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妮·陶莫波（Seini Taumoepeau）已经多日没怎么合眼了。
当地时间1月14日和15日，汤加洪阿哈阿帕伊岛海底火山发生剧烈喷发。自那以来，这个南太平洋岛国海底电缆被切断，整个小岛突然“与世隔绝”，住在澳大利亚悉尼的陶莫波一直在四处搜集关于老家汤加的零星信息，收听在线直播、媒体播报，试图拼凑出当地的情况。
每到深夜，陶莫波强迫自己入睡却担忧地怎么也睡不着，她的叔叔还在汤加塔普岛的一个小村子里生活，双腿瘫痪只能靠轮椅行动。“我的父母已经去世，对我而言，他如同父亲般重要，可现在我联系不上他了。”陶莫波对英国《卫报》说道。
随着抢修和救援工作的开展，陶莫波或许很快就能和她的叔叔取得联系。
当地时间1月19日，汤加首都努库阿洛法开始恢复部分供电和通信，国际红十字会也将提供更多的救援物资，其中包括帮助当地通过卫星电话恢复通讯联络。
来自汤加的声音正再次被世界听到。
火山喷发后的汤加“失联”
“我想没人会忘记这一切。” 汤加BroadCom广播FM87.5记者玛丽安·库普（Marian Kupu）对英国《卫报》说道。
汤加洪阿哈阿帕伊岛海底火山喷发时，一瞬间巨大的灰色蘑菇云在太平洋上翻腾，就连远在800公里之外的斐济都可以听到火山喷发的回响。
巨响让库普的耳朵开始耳鸣，她听不到周围人的声音，彼此没法交流，只能跟着大家一起跑起来，赶紧躲到车里，想尽快驶离火山附近，躲到地势较高的地方，走得越远越好。
行驶的这一路，库普的挡风玻璃上总是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这并非雨声，而是火山灰和鹅卵石像雨点一样砸在车上。
紧随火山喷发而来的是海啸，高达1.2米的海浪冲上汤加海岸，急冲冲的水流在建筑物周围打转，穿越城市街道，蜿蜒流至各处。
当地时间2022年1月16日，汤加，火山喷发后，现场满目疮痍。图/IC photo
然后，汤加被迫进入了“静音模式”。
受火山喷发影响，汤加海底电缆被切断，全国电话和网络线路都被中断，岛上约10万居民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不仅家人和朋友失去了音信，其他国家也难了解汤加的情况，无法对当地提供帮助。
一个星期后，汤加的通讯情况终于有了些许好转。
火山灰被不断清除，卫星通讯得到了改善。据美联社报道，汤加电信运营商表示，当地时间1月19日晚些时候，部分地区的国际电话服务就已被恢复，但由于电话数量庞大，卫星连接容量有限，人们需要反复尝试才能拨通。
重新和世界对话的汤加几乎难以辨认出从前的样子。
曾经青翠的岛屿如今被厚厚的火山灰覆盖。从卫星图片放眼望去，只剩一片焦黑，大量树木被摧折刮倒，海岸线上到处都是残余碎片。
失联数天后，汤加政府于当地时间1月18日首次发布灾情通报，称这次火山喷发及其导致的海啸，给这个南太平洋岛国造成了“前所未有的灾难”。该国约84%的人口受到火山灰和海啸的影响。随后，据央视新闻报道，汤加国家应急管理办公室表示，截至当地时间23日20时20分，汤加火山喷发引发海啸已造成6人死亡。
国际援助也在进行中。国际红十字会与红新月会国际联合会太平洋办公室主任凯蒂·格林伍德表示，从掌握的最新情况来看，破坏的规模可能是巨大的。汤加当地红十字会团队证实，海啸倾倒的海水和火山灰污染了数万人的饮用水源。他们正在努力提供住所和饮用水，从而避免疾病的传播。
中国也在积极向汤加提供救助。1月20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在例行记者会上表示，中国红十字会已向汤加提供10万美元紧急人道主义现汇援助。中国政府通过驻汤加使馆以最快速度筹措了一批饮用水、食品等应急物资，于19日交付汤加。
汤加副首相泰伊出席交付仪式时表示，衷心感谢中国政府迅速向汤加伸出援手。这是灾害发生后汤加政府收到的首批应急救援物资。这承载着汤中两国之间的特殊友好情谊。当地民众纷纷向中国使馆致谢，动情地表示中国是汤加真正的朋友。
喷发前的“蠢蠢欲动”
7年前，新西兰奥克兰大学火山学家肖恩·克罗宁（Shane Cronin）登上汤加洪阿哈阿帕伊岛火山的时候，估计没预料到这座火山将在多年后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
洪阿哈阿帕伊岛火山隐藏在HungaTonga和Hunga Ha'apai两座无人岛之下。在2009年以及2014年至2015年间，洪阿哈阿帕伊岛火山多次喷发，但规模较小。
值得注意的是，2014年至2015年的那次喷发，形成了一个火山锥。克罗宁对新京报记者表示，这个火山锥高达140米，克罗宁一行人正是通过它才能去往这两个被隔离在深海、难以取样的无人岛。
