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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乡亲:天使来过人间,做了顶天立地的汉子

  

  那年那月的那天,我从懵懂中慢慢睁开眼睛,开始注视这个世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记忆,而后的岁月,记忆渐渐明晰起来。

  清晨我站在高高的山岗,轻风缓缓拂过我的脸庞,山间的狗尾花在风中摇曳轻盈。天边的彩云下,那是我的家乡,我的思忆奔流不息。

  凡尘往事,人间烟火。这个哥哥我认识,距离不远的街坊邻居,长我八九岁的年纪。男娃娃不吃十年闲饭,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我刚刚踏入校门的时候,他已走出校园,进入社会,开始自食其力的劳动,为了生计田间奔波。

  童年的记忆里,大哥父辈四人,父亲排行第二,与大伯家毗邻而居。在那生活困苦,举步艰难的岁月,日子过得是捉襟见肘,一穷二白,人们的性格中无故平添了一丝戾气。老辈人虽然是骨肉同胞却有如血海深仇,为了一些鸡毛蒜皮在今天看来不值当一提的小事,两家大人关系紧张,兄不象兄,弟不是弟的。最主要的还是妯娌不睦,心存龃龉。相互看着不爽,随时都有想把对方暴打一顿出出恶气的想法。经常是一语不合便大打出手,几乎成为家常便饭。两家父亲对此也是无计可施,无可奈何,

  为一句闲话鸡飞狗跳,置一口恶气手足相残。两军对垒,战鼓雷鸣,恶言相加,恶语相向。大哥家兄妹四人连带母亲,大伯家那是七狼八虎,三女五男,血气方刚,久经阵仗。大伯妈老当益壮,华发苍颜仍旧一马当先,舞马长枪,志在必胜。从言词暴力,到肢体冲突,浴血奋斗,爱憎分明。有人拖着镢头,有人挥舞镰刀,摔盘子砸碗,骂声震天,箩头筐筐的滚落一地。衣服撕破了,脚也扭伤了,小兄弟们个个鼻青脸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睚眦欲裂,怒视对方。场面几近僵持。两家父亲闻讯赶来,都是木然无语,心内滴血。

  大哥一家人数处于劣势,较量中明显处于下风。后来不知是哪个父亲沉不住气儿,率先迈出脚步,本意象是要拉走自己的儿女。但是另一个显然有了误会,以为兄弟是要上前施以援手,压不住心头熊熊怒火,"嗷"地一声叫着扑了过来,紧接着又是一场混战……

  有年岁已高的乡人自恃老迈,在旁边不咸不淡的劝阻,却也是有心无力,无济于事。又害怕打架的不长眼捎了卖菜的,自是不敢过于尽力。放学的娃子们晃着脑袋远远的看着热闹,心下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

  “轰隆隆…"天空滚过一阵响雷,瓢泼大雨兜头浇下,刹那间平地起水,形成一条浊浪滚滚的激流在巷道奔涌,这才结束一场战斗……

  已是包产到户的年月,改开的春风拂遍大地。那时候生产力落后,机械化远未普及,农事作业还停留在人力劳动的阶段。村学校在农忙季会安排放麦假,秋假。为的是帮助家里减轻劳动负担,拉拉下手。麦子靠镰刀收割,转运用排车拉送,遇到沟沟坎坎的坡地,还需要人背肩驮。有点条件的人家也不过是三两户合用一头牲口,拉运碾场。乡亲们日夜劳苦,疲于奔命,只不过勉强一日三餐,温饱而已。

  三夏大忙,巷道里,麦场上写着的宣传标语是龙口夺食,颗粒归仓。龙口夺食是真的,颗粒归仓却未必。前些年雨量充沛,夏季来临,隔三差五便是一场暴雨。刚刚还是赤日炎炎,酷暑难当,转眼间头顶漂过一片乌云,掠过一阵凉风,几道闪电,跟着"噼里啪啦″一声惊雷,鞭杆子雨登时倾盆直泻。

  猛雨连三场。夏收大忙,龙口夺食,关乎着全家人的一年生计。乡亲们在这样艰苦的自然条件下,抓紧时机,见缝插针,抢种抢收。

  老兄弟两家人共用一个麦场,轮换使用。这些年两家人打打闹闹,恩断情绝,不过也没有彻底断了往来。事情过去,小兄弟们依然开口说话,虽然三言两语的别别扭扭。赶上起场时,大哥父子挥舞铁叉,一样上前帮忙。农村人就是这样,不用说兄弟亲戚,既便是二下旁人,走过路过,赶上农忙起场,都是义不容辞,岀力流汗,不说二话。

  大伯家城里有个什么关系,从人家单位入手了一台淘汰的四轮农机。车身的颜色斑驳迷离,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也不知经过多少次修理,经常趴窝,水箱滴答着漏水,不停地就要滚锅,突突的冒着黑烟。饶是这般不堪,相比于八十年代几家合用一头牲口的乡亲,那也是先进生产力的象征。大伯家的小兄弟们驾驶四轮,头发一甩,行驶在村道上,潇洒逍遥,那就是这个山村最靓的仔。

  大哥家那日午后,摊了厚厚的一场麦子,架起老牛,拉着碌碡,开始碾场。眼见着不一会功夫老天变脸,风起云涌,老牛依然是有气无力,不紧不慢的转着圈儿。众人火急火燎,心中暗暗叫苦,却又无能为力,只得暗暗祈祷。

  乌云压顶,山雨欲来。大伯一家人收拾妥当,小四轮也已盖上苫布,准备安然离场。大哥父亲牙痛脸肿,心急如焚,看着老牛这个不争气的畜生,有心叫一声哥,用你的四轮帮帮忙吧。话到嘴边,打了几个转转,咽下一口唾沫,终是没有说出口来。大伯一家人视若无睹,说说笑笑,甚至有小兄弟故意地回头睥视一眼,眼中充满了嘲笑,然后才转身离去。

