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拉斯凯兹(1599~1660) 《镜前的维纳斯》/《梳妆的维纳斯》 布面油画,122厘米×177厘米.伦敦国家画廊
她知道自己很美,知道人们在看着她,知道这一切的进行不需言语。一个来访者在她背后出现,不会令她担心。她也没有颤抖的迹象。她斜倚在那里,很平静,也没有摆姿势。本来,她只需略施小计,就可以让自己换个姿势,更舒服一些,但不管怎样,其结果都是她保持如此完美。
面对这样自然的行为,我们发现:在绘画中,裸体常常表现得无法行动,即使画中人有什么想法。她们被构思于画作中,除此之外,她们的身体将不具有其他的意象:不管她们现在在家或是别的地方,也不管她们是多么美丽,她们身体的比例、轮廓和手势,只是作为画家赋予她们的姿势的某个功能。总而言之,我们能感到,本幅画中的这个女人可以随意从这充满冷淡气氛的深灰色床单上起身,也许会像只猫一样,伸展一下身体。什么都留不住她,除非她自己觉得高兴,因为她一直停留在画中。但她也知道:她不属于这幅画,说到底,她在利用这幅画带给她的可能性。不仅是这幅关于她的画,还有其他的东西,都不缺少优雅之感。
相对她的诸多特质,是这种冷漠让我们知道她是谁:维纳斯,美的化身,掌管爱及其愉悦的女神。她从波浪和泡沫中的诞生是个奇迹,这无疑在白色的床单和她嘴唇的曲线上留下回响。波浪移动,微风轻拂,她的出现,为生命展现新的风景。她匆匆系就的发髻上,散开几缕青丝。
在她脚边,一个丘比特充当了小听差。他披着的蓝色肩带,仿佛纤巧的锁链,将他与美神连在一起。他已经放下手中的弓,此时,背上的双翅足以表明他的角色。没有了箭,他就没法儿那么残忍了。维纳斯允许他为自己效力,手持镜子。丘比特还是个孩子。大大的红色幕帘十分搭配他的戏剧风格的行事方式,也适合他突然爆发的淘气行为。今天,女神的演出不需要装潢和配饰。
委拉斯凯兹(1599~1660) 《镜前的维纳斯》/《梳妆的维纳斯》/《罗克比的维纳斯》(约1647~1651)
在这以独立为主题的游戏中,艺术家是女神的盟友。过往的伟大画家、他们为他留下的经典范例,委拉斯凯兹全都无视。在他到处研究的时候,那些经典范例他都已经欣赏过、仰慕过了,其中还包括意大利和马德里的皇家收藏。古典模特儿,他再熟悉不过。但他深思熟虑的现实,会让任何神话变得苍白无力、失去意义:他笔下的维纳斯丝毫不考虑雕塑的规则,嘲笑人间所有的大理石,她实在开心,对过去的记忆毫无感觉。
年轻女子刚刚二十岁,也许才十八岁,这都没关系。在绘画的历史中也有很多其他年轻美丽的人,但他们很少会让我们忘记:他们来自过去的时代。他们曾在属于自己的日子里让人爱慕,后来看到的是他们的画,画中是来自过去的一张脸或身体。委拉斯凯兹的画会让我们以为认识这个女子,她就在此时此地,她自己的世纪中,一切都无法说服她回去。
委拉斯凯兹(1599~1660) 《镜前的维纳斯》/《梳妆的维纳斯》/《罗克比的维纳斯》(约1647~1651)
我们对过去的作品充满尊敬,这使得她无人触碰:发现自己在如此古老的一幅画中,她依旧与我们接近。也许是她的自然和真挚让她转过头去,保持一种距离感,这样一来,我们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很快就会忘记自己。
所以她背对着我们。这也是因为当时的西班牙十分注重礼仪,如此虔诚的天主教国家,对异教的轻浮充满质疑。宫廷中这种情况更严重,每个人都在担心自己的安全和救赎,特别是面对绘画和其他类似图像时。委拉斯凯兹知道:如果创作时考虑到宗教的担忧,他不会损失什么。然而恰恰相反,他没有这么做。因此,他要保证自己的维纳斯在视觉上和道德上都不会冒犯别人。为什么她会冒犯我们?因为她这前所未有的姿势唯独增加了她的诱惑力。我们听她差遣。
委拉斯凯兹(1599~1660) 《镜前的维纳斯》/《梳妆的维纳斯》/《罗克比的维纳斯》(约1647~1651)
她可以让自己为所欲为,甚至包括模糊镜中的反射,以避开她的观众表现出的轻浮。丘比特拿着镜子,没有考虑它的角度:逻辑上,镜子应该展示出女神的身体,而不是脸。委拉斯凯兹使用了欺骗手段,扭曲了光的反射法则。他本可以轻轻扭转镜子,其中反射的就会更符合实际,同时少些敏感。现实与反射之间的明显差距是要让我们知道:神的意志为所欲为,包括改变光的法则。
