定位线”式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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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来说,创新能力应该如何培养?犹太教育有哪些特质?陈明键给出了一些关键点:

“无目的”的学习:犹太教育给我们的第一个反思

学习有目的吗?

当这个问题被提出来,相信很多教育者都会觉得有点“懵”。因为当我们去构建教育的设计时,“目的”与“目标”可能是第一个要思考并明确的问题。

对于国家而言,教育的目的是培养国家未来的人才;对于学校来说,教育的目的是培养有能力、有人格、有思想的公民;对于家庭来说,教育的目的是为了孩子未来更好的立足社会。

这些都是教育的目的。而转化到孩子的立场,学习的目的是为了有能力、有资源、有抱负……从最功利的目的,到最高远的志向,学习都是有目的的,而学习的目的,往往决定了孩子和家庭如何选择学校、选择教育的路径。

但在陈明键的研究中,他发现很多犹太精英,他们对教育,对学习的理解,首先是“无目的”的,或者说,学习的目的就是学习,“而不是考分,甚至不是知识”。

怎么理解这个学习的目的就是学习本身,而学习之外别无目的呢?他讲述了一个发生在两千多年前的故事。

公元70年的时候,耶路撒冷的犹太人被罗马军队驱逐,在那个时期,有个叫约翰兰·本·撒该的拉比,从罗马皇帝那里得到一项许可,建立了一所全日制学校,并提出一条戒律,即每一个犹太父亲,要将自己在6-7岁龄段的儿子,送到全日制学校上学,如果不这样做,就没资格成为一个犹太人。

公元70年的时候,儿童的“角色”并不像今天,是整个家庭的中心,而是作为劳动力和生产资料存在的。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将儿童送去全日制学校读书,无论对家庭、对当时的国家,都算不上一桩有益的事,于是有很多犹太人选择改换信仰,也不愿意将儿子送去学校。

这个过程经历了500年,犹太人从550万人降低到150万人,留下的犹太人从此有了一种“活着就要学习”的信念,陈明键在讲到这个故事时说:“学习成了一把筛子,留下的都坚信学习是神圣的”。

而这种信念为什么重要?它从底层去除了学习的功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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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劝导孩子读书的时候,从小就会跟他们聊:长大要做企业家、科学家、作家,如此等等。读书改变命运,是事实,也是我们有关学习的信念。

当然立志是一个人成长之中非常重要的一环,我们不能断然说犹太教育中“无目的的学习信念”一定适用我们,但这种理解方式的确与我们的文化和经验非常不同。

陈明键也在书中说,我们传统文化中所倡导的“家国情怀”,是我们的教育特色之一。但了解不同,永远是提升认知的一种路径。

“无目的”的学习,对我们教育最大的启示是:我们是不是因为太强调学习的目的,人为地分出很多知识的层级。

对于无功利的犹太学习者而言,探究一切、学习一切,本身就值得鼓励。

在以色列有一个颇具特色的幼儿园,名为“垃圾乐园”,就是将各种生活中废弃的物品,收集在一起当作小孩子探索的对象。

这种教育观念与形式,奠基了很多犹太孩子宽广的兴趣领域,这使得他们在未来的研究领域中,有了突破的可能。

但我们在面对孩子早期学习时,常常掩藏不住的是一把内心的标尺:学这个有什么用?对那个好奇有什么用?

很多幼儿园的孩子,已经开始背诗、做两位数加减法,这可能不是我们重视教育的证明,而是我们误解学习的证明。

而在人才的成长过程中,越是在高端领域,“无目的”的心态也越会影响一个人的思维方式。

研究是为了出成果,还是因为发现了一个问题,所以要去不断探究,去解决一个问题,带着后者心态去做研究的科学家永远是少数、且有可能真正出现突破的人。

举一个不怎么恰当的例子,如果爱因斯坦在研究中,突然产生了一个目的,比如在35岁以前发现相对论,并以此设计一个KPI,那么我想他可能永远也发现不了相对论。

作为犹太教育的代表人物,陈明键在书中也有很多篇幅采访爱因斯坦的研究者,从中可以看出,爱因斯坦的好奇心是贯穿他的人格与人生的。

发现时间的不对劲,发现光速的不对劲,发现牛顿定律的不对劲,并对此穷追不舍,这是爱因斯坦能够成为爱因斯坦的原因。

而“无目的”的学习,或是“去功利”,是犹太教育给我们的第一个反思。

教育的确要有目的,家国情怀与价值观都是教育的基石,但也许我们可以给学习更多“无目的”的空间,给好奇心更多自由。这是我们可以去探索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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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疑与辩论:犹太教育给我们的第二个反思