  终究还是塌场了。满场满院的麦子,在疾风暴雨中,哪里来得及收拾,只看到众人与乡邻在风雨中奔走呼号,未及收场的麦子在雨地一淋就是数日。

  雨过天晴,碧空如洗。望着场院里在麦穗上发芽的麦子,大哥心里波涛汹涌,胸中憋着一团火气,暗暗发誓,今后,一定要把日子过好,争一口气,让村人看得起自己,让大伯一家瞧瞧,谁离了谁光景不是一样过活。

  早年家贫,大哥三十岁上还未正式成家。其实以前,也曾讨过一门亲事。对方患有严重的癫痫病症,发作起来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在村里也算是人尽皆知,有多少重症患者在痛苦中不幸离世。大哥年龄渐大,耽搁不起,父母知病买病。穷苦人家的孩子,哪有什么资格挑挑拣拣,权衡利弊。原计划婚后尽快生个一男半女,承前启后,绵延香火,也能够人到暮年,老有所养。

  姑娘年龄也大,病情不时发作,终究是父母的一块心病。有人上门提亲,也未分毫隐瞒。两人年岁相当,家虽贫寒,可小伙子一表人才,踏实肯干。合计着姑娘今后能有衣穿,有碗饭吃,饱暖无虞,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并未收取多少礼金,简简单单的就把亲事办了。

  不料想天不假年,红颜命薄。紧赶的努力养息,病情还是频频发作,又是如此严重。未及二年光景,尚未怀上孩子,媳妇在一次病发时离世。伤筋动骨一番折腾,大哥还背上一个二婚的名头,依然是一个人形单影只,孑然一身。

  大妹十几岁时就被父亲包办婚姻,许配人家。及至适婚年龄,嫁到山庄窝铺,只为了那里地广人稀,虽然广种薄收,好赖能吃上一囗饱饭。二弟早早的就辍学在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成日里吊儿郎当,胡球狗逛,肩不能挑,手不愿提的无心从事体力劳动。早起趁凉歇,晌午避过热,到了后晌还有一大歇。每天东荫倒西荫,真个是那儿凉快那儿呆着去。

  芸芸众生,世相百态,一样米养百样人。有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发小,鼻涕吊着两筒,说话也不算那么十分利落。自恃在社会上闯荡几年,有了一点见识,站在了时代的风口浪尖。县城边开起一爿商店,拉着二弟入伙,据说是做什么批发兼零售的生意,其实就是那种投机取巧,买空卖空,空手套白狼的皮包买卖。这个还真得有点能耐,不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就能成功。都是贫寒子弟,没有多少文化,人也算不得十分精明。白手起家,根基浅薄,道行不深。这山望着那山高,不知道天高地厚。又夸夸其谈,还自视甚高,常常大言不惭地讲些大话,不把乡亲们放在眼里。自个儿乐观自信,感觉良好。自以为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文能安帮,武可定国,是百里挑一的俊才。成天琢磨着干那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大事昭告天下。在乡里衣冠楚楚,风度翩翩,极力打造着自己的光辉形象。其实用乡亲的话说那就是好吃懒作,不务正干。没有几个人相信他们的胡话。

  多少年打拼下来,只不过一枕黄粱。光景过得是一天不胜一天,早已过了婚娶的年纪,连个媳妇也讨不回来,几乎成了村里的笑话。

  前些年乡里兴起一阵到四川、青海更加苦寒的地方引娶媳妇的风潮。二弟抖擞精神,亲戚乡党的凑些盘缠,历尽万千险阻,终于从青海讨得一门亲事,把家安顿下来。

  只是这新娶的媳妇在乡亲的眼里看来却不象什么实实在在好人家的姑娘。每日里总是日上三竿赖床不起,起床后必修功课便是镜子前描眉画眼,搽胭抹粉,左顾右盼,搔首弄姿地忙个不休。见了串门的乡亲爱搭不理,抽烟喝酒,跳舞打牌那是样样精通。家务事懒得伸手动弹一下,还得二弟上锅沿灶,饭做熟了端到跟前,更不用说上地劳动。花钱如流水一般不知俭惜。酒肉朋友,米面夫妻。庄户人靠那几亩薄田养家糊口,不能够日进斗金。时候不长,本就瘪瘪的荷包更是吃不住劲儿。一天天的入不敷出,却又借贷无门,生活质量是直线下降。矛盾加剧,隔阂日深,小媳妇生鼻子瞪眼地发过几通脾气,甩手不干。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任凭二弟怎样痛心疾首的苦苦哀求,最后还是扬长而去。

  天上云追月,地上风吹柳。那年邻村扎戏,招收学员,据说团长还是我们那块数一数二的角儿。小妹从小就是爱美的姑娘,仰望星空,志向远大。正是含苞待放的季节,初谙人事,春情萌动,青春气息扑面而来。庄稼地里的活计从不愿干,为了青春无悔,免让明珠蒙尘,心心念念想的是如何早日跳出农门,远离乡村。

  小妹的眼中,是那鳞次栉比的高楼,车水马龙的街市,穿棱在熙熙攘攘的人海,看那花花绿绿,光怪陆离的世界,过着灯红酒绿,十指不染纤纤尘的生活。

  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别样青春不一般。把握机遇,改变命运。遵从内心的多年渴望,响应远方的深情召唤,用青春书写人生,让梦想照进现实。小妹就这样跟着剧团走了,心无羁绊,一往无前,既使村里有着相恋多年,苦苦守望的未婚夫婿及一众家人。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未几,风传小妹与那个六十来岁,比父亲年龄都大的团长老头好上。做绿叶映衬红花,献身心戏剧事业,演绎一段才子风流,红袖添香的民间故事。

