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读《老人与海》,觉得这个老头真倔。
本来,他捕捉到一条重达1000多斤的大马林鱼,很开心。返回路上不幸遇到一大群鲨鱼,他没有轻易抛下大马林鱼逃命,而是再跟鲨鱼搏斗。最后,哪怕大马林鱼被鲨鱼们咬的只剩下一副鱼骨架,他还是要把那副鱼骨架带回来。
后来,我逐渐明白,那副鱼骨架,看似没用,其实,是老头不朽的勋章。多年之后,当我再给孩子讲述《老人与海》,发现,原来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老头捕鱼的故事,它的背后,分明暗藏着作者海明威自杀的原因。
人生在世,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救赎之路老渔夫圣地亚哥老了。他“消瘦而憔悴,脖颈上有很深的皱纹”,已经84天没有逮到一条鱼。
生活对他的打击很残酷,他没有亲人,没有积蓄,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生无可恋,但这么骄傲的一个老头,他没有认输,就像他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睛,“像海水一般蓝,是愉快而不肯认输的”。
相比物质财富,老人更在乎的,是自尊、尊严,也就是那点“倔强”。年轻时靠掰腕、摔跤、捕鱼得来的各种冠军,是他骄傲的资本,而后来与大马林鱼、鲨鱼和大海的搏斗,让他重新找回尊严,找回生的意义,找到了自己的救赎之路。
面对生活和人生的困境,我们每个人,都在摸索自己的救赎之路。
《追风筝的人》里,阿米尔天性懦弱胆小,面对替他出头的哈桑,他当时选择了退缩逃避。没想到,这一时的退缩逃避,却折磨了他大半生,即使他已离开那个地方来到美国,即使已经过了很久。最后,他终于勇敢面对自己的过去,通过拯救哈桑的儿子,走上自我救赎之路。
他找到哈桑的儿子,冒着生命危险救回他,赡养、教育他。阿米尔用自己的方式,打开那个孩子的心窗,让他从自我封闭的状态,变成一个正常小孩。阿米尔拯救了他,也救赎了自己。
《一个人的朝圣》里,60多岁的哈罗德,平庸懦弱了一辈子。他的生活如一团乱麻,夫妻分居、儿子自杀。哈罗德原本打算像父亲那样,就这么自暴自弃地过完一辈子吧!有一天,他接到一封老友得癌症的信,本已写好回信的他,站在邮筒前的一刹那,突然改变主意。
他想有所改变,他要徒步行走去看望老友。他用了足足87天,走了627公里,最后终于来到好友病床前,但好友已闭眼,他没能见她最后一面。然而,在这87天里,他劳其筋骨、反思往事、自揭伤疤,无意中收获很多,他找到了那条自我救赎之路。最后,改变了的哈罗德,和妻子重归于好。
《肖申克的救赎》里,银行家安迪本来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却因误判被终身监禁。“这里没有死刑,他们给你留下一条命,却拿走你生命中的所有东西。”刚进来时,狱友对他说。
安迪在这里一关,就是19年。但他凭着“韧劲”和“希望”,用一把六七英寸的鹤嘴锤,加上自己的高智商高学识,在19年里的每个日日夜夜,凿开一条“自我救赎之路”,最后成功越狱,重获自由。救赎自己的同时,还帮助并提供给狱友新的希望。
大多数人,来到这个世界,都要努力面对各自的困境。
困境中,那条通往前方的救赎之路,每个人找到的方式不尽相同。有的人,活了大半辈子,才突然因为某个契机觉醒;另一些人,生来就踏上了自我救赎之路,并一往无前。
海明威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一生,都在惊险与刺激中度过。
他喜欢狩猎、钓鱼,他在非洲的深草丛中围捕过狮子,在墨西哥暖流上搜捕过枪鱼;他还爱拳击,他在拳击场上屡屡得奖;他参加过一战,作为红十字会的救护车司机,在战场上救死扶伤;他还参加过二战,作为战地记者,跑遍整个欧洲……
海明威的人生经历和写作相辅相成,就像他说的,“人都有自己的必去之所、必做之事和必见之物。在这一过程中,你用以写作的工具也许会变钝,不再锋芒毕露。但是,我情愿它折弯、变钝,心里明白我必须将它再次放在磨石上,打造成型,用砥石磨光,但知道自己仍有东西可写,也不愿意把它保养得光鲜照人,而我却无话可说。”
永远新鲜的生命体验,才能让他“仍有东西可写”,才是他写作的源泉,这也铺就了他的自我救赎之路。可以想象,晚年,当他因身体原因不能再去体验,只能在病床上,靠医疗器械维持生命时,他该多么绝望。
