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在千百年的沧桑风雨中,许多动人的故事与宝贵的文化或许已被遗忘。但是,物在,记忆便有处可寻。每一条古道、每一个古镇、每一座古宅,都承载着丰富多彩的历史人文底蕴,有说不尽、道不完的人文故事。
留住“古”意 在历史烟云里铭刻辉煌过去
“永丰桥下顺水过,四十八都共条河。威威武武关圣殿,撞钟打鼓观音阁……”时隔多年,双峰县文旅广体局文博股股长熊智龙,再次用摄影机完整地录下了他心心念念的“水路歌”。唱歌的老人叫周云和,是一名已年近90岁的老船工,生长于测水河畔的他从7岁开始,就跟着家人上船讨生活,从叔公的口传心授中学会了水路歌,尽管时间过去了整整80年,耄耋之年的他已经很难听得清身边人说什么,但只要一拉响二胡,千余字的水路歌,他能一次不落地唱出来。“唱了几十年,水路歌已经烙在我心上了。”听到还有人特意前来听他唱水路歌,周云和很是高兴。
双峰县杏子铺镇,文物工作者熊智龙向老船工周云和请教“水路歌”。王健摄
水路歌,用来指导航行的歌谣。自古以来,船家根据沿途的滩头、地名编成生动的歌词,配上山歌调传唱,用以缓解行船的枯燥时光,同时它还是一张活着的导航图,提醒船工们辨别水路、预知险滩暗礁。这些年,熊智龙一直沿湄水河、测水河寻访水路歌,他认为,作为一名文物工作者,他有这个责任和使命。“我为什么一直致力于去采录这些快要失传的曲调,通过音频和视频的方式把它保存下来,即使会唱的人都不在了,水路歌也永远不会失传。”
根据熊智龙的走访,双峰县内,会唱水路歌的老船工已寥寥无几,但水路歌带来的那一段繁华的印记,已永久地保留在双峰的史册里。
双峰,是古代由湘中通往川贵的第一关,是华中南通往大西南的门户之一,在公路发达以前的水运年代,永丰镇处于涟水水系支流可通航线的最末端,千百年来,境内盛产的石膏、铁器、茶叶、辣椒等从一个个临河的码头上船,运往湘潭、长沙、武汉甚至更远的江浙一带,外地的布匹、糖果、食盐等也通过这条水路进来,在永丰镇完成中转后走陆路运往川贵等地。这里还是湘西南通往南岳衡山的必经之路,每年农历七八九月,从更深的山里来的香客,在永丰镇完成休整,前往南岳烧香拜佛。
南来北往的商人、香客,造就了永丰镇的空前繁荣,也成就了刘鳞郊、朱紫贵等茶商巨富,今天,他们的故居在故乡的土地上依旧显赫,透过气派的规模和精美的雕饰,他们的创富故事与侠义情怀也仍被后世津津乐道。“诚信、侠义、团结是双峰茶商的基本特征,率先致富的茶商会把乡邻们一批批带出去,致富后他们乐善好施,捐资助学、修路、修桥,反哺家乡。”熊智龙介绍道。
双峰县三塘铺镇,茶商戴海鲲故居—柏荫堂。李炎林摄
“涟水曲折出龙山,奔腾东过文家滩,西有蓝田东测水,船挂风帆自往还。”水路歌唱到涟水,呈现出则是一幅开阔从容的景象,涟水流域水面宽阔,曲折回环,形成一个个天然的码头,造就了蓝田、杨家滩、桥头河等繁华的商埠,“城门开四面,人货通八方”,这些商埠因特殊的地理位置,水、陆两路交通发达,常年车马不断,挑夫如织,街上客栈连绵,酒肆成排,客商云集,人声鼎沸……俨然一个个“小南京”,尤其是晚清时期,衣锦还乡的湘军将领们带回一船船金银财宝,为了光耀门庭,他们不惜重金修大院、建华堂,用一座座气宇轩昂的建筑为古镇的繁华加码。
涟源市杨市镇,与金秋的田野相映成画的云桂堂。
谢光辉,杨市湘军古建筑群的守护者,这些年,他总是频繁往返于云桂堂,在政府和民间的双重努力下,屹立了两百年的云桂堂将开始整体修缮。
云桂堂是湘军名将刘腾鸿的府邸,还是抗战时期国立西南交通大学旧址,也是谢光辉童年时的乐园。眼看着儿时的乐园一天天破败下去,谢光辉心疼万分,2010年,事业有成的他弃商回乡,四处奔走,为古建筑追溯源头,亮明身份,明晰产权,筹措资金与力量进行基本的维护,尽最大努力延缓着它们衰败的速度。
“一个人外出几十年,回来以后还能看到自己生活过的老房子还保留在这里,心情就会格外愉悦,这就是乡愁。现在我们保护这里,不仅保存了儿时的一段记忆,也给湘中地区留下一笔宝贵的建筑财富。”谢光辉说道。