  杏花微雨,春风清洌。两年后剧团在村里表演剧目,小妹扮演的是一个跑龙套的角色,乡亲们眼巴巴盯着演员表来回寻找,希望看到小妹的名字,终是悻悻然失望不甘。人们议论纷纷后又聚精会神地伸长脖子观看台上的表演,生怕错过了小妹的亮相。等得花儿都谢了,才看到小妹穿着戏装,与一众扛旗旗的角色出来表演,没有一句台词,在台上转个圈儿就退了下去。乡亲们看到小妹,都激动的鼓起掌来,掌声雷动,将台上吹奏的乐器声都掩盖下去。

  散场回家的路上,乡亲们沉浸在激动的喜悦之中,欢欣鼓舞的兴奋诉说,XⅩ家岀了一个才女,扮相俊美,是村人的骄傲。

  好一个人生大舞台。不知道小妹对团长的感情真的是情真意切,还是虚于委蛇,抑或是老汉花言巧语对她承诺了什么,正是如花的年纪,未听说办理任何手续,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走在一起。

  低语呢喃,浮生若梦。若干年后,小妹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只有在逢年过节,或是她们家族婚丧嫁娶的日子,才能偶得一见。有些观察细致的村人,在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看到了小妹的落落寡欢,强颜欢笑。

  许久以后,听说小妹的家庭遭遇变故,从中解脱出来。也不知道是老头亡故,还是其它什么原因。前些年的少不更事,终把真情错付。反正后来在大哥家见过几次的是一个有些腼腆的城里青年,听说是小妹的女婿,忙前忙后的帮着大哥收拾农活。

  尘埃落定,脚踏实地。缅怀逝去的青春芳华,追忆曾经的过往岁月。伤春悲秋,顾影自怜,这跌跌撞撞的青春一路走来,也没有正正经经,隆隆重重的办场婚礼。生活需要仪式感,对于小妹的婚姻,人们感觉总是少了点什么似的。

  小妹脸上不愠不喜,就那么平平静静地活着,所有的过往已是昨日黄花。好在,后处的小伙憨厚,那几年城中村拆迁,似乎也分到了部分钱款。乡亲们眼中看来,也算是家庭稳定,在城里有点人脉。还帮侄儿在城里找过一份送水的工作。

  一生真伪复谁知,此心安处是吾乡。红尘游子,人间过容,原来是往日故人。繁华一梦,终成烟云。

  草黄了又绿,春去了再来。

  大哥一条硬汉,铁骨铮铮,土里刨食,受苦多年。虽然踌躇满志,还是难以翻身。每日里东山日头背到西山,面朝黄土背对青天。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腿泥,累死累活拚命苦干,呕心沥血,披星戴月。家乡的灰窑石厂,地头田间,到处留着他的足迹,处处洒下他的汗水……

  大哥后娶的是外乡一位丧偶带着女儿的嫂子。用乡亲话说那是花中玫瑰,人间秀色。一囗外地腔清脆动听,声声入耳。小女孩粉雕玉琢,一双大眼黑白分明,看着水汪汪犹如一泓清泉。小嘴儿甜甜,见着父老乡亲"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叫得那是一个亲切,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乡人无不夸赞。从小聪明乖巧,学习优秀,默写课文,解答问题,各科成绩,名列前茅,琅琅读声,书香中国。对大哥更是一囗一个爸爸甜甜的叫着,叫得大哥几多欣慰。

  婚后生下一个儿子,继承了母亲的优秀基因,眉清目秀,跟小女孩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样样的,全家人心肝宝贝的宠着爱着。只是在学习上不尽人意,不能说一无是处吧,相比姐姐却是逊色不少,班级里始终处于中下游水平。

  又是一年麦收季,禾场上的庄稼煞是喜人。两家人心存芥蒂,自是矛盾不断。夏收时合用一个场院,都想着趁天气好时尽早的碾打归仓。大伯娘带着儿女从不尽让,仗着人多势众,由着小的们来闹,不把二叔一家人放在眼里。

  那天大哥家刚刚开始摊场,大伯家的孩子又来闹腾,说是今天他们家要来收拾尾巴,不过是未碾净的青穗子上几粒粮食。哥几个厉害惯了,眼中只有自个利益,全然不顾二叔家大部分庄稼都还未及碾打。大哥一家人有些闹心,但也没有开口说啥,知道人家的脾气秉性,凡事尽让三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天。

  退一步海阔天空,忍让时心绪难平。大嫂可不依了,初到新家,伶牙利齿,快人快语,也不识其中厉害,嚷嚷着上前理论。人家骄横惯了,能动手懒得张口,才不和你说道道理,冷不丁舞动拳头,将人打翻在地。

  大嫂吃个闷亏,眼前一阵发黑,大哥急步上前,却又望而却步,强行出头只能是自取其辱。忍着心中愤懑,诉说了大嫂几句。

  大嫂悲愤交加,气咻咻反唇相讥,哭天抹泪的回了娘家。老岳父闻听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大舅哥、小姨妹一众亲戚铁青着脸色,丢下手头活计,拖家带口气势汹汹,前来兴师问罪。

  队伍浩浩荡荡,众人怒气冲天。男的吼,女人骂,老岳父光着膀子,手抡一柄磨得蹭亮的砍刀,在大伯家门前一通狂舞,决计闹他个天翻地覆,鱼死网破,来为女儿讨回公道。

  大伯一家人听闻讯息,早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大门紧锁,铁将军把守,楞是没个人露个脸来。闹哄哄半天过去,黄昏已至,日落西山。老丈人一家骂也骂过,闹也闹毕,张牙舞爪、凶相毕露的耍弄一番,口干舌燥。只不过把大门狠狠的踢过几脚,没有对手的决斗那是多么无聊,这独角戏委实好生无趣。在乡邻们无谓的劝解下,一众人只好打道回府。临行扬言,谁要是再敢欺负我家闺女,那只爪子动的,就剁那只爪子。