在今天的学习场景中,重视质疑与辩论,实际上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的观点,但将质疑与辩论如此彻底地贯穿在学习过程之中,犹太教育的确向我们显示了一种示范,让我们可以通过它的示范,去思考我们应该将质疑与辩论用到何种程度。

在《创新,从提问开始》这本书中,陈明键提炼的深度学习模式,包含三个方面,分别是:抽象思维、质疑提问和群体争辩。

其中质疑提问和群体争辩,其实可以归结为一点,那就是对话式学习,因为无论提问来自学生,还是老师,论辩是两个人还是群体,都是要通过对话去交互,而抽象思维正是从这种对话中建立起来的。

那么说到对话,无论是孔子还是柏拉图、苏格拉底,都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去教育的,可以说东西方文明的源流,都与对话式教育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在陈明键的书中,他观察到无论是幼儿园还是中小学,甚至大学,教育者都非常重视学生能不能问出一个好问题。

而在犹太教育的传统中,他们甚至学习宗教律法的方式也是论辩式的,是一群人一页一页去论辩《塔木德》经书上的内容,到底怎么理解,并且允许有各个不同的理解。

陈明键在以色列,还参与到犹太家庭的安息日“会堂”活动中,有点像每周的家庭日,大家放下一切工作,要在一起对犹太经典进行学习、论辩,孩子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父亲去解答,并生成新的问题。

陈明键在书中写道:犹太教育中,是不允许个人学习的,他们非常强调群体学习,哪怕只有两个人,也要一起论辩,一定要以这样的方式去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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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比我们的教育,分别用教授式学习建构式学习分别标记中国教育和犹太教育。

教授式学习是更高效的,老师将知识与程序告诉学生,学生记住、照做即可,而犹太的建构式学习,是一定要学生产生出自己的想法,将老师的观点融合到自己的理解中,形成认知。

陈明键总结,“深度学习养成的一个暗含条件,就是给学习过程以最充分的自由”。然而“给予学习过程以自由”这件事,其实也是知易行难的。

陈明键提到他去参观学校的时候,发现每一个学生都要提出自己的看法,一节课很快就过去了,真正教出去的内容往往很少。

面对这种情况,老师应该怎么处理?

老师回答陈明键说,如果这样就不断把班分小,让班级人数变少,以便让课堂进度能够进行下去。

在看到这一段的时候,我会特别有感触,在我们的大部分学校中,广大教师的压力往往是“教学进度”和“教学任务”,当老师被这种考核方式压住的时候,是没有余力去照顾学生的“学习过程”的,更不可能为了教育的方便去改变班制。

所以尽管“质疑”和“论辩”在教育理论中,大家都知道其重要性,但在现实中能落实到什么程度,这就和一所学校的理念,以及学校管理者给教师的空间密切相关了。

这可能涉及中国的学校需要多元化并存地发展,但这是一个比教育原理讨论更庞大的问题。

学什么与怎么学:犹太教育给我们的第三个反思

在《创新,从提问开始》这本书中,陈明键提到一个犹太精英崛起的现象,非常有意思。

历史上的犹太人,基本上是在颠沛流离中寻找生存空间,而他们最大的财富,就是他们的宗教律法,比如《塔木德》《革马拉》,“除此之外,他们一无所有,和科学与艺术没有任何联结”。

但是到了19世纪,从那开始,在西方的社会科学、艺术领域,突然出现很多犹太人的名字,比如哲学上有斯宾诺沙、马克思,科学上有爱因斯坦,艺术上有门德尔松。

陈明键说,那是因为犹太教育中真正传承的是学习法,也就是他在这本书中一直强调的“深度学习法”。

“《塔木德》的学习是犹太才子祖传猎枪,它开始重新瞄准了科学和艺术”,于是学习的能力就迁移到科学与艺术上,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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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明键说,“对《塔木德》的研习实际上是一种智力训练:你认为那是对的,他认为那是错的,那你需要向他证明为什么你认为它是对的。如果他有证明其不对的证据,那为何你还要说它是对的?因为你有不同角度,只要你能在犹太律法中找到证据,那么你就是对的。”