这也是女神之所以能在镜中更多地观察我们的原因,尽管镜子没有揭示很多。我们可以从她消遣般的冷眼中猜到这一点,那本身就是一种纵容。当然,女神的表情温婉高贵,虽被坚硬的镜子削弱,仍鼓励我们相信眼前的一切,但我们只能看到一张脸的外表,退而做出善意的假设。
在最不抱期望的时刻,美丽从我们指尖滑过。我们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够完全发现她。但是委拉斯凯兹十分聪明,他不会让我们相信能这么想——他比我们知道更多。终其一生,他都在追求她。他早就知道:维纳斯最强大的力量蕴于欲望之中,她激起欲望,但绝不会减轻欲望。画家将我们带入她的存在,就像某个忠心耿耿的仆人,他也在估量女神赋予他的自由有多少。画家告诉我们:女神就在那儿,同意我们接近她,而且让我们想等多久就等多久。现在我们应该明白了。不,我们不能再看她了。至少,今天不行。
委拉斯凯兹给我们施下咒语,同时他又让我们离开,带领我们回到自己的凡人本质,同时回味那至高无上的高雅,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
参考信息
以镜子为母题
在画中,委拉斯凯兹不仅仅满足于装饰维纳斯的美,他将镜子放心地交给了小丘比特。委拉斯凯兹借此跻身一个传统,这传统可以上溯到扬·凡·艾克(Jan Van Fyck)那里:他在1434年绘制了《阿尔诺菲尼夫妇肖像》(Portrait des époux Arnolfini),其中有一个具有惊人真实性的凸面镜;这幅画也属于西班牙皇室收藏。镜子可以增加画中房屋的视觉空间,同时揭示视角中可能隐藏起来的事物;因此,在15世纪,镜子是绘画中十分受推崇的母题。委拉斯凯兹认为自己有必要迎接这个挑战,他不仅在这幅画中用了镜子,在几年后的《宫女》(Les Ménines, 1656)中,他在这幅巨大的皇家肖像画后面放置了一个长方形小镜子,让我们看到菲利普四世和皇后玛丽亚安娜的脸。
委拉斯凯兹和他的意大利模特儿
《镜前的维纳斯》借鉴了多种委拉斯凯兹熟悉的构图,既包括西班牙皇家收藏,也有他在1629~1630年和1649~1651年两次探访意大利的收获。这幅作品的创作日期可以追溯到最后一次访问。维纳斯面向赏画者斜躺,以及维纳斯观看镜中的自己,这两个最流行的主题,在提香的作品中同样出现。第二个与化妆(toilette)主题有关。伟大的威尼斯画家不断改变他笔下裸体人物的姿势,创作了一系列神秘的作品,其中的维纳斯都是背向观者。委拉斯凯兹的肖像画综合了这两种不同的传统,在描绘他自己的模特儿时,还加入了新的方法,这方法与古典雕塑毫无关系。17世纪的西班牙是个坚定的天主教国家,表现裸体,这可是一个大胆的决定。此画的委托人是第七世卡皮奥侯爵(Marquis of Carpio),又是总理大臣的儿子,兼奥利瓦雷斯公爵(Duke of Olivares)的侄孙。此人显赫的地位,可能说明了为什么此类违反国家宗教原则的行为不受惩罚。委拉斯凯兹还画了其他三幅裸体画,却没有一幅存留下来。
在委拉斯凯兹时期,西班牙艺术家的地位
在委拉斯凯兹出现之前,西班牙的画家一直都被看作技工,就像木匠一样完成各种委托。但在15世纪,佛罗伦萨的人文主义者抵制这种中世纪的态度,他们认为画家也是脑力劳动者。达·芬奇曾说:“绘画是心灵的活动。”150年之后,委拉斯凯兹将实用知识和最高级的文化结合起来,成为第一位能够做到这一点的西班牙画家。他作为宫廷画家,享有菲利普四世的资助,并在后者统治时期反复绘制他的肖像,并因此获得无数荣耀:1656年受命为宫廷司仪,1659年接受“圣雅各布修道会骑士”的称号,此前从未有画家获得该称号。通过绘画,画家不仅实现了在社会中的抱负,也使不受重视的画家职业得到了官方的认可:有了委拉斯凯兹之后,绘画在西班牙最终赢得了尊敬。
艺术欣赏(八)
艺术欣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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