  这样的示威表演,到底还是起到了极大的震慑作用。自此,那一家的七狼八虎,在村中行事依旧飞扬跋扈,嚣张傲慢,但对待这家人的态度到底还是收敛了许多。

  当年,村东山上有一处露天开采的灰石资源,早年间村上就有采石烧灰的传统。改开以后,人们温饱得以满足,住房改善提上日常。乡亲们英雄有了用武之地,烧石灰,粉石子,搞推销,跑运输,大家伙争先恐后,纷至沓来,起早摸黑的围绕这个行业辛勤劳作。

  以厂为家,以灰为业。大哥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为老板排忧解难,任劳任怨。窑厂多年,踏实肯干,不遗余力,深得老板信任。被任命为带班生产,领导工人的班组长职务。工作期间更是刻苦钻研爆破技术,在县里培训“爆破手”的学习班上顺利结业,取得资格证书。开山破石,炒制炸药,学成一把好手。

  多年辛苦终有回报,工薪随着水涨船高,日子慢慢有了起色,生活变得日新月异。大嫂也未闲着,上孝公婆,下恤儿女,自力更生,自强不息,家务农活,样样精通。酷日当头,挥汗如雨,夕阳西下,银锄飞舞,植保除虫,争当先锋,辛勤劳作,戴月才归。学习农业技术,阅读科普书籍,刻苦钻研,成效显著,田野丰收,果实累累。生产模范,劳动标兵,金秋满院,丹桂飘香。小青年们半是调侃半是钦佩地称呼大嫂:我们村的三八红旗手,先进工作者,女农业科学家。

  山上窑厂热火朝天的日子里,乡亲们开始嗅到致富先机,靠着得天独厚的优势,纷纷出资购置车辆跑起运输。虽然收入不是很高,一人一车,可抵两人劳动收入。各种电焊修理部应运而生,当时是那种淘汰的旧汽车改装的二手车,准入门槛极低。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乡亲们财力紧张,资金有限,一切都是因陋就简,拾掇拾掇就开始上路运营,凑和凑和就能当一个老板。

  经过数年打拼,大哥手中薄有积蓄。看着别人经营车辆益发红火。心思活络,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辞去手上工作,入手一台技改,开始了运输生涯。

  政策其时并不严格,社会风气崇尚的还是变废为宝,多拉快跑,安全意识十分淡漠。乡下纯粹就是土路,多数乡镇公路也只是砂石路面。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河里无鱼市上多。占得先机的运输户自是一路凯歌。后续一哄而上入场的乡亲们却是生意惨淡,经营困难,只是捧火了窑厂的生意。遭逢淡季,几天几夜的玩命排队才能装上一车货料,拉到建材市场,又是几天几夜的翘首以盼也难以出手兑现。既便如此激烈的竞争,乡亲们依然是乐此不疲,苦苦守望。

  乡亲不易,政府也难。工商税、养路费、运管费等等诸多费用还是需要按时足额交纳,每月合计几十元不到百元的份额。既使这样的费用,经营不善的乡亲也是无力承担,绕着避着的和征费人员躲着迷藏。

  后续几年,执法力度持续加大。联合检查,统一行动,多家单位大早起,立黄昏,甚而三更半夜,也在上路稽查,加班加点,昼夜交替。得到线人举报,经常到车辆逃匿的村道上蹲守。

  趋利避害,人之共性。大哥凡人一个,自也不能免俗。大哥行走的是邻县一条乡村岔道。那个夜晚,月黑风高,明明早上出发的时候车灯还能亮起,此刻偏偏不亮。大哥劳累一日,又饥又渴,务弄半天也于事无补,只能摸黑上路。

  山道弯弯,夜黑路远,大哥胆战心惊,只怕遇上征费人员,这一月的辛苦又要毁于一旦。心啪啪直跳,踩着油门一脚到底,发动机轰隆隆的响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漆黑的前方。

  倏地,前方亮火一闪,旋又一片漆黑。岔道口,那“咣当”一声大哥都未听见,只感觉眼前明光一闪,还以为是下雨天前的闪电。车象是被什么东西挂了一把,动力熄火,车停下来。

  大哥下车,亮起手中的电筒,照照四周。咦,真是奇怪?啥都没有。纳闷间,又走回驾驶室旁,拿出摇把,对照插上,准备启动。

  “哎,哎,不敢走哇,我人在这呢……”寂静的夜里,传来一声呻吟。大哥吓了一跳,举起电筒照着,路边不深的沟坎,一辆普桑歪倒田间,一个男子正抖索着从车里爬了出来。

  夜静更深,道旁寂无一人。大哥天性淳朴,良心使然,没有选择逃逸,将人搀扶起来。

  那是公家单位的车子,出差归来,遭遇不测,并无大碍。老百姓一穷二白,单位财大气粗,并未与大哥给予为难,计较许多。但既然出了事故,也不能一走了之,总要处理,走个程序。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几日接到通知,大哥开着他的车去邻县处理善后,却又雪上加霜,再滋事端。在人家的村口将人挂伤。

  大嫂到医院陪侍数周,礼遇殷切。其后的赔偿问题上,遭遇瓶颈,协商无果,无法达成一致。大哥再无前次的好运,人家的地盘,家属狮子开口,愿想一劳永逸。大哥倾家荡产也是决然无力承当。家属纠集一众乡人,将车拦扣起来。

