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腾 (IC photo/图)
“有时候笑得特别空洞,有时候是为了迎合,不光是做喜剧的人碰到的问题。做喜剧的人其实更难发自内心去笑,因为他天天在研究这个。同样的笑料,你觉得挺好笑,我觉得也还行,但是就笑不出来,那种感觉其实挺难受的。我们很难寻找到快乐,所以比别人的忧伤或悲伤多一些也是自然的,这是我们这个工种带来的。”
沈腾成长、成名的节点清晰,谈不上有多少波折。他本人不愿意“卖惨”,但不认为有人可以随随便便一夜成名。“对我来说,可能没有舞台上的几十、上百种角色,就没有后来春晚的郝建,没有郝建,估计夏洛也够呛,没有夏洛就没有王多鱼,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现一个谁谁谁。”
做喜剧也是一种消耗,笑成为研究对象,喜剧演员就更难发自内心地笑,“那种感觉其实挺难受的”。“我们很难寻找到快乐,所以比别人的忧伤或悲伤多一些也是自然的,这是我们这个工种带来的。”在2019年9月17日的专访中,沈腾也回忆起事业的开端,以及舞台表演带来的享受与光荣。
沈腾明白,再拿出以前的东西,已经喂不饱现在的观众。他在努力追赶:“不只是观众,我们也跟着一起眼花缭乱,我们的见识也越来越多了。最终还得靠什么呢?现在越来越火,之后付出的努力也不能少,只有这样才能够始终保持能让人‘笑’的状态。”
“一部戏一部戏,一场演出一场演出磨炼出来”
南方周末:相比其它艺术院校,你就读的解放军艺术学院(注:现为国防大学军事文化学院)会不会更加严格?
沈腾:对,因为有双重的要求。你要像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成绩得好。然后你是军人,要比普通老百姓更能起到表率作用,起码更吃苦耐劳。
南方周末:回看起来,军艺经历有没有对你的事业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
沈腾:给我最大帮助的应该是牛娜老师,她让我从不敢到敢,从不会到会,从不喜欢到喜欢。
去军艺一开始觉得部队是铁饭碗,当时更多是这样的考虑。说白了,还有国家管着你。考进去之后,特别不喜欢表演。直到二年级上学期,我们第三次下部队体验生活。走的时候为了答谢战士,我们要提供一场告别演出。我给小战士排了一个小品,老师特别喜欢,看完跟我说,是我们那台学生汇报演出的压轴作品。老师觉得惊艳,回头跟我说:沈腾,咱们一年多了,班里都没有表演课代表,我回头宣布让你当行不行?哇,当时心里特别高兴,从小到大,尤其在自己不那么强的领域里面没得到过认可。被提拔成课代表那一刻,我觉得对人生,包括对表演专业,对演员这个职业,都起了很大的作用。
南方周末:你从那时候就打开了自己吗?
沈腾:不是,首先是责任感,更积极地完成作业,不但自己的,还帮助同学,以前特别被动,别人都得叫我。给我搭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包括做道具都特别起劲,后来一点点摸索,一点点找。干好一件事,一定要热爱。
南方周末: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觉得打开了自己,享受舞台或喜剧带给你的快乐?
沈腾:其实在大学期间,老师并没有让我过多在舞台上表演。她说,你的喜剧天分已经够了,就是让你踏踏实实好好上四年表演课。喜剧天分还真是在开心麻花练就的,一部戏一部戏,一场演出一场演出磨炼出来的。
“根上要是没挑好,就更谈不上后面的事了”
南方周末:那么,你如何一步步找到属于自己的喜剧风格?
沈腾:我一毕业就做喜剧了,风格好像不是与生俱来的,都是作品多了,积累多了,慢慢形成的。形成的是什么风格,你自己好像还说不太好,我可能是表演状态就把风格确立了。可能跟人的性格也有关系。
其实每一个拐点都挺重要的。对我来说,可能没有舞台上的几十、上百种角色,就没有后来春晚的郝建,没有郝建,估计夏洛也够呛,没有夏洛就没有王多鱼(注:《西虹市首富》的男主角),可能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现一个谁谁谁。我演小品、舞台剧的时候,跟演电影风格不太一样,可能抖包袱的思维差不多,但状态和尺度都不太一样。
南方周末:你怎样确立不同的状态和尺度?
沈腾:学习。肯定是大师的作品都特别学习和研究过,包括借鉴,只要不复制就行。
南方周末:有人总结你的喜剧风格,认为你擅长演两类人物,落魄的小人物,以及有点贱又有点装腔作势的小人物。这种概括全面吗?
沈腾:很全面,其实我没演过几部电影。只是像你说的,咱们比较爱惜自己的羽毛,挑选剧本还是非常认真。其实有时候剧本挑准了,拍摄和后期也不见得好。每个剧本都有自己的命,但咱们在根上要是没挑好,就更谈不上后面的事了。
南方周末:演电影时,你怎样体验角色的悲悲喜喜?