这种对犹太律法的学习方式,实际上提高了一个人分析问题的能力,“它让你明白,首先要听取他人的意见”,然后援用理论说服别人,“它赋予你领导才能、深度知识,让你能够深入分析问题,使你的思考更加敏锐,并达到一种高度。”

当这种学习方法内化为思维方法,再用到其它领域,就起到了无往而不利的效果。

关于学习法的研究和运用,在西方国家已经是一种异彩纷呈的景象,但在国内可以说刚进入一种起始阶段。

为什么会这样呢?这与我们的教育文化有关,我们其实并不关心学习的过程。

长久以来,我们对学习所秉持的认知,都是结果导向的。一篇文章的学习准则是“背会了”吗?数学的学习准则是“题都会做”吗?一个实验的操作准则是“成功了”吗?

然而学习法的研究,虽然包含学习效果,却是在内化层次上看待这些学习效果的,正如陈明键描述深度学习模式所说的,学习的过程是重要的,甚至比学习的结果更重要。而学习法,正是通过丰富、拓展学习的体验,来深化学习的过程。

对学习过程的重视,是学习法进化的土壤,而我们今天,只有很少一些学校,愿意吸纳了国际教育中领先的经验,在中国本土面向中国孩子探索学习法的进化。

但更普遍去看,大多数学校仍然在执着于“多学一点”(学习的量)与“成绩好一点”(学习的结果)。

而那些已经投入创新的学校还要花很多气力不断向家长与社会解释:为什么你们先不要拿刷题量和分数来评判我们的教育。

还是以阅读来举个例子。无论是学校还是家长,对“阅读”书单与阅读量的追求,还是一个主要指标,与此相对,在如何“读透”一本书方面,既缺乏指导,又缺乏陪伴。

再比如我们对经典的学习,以《论语》这样的经典为例,如果以记忆的方式去学习,将要求放在识字、解词、背诵的层面,对孩子来说,经典成为负担的可能,远远大于亲近的感觉,更不要说内化为孩子认知人文关系的思维方式。

关于犹太教育的反思:我们的教育需要什么?

去了解世界各地成功的教育模型,绝不是要照搬。在《创新,从提问开始》中,陈明键也非常中肯地分析中式教育与犹太教育其实各有优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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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例来说,中式教育在教授“应知尽知”的知识方面,是高效而且尽责的,中式教育能够确保“多出人才、快出人才”,基础扎实,而是善于领会指令,高效完成工作任务。

与此相对,犹太教育在培养顶尖独创性人才方面,有着举世公认的优势,但从更广泛的面去看以色列的孩子与普通劳动者,他们的基础知识与素养,其实并不稳固。

在书中,陈明键通过他的朋友、希伯来大学首席安全官约夫·阿蒂亚斯之口表述这样一桩事实,“我们以色列这么一个创新国度,从事创新的行业人口其实也不到1%。”而他的另一个朋友也说,“以色列诺贝尔奖得主、普通民众和服务业从业者是三个独立的社群。”

而站在一个有着全球视野中国企业家的角度,陈明键也在书中评论,犹太教育培养出来的顶级科学家,比如他的朋友,诺贝尔奖得主罗杰·科恩伯格,“擅长从0到1这种奇思妙想的革命性突破,而中国科学家擅长把1的突破在实验室里做到10,中国企业家擅长把10做到100。”

这些对比与总结,都在说明,我们当前的教育有自己的特色与优势,但在这样的教育模式下,我们的确培养不出独创性人才,而我们身处的时代,创新已经是“国家战略竞争的焦点”,在这样的问题意识之下,我们的教育需要转型,至少需要部分的转型。

我们也许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仍然需要大量从1到10的人才,去进一步领军我们各个领域;但我们终归需要从0到1的人才,去带领我们跨越科技时代的变革。

我们如何理解教育,就会如何选择教育。《创新,从提问开始》这本书从犹太教育的剖析中,给了我们一些启示,以及创新教育的全貌,接下来,我们将要回到自己的思考:我们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哪一种人才,以及我们愿意让孩子进入哪一种学习模式。

也许我们还是需要很多教授式学习,但建构式学习的重要性,以及面向未来的意义,都已是不容忽视。不同的选择,都有自己的道理。让学校多元化,可能是在当前阶段一件重要且可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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