  事情诉至法院,法庭秉公处理,先是进行财产保全,将车驶到法院,押扣起来。几次调查取证,一朝审理判决,依循法令条款,公平公正解决。被告心中不服,继续纠缠不休,各方神圣,粉墨登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口诛笔伐,不依不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树欲静风不能止,判决生效当日,家属一众还是聚在村头路口准备再次拦挡,听从高人指点,大哥一家缩在法院并无行动。是夜,乘着众人等得人困马乏,疏于防备,茫茫夜色,百里奔逃。至此,这条财路算是彻底断了。

  两次事故,元气大伤,多年积累复又归零,几载辛勤梦想成空。再次恢复从前那种一穷二白,捉襟见肘的生活境地。

  其时,我也拥有一辆同样的改装车。时日窘困,举步艰难,对大哥的遭遇感同身受。不时地上大哥家里借配零件,交流体会。大哥多少次拿着还贷的单据,厚厚的一沓,让我观看,流水足足几万元之巨。大哥畅开心扉,无限感慨:命薄一张纸,勤勤饿不死。兄弟啊,你看看哥这些年就光干这个事了,光利息你算算出过多少钱,不敢想啊!

  生活还要继续,日子始终要过。不能总在人生的低谷一蹶不振。大哥转头上山,妻子回身下田,迎着朝阳出门,映着晚霞收工。风雨人生,岁岁年年,燕子啄泥般建设着这个家庭。种植玉米大葱,栽培苹果泡桐,夏日夜里头顶矿灯奔走在沟波渠堰捉蝎虫,冬天风里身背包袱到荒郊野地拣酸枣。朝朝暮暮,不辞劳苦,披星戴月,日以继夜,竭尽全力,再振家声。整日里勤扒苦做,孜孜不倦,丢下扒儿捞扫帚,忙得是脚不沾地。风霜侵身心,岁月催人老,渐渐地,身姿不再挺拔,两鬓染上风霜,当年的少年不再年轻。

  月过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万事休。父亲年纪稍大的时候,不知不觉间患上一种不知名的怪病,看过多次医生也讲不明白,家里的保健药瓶瓶罐罐的堆了一摊。庄稼地早已不去,家务活从来不干,走路碎步轻移,似乎有点欢快,似乎有些踉跄,说话磕磕绊绊,却是条理分明,一时吐字不清,一会含含混混。手臂永远那样弯曲着兜在腹前,自行车还是能骑,人看起来总是无精打采没有精神的样子。乡亲中有人说是心病,有人说是假装,又有人言之凿凿地说在某日某时曾在县城的公路上看到老人精神饱满,把自行车蹬得风快,全不似平日有病的样子。看到熟人看见又不好意思,瞬间开始变得力不从心,恢复往日状态。也有人说老人一辈子穷愁潦倒如影随形,人到老年换一种活法也是未尝不可。反正不用帮儿子下地干活,管他三夏大忙,收秋种麦,只要有吃有喝,舒服一日算一日吧。

  母亲一辈子清闲惯了,早早的就开始颐养天年。说话轻声细语,也不料理家务,只把自个拾掇的干干净净,每日里象个客人一样吃着闲饭。时不时地觉着口中无味,勾起馋虫,避着老汉家人吃点好饭,人送外号“吃嘴婆婆”。在家中无人时烙呀烫的,炸个油饼,摊个煎馍,冲颗鸡子,烙张小旋,连孙儿孙女也不舍得给吃上一口。乡亲们背人处议论起老婆婆的处世态度,都发出不能理喻的疑问。不一样的人生观念让人们看到了多重的人间百态。

  二弟还是那般不着调的在外瞎忙。活要拼命干,来钱靠苦换,大哥上无所靠,下无所倚,唯一指望便是脚下这片黄土,凭着一身好苦,满腔热血,坚强坚韧,打拼天下。每天辛辛苦苦毫天怨言地活着。儿不嫌母丑,子不言父过,无论坊间如何轰轰烈烈的流言蜚语,只是问心无愧做好自己。恪守人子之道,传承民族传统。

  大妹嫁到那个几十户人家的山庄,先后生下两个闺女。丈夫是敦厚老实的庄稼汉子,山里的庄稼因为道路崎岖,大多用人背肩扛。虽说不吃邻居一口,不喝乡亲一口的,自个光景自个过着。可还是挡不住人们背后的闲言碎语,指指点点。冷馍冷饭好吃,冷言冷语难受,乡亲们看来的眼神含着几分怜悯,还有几分轻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大妹夫没有儿子,后继乏人,体力活是越干越累,慢慢地就失了心劲。

  春风化雨人间美。四十岁那年头上大妹老树开花,再结硕果,终于生下一个大胖小子。举功至伟,全家皆喜,满村恭贺。一家人从此昂首挺胸,扬眉吐气。父亲听闻这个喜讯,全然忘却自己的病痛,在村里奔走相告,喜极而泣:“大女有儿了,大女有儿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薪火传承有来人。遇到同村同巷的外甥,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大声邀约:“生娃,大女有儿了。记着,明早咱们相跟上去看孙子。记着哇,我早早叫你。哈,哈哈……”

  外甥闻听,也是乐得眉开眼笑:“看把我舅喜欢的。”

  年迈得孙,喜从天降。对老人而言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入夜,乐极生悲,老人兴奋过度,喜极欲狂,诱发了心脏病。猝不及防,来不及送医,不幸陨命。

  料理后事,本应弟兄二人分摊所需费用。二弟站了出来,依然是那样的风清云淡,依然是那般的大言不惭,全然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哥要不这次办事你就全部负担,我只管哭我的牺惶。反正是还有一个老人,日后,母亲百年,我来负担,咱们一人一个,也是不偏不向。