生活从来没有绝对的赢,但不能丧失的是挑战精神《老人与海》里,老头圣地亚哥打败了大马林鱼,但没想到,这个战利品还不是他的囊中之物,中途被鲨鱼“截胡”,留给他的,只有一副鱼骨架。这,才是生活的终极比喻和讽刺。
每当你以为,可以倚仗胜利果实向世间炫耀,结果,上天迅速剥夺了你这份快乐,连点奖励都没给你留。但老头圣地亚哥没有太多惋惜,他只是平静地拖回鱼骨架,准备睡一觉休息一下,然后继续出海。睡梦中,他再次梦见非洲大草原上的狮子。
有人问郎平,“女排精神”是什么?她说,女排精神,不是赢得冠军,而是有时候明明知道不会赢,也要竭尽全力。
其实,世间很多事物,都和“女排精神”一样,都没有绝对的胜利。输得起,然后继续勇往直前、不懈奋斗,才是这种精神的核心。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上各种沟沟坎坎,只有秉持这种精神,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海明威的一辈子,成功与挫败交织。他狩猎、拳击,一定要去战火纷飞的一线,他当记者、写作,不是为了单单追求哪一项第一,他有更大的意义追求,他就是要勇往直前地挑战,探寻生命的终极能量,不断自我救赎。
马琳·迪特里希,是海明威的生前好友,他的评价,是对海明威一生最好的总结,“我认为海明威最突出的特点在于,大多数男人只能在梦中想一想的事,他却花时间做到了。他一直都有勇气、进取心、时间和情趣,去旅游、消化、写作和创造。在他的内心深处,季节在悄悄流转,每一个季节都先降临大地,然后转入地下,然后重现,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每次都生机勃发,充满新生的能量。”
海明威的绝境海明威的一生,都在冒险,也因此,身上留下很多创伤。
晚年,62岁的他,患上各种疾病,皮肤病、肝炎、肺炎、肾炎、高血压、糖尿病,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外伤。
海明威曾遭遇过两次飞机失事,虽然大难不死,但每次都身受重伤。他身上的各种伤,都可以列一个长长的清单,包括一度烧伤、内出血、肾脏破裂、脾脏破裂、肝脏破裂等等。
这样的身体状况,使他无法再继续冒险,连最基本的生活都难。没有了生活,也就没有了写作源泉,哪怕他再有写作热情,却没有素材来源,这对他是一种残酷的精神折磨。
事实上,海明威几乎每一部作品,都与他的生命体验有关。
《永别了,武器》,是海明威在一战美国红十字会工作时,在意大利战场上得到的创作灵感;《丧钟为谁而鸣》,是他在西班牙做战地记者时,因为目睹了西班牙内战而创作;
《太阳照常升起》,源于海明威在跟一名在一战中受伤的同事聊天时,获得的灵感;《午后的死亡》,因为海明威喜欢狩猎,这部作品源于他看斗牛时激发的感触;《吉拉曼加罗雪域》和《非洲绿色山丘》,所描述的主题和场景,都是他在非洲狩猎野生动物时记下来的……
而这部《老人与海》的诞生,恰恰源于海明威的一个渔夫朋友的真实经历。
1930年,海明威乘的船,在暴风雨中沉没,老渔夫富恩特斯搭救了他。从此,这两个老头,经常一起出海打渔。1936年,富恩特斯独自出海到很远,捕到一条超大的鱼,因为太大,富恩特斯在海上被拖了很久,后来还被鲨鱼袭击,回来时,只剩下一副鱼骨架。
海明威听完朋友的叙述,当即觉得这是个好素材!
他先是在一本小杂志上发表了篇散文,其中讲述了这个故事;14年后,他又以此为素材,创作了这部小说,起初名为《现有的海》,后来改为《老人与海》,主人公圣地亚哥的形象,和海明威本人,有很多相似之处。
海明威的一生,都走在自我救赎这条路上,并且走的很圆满,他觉得自己很幸运。事故和伤痛都没能要了他的命,每次虎口脱险,大难不死,他不是心有余悸,变得退缩,而是轻松地向朋友讲述他的故事,然后,转身继续征程。
他的生命,就像他赋予《老人与海》的主题,“可以被杀死,但不能被打败。”
海明威的晚年,当无法突破自己,他抑郁了。
在《有钱人和没钱人》里,海明威就对猎枪带来的快感,表达过极度崇拜。他认为,“猎枪能解决所有心里、道德、医学以及经济难题,只要指尖轻轻移动,就能走出无法忍受的境地。”
最终,他向自己举起了猎枪。
其实,当他的身体不允许他再体验时,他的生命就已经结束了。就像他说的,“每个人的生命,,结束的情形都是相同的,所不同的乃在于,他们生前死时的细节而已。”
好在,他用壮烈精彩的一生,为世人留下了永恒的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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