涟源市杨市镇,湘军古建筑群守护者谢光辉在儿时生活过的宅院里。彭鹏摄
今天,那些征战天下、功成名就的宅院主人早已远去,那些光鲜精美的雕梁画栋在风雨洗礼中渐失光彩,可“吃得苦、霸得蛮、扎硬寨、打硬仗”的湘军精神,依旧被庙堂称颂,被江湖豪壮。“像我们走到这个房间里面,就好像看到他们那段金戈铁马的历史,看到他们忠勇卫国的精神,所以我感到非常自豪。”谢光辉向前来参观的朋友们介绍。
延续“古”韵 在世代传承下见证精彩现在
在冷水江沙塘湾办事处,86岁的黄豆英老人,一唱起毛板号子,精神立马就来,老人的丈夫靠跑毛板船为生,虽已离世三十多年,但丈夫劳作时所唱的歌谣、所做的动作,她依然能够清晰地复刻出来。
冷水江市沙塘湾办事处,黄豆英老人回忆“毛板号子”。彭鹏摄
毛板船,1799—1958年间在资江存在的船只,也是世界历史上唯一的一次性使用的船只。资水滩多险急,航运繁忙,载重量大、成本低、操作灵便的毛板船,成为资江航运的独特符号。
多年以后,在资江边出生长大的作家袁杰伟,重走资江至长江航运线路,寻访毛板船“活口”,创作出长篇报告文学《毛板船》,呈现了一幅波澜壮阔的资江航运画卷。
“在中国航运史上,我认为毛板船与可以与张骞出使西域、郑和下西洋一样齐名的,他们分别创造了陆运、海运和河运的奇迹,可以说是物流业的始祖。”袁杰伟介绍。
冷水江市沙塘湾码头,作家袁杰伟走访当地居民。彭鹏摄
毛板船带来的滚滚财富,催生了一个个繁华的码头。据《新化县志》载,明清时期,新化、冷水江境内有大小码头72个,港口20处,几乎有村庄的地方就有码头,有码头的地方大多形成了集镇。冷水江市金竹山镇麻溪村,是网红争相前来打卡的胜地,沿着青石板路,漫步小巷人家,迈过石拱桥,触摸古商铺的斑驳历史,仰望老树沧桑,偶尔还能听到毛板船粗犷滩歌和拉纤的传说。
冷水江市金竹山镇麻溪村,麻溪河上新建的风雨桥。马驰摄
俗话说,年老方知乡愁长。而80后青年颜彦,从部队退伍后,便回到了家乡麻溪村。在外人看来,年轻人返乡创业,是顺应时代的召唤,在乡村振兴浪潮中寻找人生出彩的机会,而颜彦回乡的更深动机,是牵挂故乡的石板路、老房子,还有从小听到大的老故事。“我小时候去冷水江,从家里走下来,一路都是青石板路,走到资江渡口,再坐小乌篷船过河。”睹物思情,颜彦心里装满了儿时的回忆。
冷水江市金竹山镇麻溪村村支书颜彦在拍摄短视频。彭鹏摄
麻溪村,今天只是资江边的一个普通村庄,当时光回溯至100多年前,这里却是一个商贾云集、舟楫往来的繁华码头。锡矿山的锑品,金竹山的煤炭、木材,纷纷汇集到码头上,装上一排排毛板船,蔽江而下,似箭般地出洞庭,达汉口。
修复乡愁,余生才有归途。重塑麻溪古镇,建造梦里水乡,在乡村振兴战略的召唤下,和颜彦一样,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回到麻溪村,推动生态、文化、旅游、休闲等产业融合发展,一个古朴、古韵、古香、古色的“梦里水乡”,在后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中实现自我的蜕变与超越。
冷水江市金竹山镇麻溪村。李炎林摄
文旅开发,让麻溪码头重获新生,而另一些码头,却被永久地尘封进了历史的深处。苏溪关,地处新化、安化两县交接处,这里是新化和宝庆府全境茶叶运输的必经之路,也是黑茶走向世界的集散地。
重建的苏溪关茶马古道码头。彭鹏摄
自明万历年间将“黑茶”定为“官茶”后,苏溪码头繁盛一时,新化、安化的茶叶,走陆路汇集到杨木洲进行加工之后,从这里装船,走资江过长江,从天津、上海等地出海,发往世界。
当年,这里每天竹篙列列,茶商云集,茶马互市,好不热闹,随着1958年柘溪水库蓄水,昔日繁华的苏溪码头被淹没在了这一片波澜之下,从这里延伸出去的茶马古道,也逐渐淹没在萋萋芳草中。
最近,画家段皓制定了一个写生计划,他要沿着茶马古道,将沿途的历史遗迹、风土人情,以国画的形式展示出来。