  经过亲友协调,达成一致意见。大哥虽然经济紧张,负累严重。但既使借贷,也比兄弟强些。来日方长,这次的事情就按兄弟意见办理。

  经年累月的在外奔忙,江湖商场的铩羽而归,半世沉浮,天命难违。历经多番磨难挫折,二弟仍然没能混出个名堂。一步登天的梦想早就不再奢望,流年不利,时运不济,一辈子也没能等来生命中那个贵人提携一番。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尽管这一路行来,也是百般算计,多番小心,却总是虚掷光阴,不尽人意,从未迎来人生的高光时刻。

  家中祖居多年来无力维修,杂草生了满院。在旧货市场赁了块地皮,带着后娶的婆姨与闺女,开始踏踏实实的收些旧物木料,椽椽檩檩的倒买倒卖,养家糊囗。

  平生嗜酒,经常喝得个酩酊大醉。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有一帮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的发小酒友不时聚聚。那天,老婆带着闺女走了娘家,兄弟们兴高彩烈又聚在一起,在他那旧货市场的家里,欢歌一堂,说说大话,吹吹牛皮,铺开摊场,无人拦挡,无拘无束,放浪形骸。

  一碟花生米,半碗猪头肉,石头剪刀布,老虎杠子鸡。屋外月色生辉,室内欢声笑语。喝到三更半夜,有人中途退场,有的过足酒瘾,有的不胜酒力,有的倒在床头呼呼大睡。

  二弟喉头起火,一觉醒来,胃里翻江倒海,脑瓜疼痛欲裂,头重脚轻昏沉沉挣扎着来到屋外呕吐。踉踉跄跄地一个趔趄,绊上了道旁一根带钉的椽子,一头扑倒,人事不醒。

  天光大亮,老婆娘家归来。见到倒在路旁的丈夫,气息全无,当场恸哭失声。

  酒友们灰溜溜赶来,忙着料理后事。惊魂甫定,后怕不已,有人痛哭失声,有人声泪俱下,兔死狐悲,难过愧疚,从此人生路上失君同行,酒杯太浅敬不了日月方长。灵木拉回乡下,路过邻村的路上,酒友们灰头土脸,不发一言。有相熟的村人冲着他们,嘻眉笑眼,用手势比划着喝酒的动作。

  不思量,自难忘,十年生死茫茫。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几十年光阴转瞬即逝,恍然一梦。可叹二弟一世落寞,一生困顿,这走马观花,浮光掠影的一生啊!虽然行走江湖,驰骋商海多年,自命不凡,锲而不舍竟也一事无成。末了末了,因为酗酒,搭上一条小命。留下年迈老母,遗下孤儿寡妇,阴阳两隔,音容渺渺。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家中破屋三间,屋顶早已垮塌,杂草生了满院。活着时狼狈不堪,走了后连个停灵的地方也无着落。乡亲们紧一通忙活,清理庭院,打扫卫生,临时用帐篷搭起一座灵棚,勉强应付。

  有亲友提议追究共饮者责任,以期获得经济补偿。大哥一语驳回:都是一路走来,一起长大的朋友,能够聚在一起那是缘分。为啥不找旁人,偏偏是他。啥不不怨,都怨老二,是他自个沉不住气,命该如此。要说让人赔偿,我张不开这口。

  二弟食言,指望着他来葬养老母。壮志未酬又还英年早逝,人生路上悄没没做了逃兵。并未留下多少家当,就料场里那些破破烂烂。

  往事历历在目,来程不堪回首。大哥潸然泪下,怀里搂紧还未成人的侄女,葬了老父,养着老母,举债料理兄弟后事,还要接济没有经济来源的弟媳生活,好让兄弟入土为安。

  长路漫漫,长歌当哭。终是大哥一人扛起了所有。

  天道酬勤,勤能医贫。儿女长大成人,那个人见人爱的姑娘已为人妇,在婆家村的幼儿园里唱唱跳跳做着一份老师的工作。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时代青年。日后移居上海,打工异乡,与姑爷一道在一家校外培训机构工作。

  儿子走上社会,经风雨,见世面,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先是服了几年兵役,退伍还乡,在小姑的介绍下,先是做了一段送水的工作。一个偶然的机会,市局招收辅警,谋得一份差事。

  一朵花儿开,就有一朵花儿爱。凭着天生的英俊相貌,小伙时来运转,居然搏得局里政委千金的青睐。千金涉世未深,见色忘义,为情所困,意乱情迷,爱到深处,情难自抑。不管不顾自己还是在校大学生的身份与其频频交往,不屈不挠顶着家庭的压力一意孤行,几于父母反目成仇,将近决裂,这才勉强赢得家中认可。

  鲜衣怒马,青春明光,象风一样自由,一段你侬我侬,郎情妾意的的故事便象长了翅膀一样在乡间流传。父母脸上有光,祖上前世积德,激动与不安的情绪始终在小伙心头荡漾。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在乡人们啧啧称道的惊叹声里,小伙子也曾一睹天颜,曾以为大人会耳提面命,谆谆教导;也想着能够亲耳聆听,诲人不倦。小伙垂首而立,洗耳恭动,规规矩矩的无比顺从,恭恭敬敬的应声作答。察言观色时只看到透着多少冷漠,言辞谈吐间分明些许不甘。

  准岳丈火眼金睛,神日如炬,打心眼瞧不上这个空有抱负,胸无点墨的半子少爷。奈何闺女意志坚定,如钢似铁。老人被触碰到心中那块柔软的地方。为了姑娘的前程幸福,也顾不得光彩体面,在警局一次转正招聘的考核中,暗暗施以援手,寄望小伙能够奋力一搏,马到成功。