沈腾:有的生活,就像外星人,你真的没法体验。那种纯属靠想象,你真碰到一个外星人,跟你干了这事,怎么办?大家各说自己的,哪个最靠近角色该有的反应,就用哪个。演杀人犯,你怎么体验生活?父母都健在,体会父母双亡?有时候你要去借鉴,平时观察生活、观察人物的积累,这时候就用到了。
像《飞驰人生》演赛车手,学赛车技能对我来讲不算难,难的是怎么体会一个成功人士到小人物的过程。咱们还没有到那个高度,所以很难体会到。很多东西还是靠平时积累,平时的阅读,你的观察,最后合理想象。起码你看过千亿富豪第二天破产了,好多影视作品可以借鉴。人到了这种状态,角色是什么样的状态,人受到挫折怎么表达,自己生吞还是找人分享,还是怎么着。
南方周末:你愿意重复自己演过的角色吗?
沈腾:不知道。其实观众对周星驰厌倦了吗?也没有。卓别林的东西到现在还是经典,他并没有急于求变。
“比别人的忧伤或悲伤多一些也是自然的”
南方周末:在你看来,当下做喜剧难吗?
沈腾:我觉得比以前难。因为网络发达,大家看的东西眼花缭乱,越来越多。你再拿出以前的东西,已经喂不饱现在的观众了,甚至好多网友在底下的留言比你想象的要好笑得多。当然不只是观众,我们也跟着一起眼花缭乱,我们的见识也越来越多了。最终还得靠什么呢?现在越来越火,之后付出的努力也不能少,只有这样才能够始终保持能让人“笑”的状态。
南方周末:你对喜剧的认知是什么样的?让观众笑是必须的,需要什么更深层的东西呢?比如讽刺和同情,像陈佩斯那样的喜剧就是艺术了?你怎么看?
沈腾:陈佩斯的(喜剧),我也觉得是艺术,还包括赵本山、周星驰、卓别林。怎么才能走出自己的路呢?我演的小人物居多,把不同的“小”演好、琢磨好,我觉得就够了。比如说张驰(注:《飞驰人生》中的赛车手),其实是一个大人物没落了,成为小人物,这个怎么演?得慢慢去找这些东西,找得精准了,你演出来才让人忘不了。我以前做喜剧只为了喜剧,故事都要给喜剧让路,但是那种东西就留不下,现在看起来有时脸都红了,就是不愿意面对自己。最终能留下的还是好故事,我们现在的方向可能越找越准了。
南方周末:最近有一部电影《小丑》,讲一个梦想做喜剧演员的小丑的故事。有一幕令人印象很深,小丑去看心理医生,说他很难过。负责逗笑别人的人,却需要找心理医生救赎自己。让人发笑或给人幽默,对你来讲会不会也是自我消耗?
沈腾:其实对每个喜剧演员都是一种消耗。我们有时笑得越开心,心里其实越慌张,越没有底。有时候笑得特别空洞,有时候是为了迎合,不光是做喜剧的人碰到的问题。做喜剧的人其实更难发自内心去笑,因为他天天在研究这个。同样的笑料,你觉得挺好笑,我觉得也还行,但是就笑不出来,那种感觉其实挺难受的。我们很难寻找到快乐,所以比别人的忧伤或悲伤多一些也是自然的,这是我们这个工种带来的。
南方周末:据说你以前喜欢看艺术电影,后来喜欢看爆米花电影,但很少看喜剧。这很令人意外,一个做喜剧的人为什么不看喜剧呢?
沈腾:人可能在有限的时间里更喜欢那些自己够不到的。
南方周末:戏剧和电影,哪边带给你的成就感更大?
沈腾:享受肯定是舞台,这是所有东西都替代不了的。一场非常酣畅淋漓的无间断的演出,之前排练了很多夜晚,很痛苦,但是被认可那一刻,谢幕鞠躬时经常热泪盈眶。然后,起身时把眼泪收回去,那种幸福、满足感是所有金钱都换不来的。
南方周末:你对喜剧的追求是什么?
沈腾:现在变得快,每年和每年的追求不一样。我前些年一直在弄一个我导过的话剧演出剧本,想把它变成电影,也不是我的初衷。好几年我没有着急弄它,有时候玩玩游戏,可能也耽误了。今年我遇到这个剧本,就不太想弄那个了,我没有什么冲动。接戏也是,我今年想表达这个,明年就变了,不是咱们多善变,而是一直有好东西出现。现在真的到了这个年龄段,好像每一年都有变化,我想表达的、我的心声好像都不太一样。所以只能泛泛地说,我们追求好的质量。
南方周末记者 李邑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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