“我就想通过我的画笔,把那些已经消失的东西重现出来,让人们重新认识茶马古道。”在段皓的画笔下,一条条古道在山岭之间蜿蜒,一处处茶亭在峰回路转处若隐若现,溯洄时光深处,我们仿佛能看到长长的商队一个个重叠的背影,能听到马蹄声在山岚里响动,画布上的咫尺方寸,都是当年的无尽繁华。
画家段皓在新化县圳上镇写生。王健摄
古道悠悠,诉说着一代人的记忆;崎岖之路,续写着山河变迁、岁月更迭。生长于茶马古道边的作家方八另,是爱茶、懂茶之人,他花了二十年时间走遍全国访茶、问茶,著成散文集《寻茶中国》,被许多人奉为当代的“茶经”,虽然喝遍天下名茶,但新化红茶一直在他的味蕾深处占有独特位置。方八另说,“我的祖父是当地有名的茶农,拥有十多个山岭的茶园,我从小就耳濡目染,参与父母的种茶和采茶事务,为我以后学茶、寻茶、访茶提供了基础和方法。”
作家方八另在新化县大熊山采风。彭鹏摄
传承新化红茶的悠久历史与优良品质,今天,茶马古道沿线,开辟出了一座座规模宏大的茶园,那些屹立数百年的古茶树,依然蓬勃生长。“作为现代茶人,我们的新使命就是盘活茶马古道的资源,推进茶旅融合发展,擦亮湖红之源品牌。”说起新化红茶的未来,湖南省茶叶协会副会长、湖南紫金茶叶科技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罗新亮信心满满。
娄底市茶叶协会会长陈建明、副会长罗新亮探讨新化红茶发展前景。彭鹏摄
重塑“古”色 在历久弥新中孕育美好未来
焚香、品茶、吟诗、听戏……资江河畔向东街上这座古旧的宅院里,时光好像倒回了百年。这里是文人雅士的聚点,也是收藏爱好者的沙龙。
慎德堂主人曹文斌喜欢收藏民间老物件,大到家具、石碑,小到笔头、针脚,只要是有年头的东西,他都想方设法买回来陈列,供友人观赏把玩。
新化县向东街慎德堂,收藏爱好者在慎德堂参观。马驰摄
一天,慎德堂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他前来打听一幅遗失的画作,听完来客介绍后,曹文斌等人连称对这幅画作有印象。原来,这人叫朱赤忠,他要寻找的是一幅父亲朱佛郎手绘的古城全景图,朱赤忠在上梅古城出生长大,图画上的每一街巷,都是他儿时欢乐奔跑的地方,在旧城改造的浪潮中,朱赤忠一家搬到了新城区生活,这幅古城全景图不慎遗失了。“这幅画是我父亲亲手绘制的,上面每条街道、每栋建筑,每家商铺都画得清清楚楚,可以说是新化版的《清明上和图》。”朱赤忠回忆。尽管古城全景图杳无音讯,但当朱赤忠坐上慎德堂这些有着年头的老家具,看着窗外摇曳的光影时,儿时的古城记忆渐渐在他的脑海中苏醒了。“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在我家上面有个斗笠铺,店里有两个师傅字写得特别好,就像印出来的一样,挺遗憾的是我小时候因为贪玩没有跟着他学写字,如果是当时跟着这些师傅练一练,我的字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新化市民朱赤忠前来慎德堂打听父亲的画作。彭鹏摄
今天,上梅古城的旧城改造工程依然在进行,和以前不同,这次不是推倒重来,而是修旧如旧,让城市留下记忆,让人们记住乡愁。时代向前,资江河畔屹立了两百多年的北塔边,已经长出一座恢宏的新城,当我们走过人流如织的青石板路,从霓虹闪烁中仰望静谧深邃的古塔,就能感受到“弦歌不辍”的传承,激起“思接千载”的心绪,体味“品类之盛”的生机。
岁月悠悠,这些历尽沧桑的古道、古城、古建筑……正以它们顽强的生命力,在历史烟云里铭刻辉煌的过去,在世代传承下见证精彩的现在,更在历久弥新中孕育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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