  难能可贵的是前些年制度尚不完备,考试并不尽严苛,考官也是睁一眼合一眼做做样子让人过关。甚而在上边的暗示下,助其小抄。奈何小伙底子太薄,基础很差,照猫画虎,照本宣科的事情都做不来。

  考试败北,愿想成空。人生机遇迎面而来倏又擦肩而过,实现梦想眼见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竖子不足为谋,政委叹一口气,似是遗憾又似解脱,真真烂泥糊不上墙,爹妈空给了一副花花皮囊。痛定思痛,为前途计,为子女谋,经过再次不懈努力,政委全家终于达成一致。女公子大学毕业,走上社会,本也不是纨绔子弟,年岁方长,渐渐醒事明理,看清人间真相。横亘在两人之的最大障碍并不仅仅只是家庭贫富,门第悬殊。学识能力,思想观念,越来越不能同步共鸣,这才是那道不可逾越的大山。生活不只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忍痛割爱,及时止损,忧心忡忡却又怒其不争。这一段缠绵悱恻,感人至深的感情渐行渐远,无疾而终……

  当然,这一切传闻都是据说,根据消息灵通人士的街谈巷议,根据小伙发小知己的悄悄披露。

  小伙还是生活在远离乡村的繁华闹市,还是处于远离村人乡亲的视线之外。果然,生得好那是真的好。青春无敌,这是父母给予儿女走上社会的第一张门票,象一张光鲜靓丽的名片,引人注目,惹人陶醉。未几,不长的一段时间,小伙与一个在售楼部工作的姑娘一见钟情。稍后,姑娘将小伙介绍到自己公司,一起工作,朝夕相伴。

  在风华正茂的年纪遇见青春靓的你。不久的时间,家中张灯结彩,亲人欢天喜地,大哥夫妻容光焕发,脸上挂着熠熠生辉的笑容。在吹吹打打声中,迎娶新人进门。

  是夜风清云淡,人间花好月圆。

  新婚燕尔,伉俪情深。日子顺风顺水,生活有滋有味。一年以后,开枝散叶,明珠入掌,喜添孙女。乡亲们吃罢满月酒宴,又是纷纷夸赞:看看人家这娃娃生的,看看人家媳妇长的,真真中亲。水嫩水嫩,和她奶奶一副眉眼,这家人种种真好。

  堂前春草清香,人间红花绿树,用热切的生命继续滚烫的生活。大哥拿来毕生积蓄,倾尽所有,竭其所能,为儿子在城里购置一套新房。虽然不是什么高档小区的豪华洋房,总也是让儿子在城里有了一席之地,站稳脚跟,大哥也算功德圆满。有恒产者有恒心,小两囗春风满面,每日里联系客户,早出晚归。大嫂爱子心切,洗脚上田,家中的一切事宜悉数交付大哥,不再顾及,跟随儿孙来到城里,照顾小家生活,陪护孙女起居。

  小人儿上了幼儿园后,大嫂稍有闲暇,却是更加忙活。每天一日三餐,接送上学,洗洗涮涮。在小区又揽下个保洁的工作,忙里忙外,牵肠挂肚。工余时捡点废品,多多少少贴补孩子生活。大哥坚持生产,魂萦梦绕,守望着家乡一片园田。

  郎才女貌,一双璧人。金玉良缘,天作之合,比翼齐飞,志同道合。生活搭上了时代变革的列车,滚滚向前。灯火辉煌的夜晚,看人生璀璨,繁华似锦,想起那些还在乡村打拼的同年,心中那是无与伦比的骄傲自豪。小两口头脑渐渐有些膨胀,好儿郎志在四方,跃马江湖,驰骋商海。看着有些同事迷上赌钱,有一两个成功的范例,购楼置业,光宗耀祖。小两口对每月的那点薪水有些瞧不上眼来。

  小伙脑筋开窍,眼前豁然开朗,仿佛铺展着一条金光大道。胸中豪情万丈,为了证明自己还是有能力的,把握当下,掌控未来,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做出一番成就,实现财务自由。出人头地,光耀门庭。别人能够做到的事情,我也一定能行。

  浑身是胆雄赳赳,勇做时代追梦人。加油!夫妻同心,黄土成金。小两口击掌共鸣,相视而笑。人生的路上,携手前行,你的理解就是最大的支持。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二人信心满满,共同憧憬着幸福美好的未来。

  以梦为马,不负韶华。想想那年也曾差点鱼跃龙门,得偿夙愿,与政委的千金几乎修成正果。似乎得到命运的垂青,却不料只是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这是大哥的亲生儿子,一身作派更象二叔。好高骛远却是眼高手低,志向非凡没有真才实学,只能靠着一副锦绣皮囊混迹这花花世界。

  风雷激荡,变化无穷。不得不说涉足赌场初始还是赚到一点小钱的,尝到甜头,夫妻俩欢欣鼓舞,再接再励,胜利的曙光似乎就在不远,一鼓作气,直捣黄龙。终究是风诡云谲,神秘莫测。天赋,运气,智慧能力,见识眼界,机缘巧合,环环相扣,重重叠叠,也难确保万无一失。不能急流勇退,见好收手只会万劫不复。一个闪念,阳差阳错,功败垂成,瞬间就被打回原形。世间那来那么多的侥幸眷顾你我,一切都是必然。悬崖勒马也成枉然,赔上了全部身家,房子拿来抵押,还是欠下巨额外债。

  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折戟沉沙,全军覆没,多年积累化作乌有,半世心血付诸东流,曾经的所有已成镜花水月。一步踏错,满盘皆输,人撞南墙头破血流,贫寒子弟延续着生命的艰苦轮回。

  面壁思过,覆水难收,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东风吹破少年梦,风光一去不回头。把天捅破一个窟窿,惹下塌天大祸。儿子黔驴技穷,束手无策,早已是涕泗横流,悔之晚矣。

  卷土重来,东山再起,真的不敢想象。一家人如坠冰窟,浑身寒凉,每个人都笼罩在无奈恐惧的阴云当中。害怕电话响起,害怕捶门打窗。小两口如同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每日里东躲西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曰暮途穷,此非长久之计。只有尽快远离是非之地。大哥见人也是无语,人也憔悴许多。儿子唯有跑路,所幸媳妇不离不弃,共同进退。人生路上手牵手,风雨同舟一起走。大嫂舐犊情深,亦步亦趋,跟着儿孙,背井离乡,千里投亲,找到在上海做幼教工作的女儿。

  躲过初一难逃十五,走了和尚还有庙寺。讨债的对着大哥围追堵截,昼夜索讨,用尽一切手段。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人生的路上再打败仗,子债父偿,难辞其咎。大哥屡败屡战,再度难关,一条贱命,何足惜哉!生死看淡,活着就干。制定五年还款计划,立下承诺,践行誓言。构建和谐社会,树立诚信形象。每年庄稼地里的玉米大葱,粮食药材,丰收满院,堆积如山,除去留下生活必需的吃喝用度,全部收入用于还債。发愿有生之年当牛做马,责无旁贷,定当偿清全部债务。

  债主们见大哥言词恳切,态度明朗,且每年都以实际行动表达诚意。同时也在极力督促儿子齐心协力,共同应对。虽然怨天尤人,却又无计可施。不怕要债的如狼似虎,就怕欠債的一贫如洗。志在必得又能如何,总不能逼出人命来吧。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大哥茕茕孑立,踽踽独行。漫漫寒夜,漠漠长冬,莽莽苍苍,四顾茫然,冰锅凉灶,一人一犬,形影相吊,相守无言,夜不能寐,侧耳远听,苦海无边,何处是岸。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荒僻的灶屋里围着柴炉烧饭取暖,昏黄的灯光下架起花镜纳补旧衣。吃一碗白皮面,伴着萝卜汤。多年以后,蓦然回首,只剩下泪流满面。

  所幸大哥尚有一个喜好,玩玩扑克牌。日里闲暇晚间夜长,聚起一帮志趣相投的牌友,苦中作乐,娱己娱人。人不够用时还要拉着大妹夫前来作伴凑数,玩起来昏天黑地,废寝忘食。

  打掉了牙齿和血吞,胳膊折了袖中藏。这些年的不容易,怎能告诉你。人前人后还要装作若无其事,虽然痛彻心扉,总在强颜欢笑。

  生活逆水行舟,时光匆匆而过。此去经年,母亲已然驾鹤西游,大妹早已移民新村,虽然农忙时节还是要到那几亩山田鼓捣忙活。日子终是好过许多,比起前些年那缺衣少粮,三餐不继的岁月。

  用一颗平常心,看人间万事休。逢年过节,上香献供,承继香火,源远流长。大哥还要去外乡接回随母改嫁带走的侄女,置身衣服,换套行李,发些节钱,关心孩子成长,爱护侄女成人。拳拳之心,慈容犹欢,掏心掏肺,无可厚非,毕竟那是二弟留下的骨血,血肉相连,一脉相承。大嫂连着几年在上海陪护儿孙,一年四季,连着春节,都未能返乡。这招待侄女的阵场,自然就转移到大妹家中。年节时大哥也挤靠那里,吃吃喝喝,欢聚一堂。食不贪美餐,宿不恋舍暖,没有山珍海味,珍馐佳肴,猪肉熬菜,包子白馍,顿顿管够。

  人言落日是黄昏,望极天涯不见家。大嫂异地他乡,照护儿女,疼爱亲孙,多少回梦里乡音袅袅,多少回梦里故乡亲人……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你在南方我在北方,风雪摇曳谁的悲伤,兄弟抱一下,说说心里话。几十年光阴弹指一挥,人生路上,备尝艰辛。没有鲜花掌声,没有欢歌雷动,岁月如舟,载动着多少欢乐忧愁激荡前行。

  今年暑期回乡的时侯,偶然听闻大嫂已经还乡,回到梦想开始的地方。孩子大了,能离人了。倦鸟归巢,带爱回家,又务弄起多年不干的农活,捎带着打点零工。大哥依旧勤劳,忙完了地里的活计,还要去县里的建筑工地作工,持之以恒,坚持不懈。象牛一样劳动,象土地一样奉献。生活的磨砺早已把人锻造的百炼成钢。致富路上任重道远,大哥仍在奋力前行。每个努力生活的人,都被值得尊重。

  风是秋后爽,瓜是苦后甜,泪眼同欢笑,纯美是中年。将近六十岁的人了,此生从未离开脚下的这片土地。务弄着孩子们退换下来的智能手机,抖音上,朋友圈发布着孙辈们游乐场上欢乐童年的视频照片,阳光明媚,春风扑面。晒晒幸福,撒撒狗粮,来给生活比个赞。亲们,看看我家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一代新人。

  半世风雨,苦乐年华。眼前的世界一片澄澈,阴霾逐渐散去,生活透进阳光。前路尽头,曙光耀眼,严冬将去,人间春暖,那怕一丝丝的希望,也能带来无限向往。愁眉稍展,还需努力,该是苦尽甘来的时候了,久未谋面的笑容在饱经沧桑的脸上悄然绽放。

  长叹人生苦与短,更叹人生路漫漫。天使来过人间,做了顶天立地的汉子。为家庭,为儿孙,栉风沐雨,鞠躬尽瘁。唯一志愿想你安好,我在这年终的街头雨里漫步,推己及人,这人间万事皆同不过换了你我。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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