除了对岛屿上的新旧火山沉积物进行采样外，克罗宁的团队还专门使用无人机镜头和实时动态地理定位系统对岛屿的地形进行了测量。
其实，早在那时，克罗宁研究团队就发现，这几次火山喷发的熔岩主要是从火山口边缘的裂缝中喷发出来的，岩浆从深处迅速上升喷发，几乎没有停顿，也没有储存在地壳或者火山中。现在看来，这几次喷发看起来像是一场更大事件的序幕。小型火山喷发代表着岩浆系统在缓慢自我“充电”，为大型喷发做准备。
其实，洪阿哈阿帕伊岛火山的喷发也并非毫无征兆，它在喷发前已经蠢蠢欲动了一个月。去年12月底，这座火山出现了几次苏特赛式喷发的火山碎屑涌浪，随后几日又出现了蒸汽和气体火山喷发柱。（苏特赛式喷发通常是在浅海海底发生反复的玄武质爆炸式喷发，苏特塞在冰岛语中意为火巨人。）
其实，一般情况下，有些火山的喷发可以被预测到。克罗宁介绍道，通常用于预测火山爆发的主要方法是研究地震活动，或者利用仪器测量气体、观察地面变形以及磁性变化等。
当地时间2022年1月16日，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公开的一张卫星图像显示的太平洋国家汤加海底火山爆发后火山灰烟云。图/IC photo
但这些精确的预测工作都很难在洪阿哈阿帕伊岛火山完成。
首先它是一座海底火山。英国布里斯托大学火山学家塞缪尔·米切尔（Samuel Mitchell）表示，有些火山喷发前会发出明显可监测的信号，例如气体排放、地表水温度升高，或地表缓慢膨胀，这些都可以通过卫星数据监测到，但在海底很难收集到这些数据。
另外，洪阿哈阿帕伊岛火山监测仪器也并不完备。火山距离最近的有人居住岛屿有65公里远，克罗宁指出，维护一个或多个监测仪器的工作本身非常困难，而且成本也很高。其次，汤加也没有用于监测火山的地震检波器。
因此准确预测火山喷发活动就变得尤为艰难。克罗宁表示，在喷发之前，汤加当地的地质专家只能在船上和通过卫星监测火山活动，因此他们可以在喷发之前做出海啸预警，但没有地震检波器这些仪器，他们很难准确监测这座火山以及汤加火山链上其他火山的情况。
正是在这“蠢蠢欲动”的一个月中，不断上升的岩浆被加热到1000摄氏度左右，当地时间1月15日，岩浆遭遇了20摄氏度的海水，导致了瞬间的大规模爆炸。
监测火山活动须国际合作
没能在最初预判到洪阿哈阿帕伊岛火山的喷发，如今它是否会再次喷发，大家也没理出头绪。
因为这场火山喷发摧毁了其与海平面相当的火山口，淹没了大量物质，使卫星也无法观测到它。美国史密森尼学会全球火山项目驻新西兰的火山学家珍妮·克里普纳（Janine Krippner）表示，现场仅有的仪器可能早已在火山喷发中被摧毁，当喷口处于水下时，没人能预料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眼下，专家也在抓紧研究洪阿哈阿帕伊岛火山活动。《科学观察》杂志指出，截至当地时间1月20日，火山表面的活动似乎已经停止，火山学家还在观察海底的情况。
此次汤加火山喷发也暴露了汤加，乃至全球火山监测工作的短板。
火山喷发可能会导致毁灭性的后果，造成人员伤亡，破坏民众的生存环境，甚至影响气候变化。因此，加强对火山活动的监测将有助于更好预测火山喷发的事件，并将其造成的损失降至最低。
但每一座火山都存在不同的特性，克里普纳对新京报记者表示，需要通过观察不同火山各自的地质情况了解它们在过去如何喷发。如今在科学上，研究人员没有足够人力和设备来研究巨大、复杂且不断进化的火山系统；其次，在财政上，也没有充足资金来监测所有风险更高、更易对人类产生影响的火山。
汤加84%的人口受到火山灰和海啸的影响。/社交媒体截图
不过，增加监测设备也不能保证预测精确、万无一失。
火山活动的预测之难恰恰在于，火山已存在了数百年甚至数万年，在如此漫长的时间轴上，数天和数年的差距变得难以区分。
就拿汤加洪阿哈阿帕伊岛火山为例，它的喷发周期大约是1000年，莫纳什大学的高温地球化学家奥利弗·内贝尔（Oliver Nebel）表示，按此计算，它可能在明天喷发，也可能在100年后喷发。
预测火山喷发最大的挑战在于判断其被触发的具体时间，或许利用历史和地质资料可以建立概率模型，但这也不足以保证具体到某日某时的准确度，克罗宁补充道。
美国史密森尼学会全球火山项目也指出，最好的预测工作要基于对地质历史、实时监测数据和特定火山内部管道过程的深入了解才能做出。但很少有火山能被充分研究，所以很难提供数百年乃至数万年的喷发历史。另外，很少有火山能长期重复此前喷发的模式，因此即便在最佳监测状态下，在喷发前几天做出可靠的喷发预报也几乎不可能。
在火山活动监测方面，人类社会依旧任重道远。
仅就汤加而言，克罗宁指出，如今需要国际合作帮助汤加建立火山监测网络，并使其可持续运行。例如配备监测汤加地震、次声和气体的传感器，在主要火山岛屿上建立地震站，监听火山喷发事件的水下测声仪。此外，还需要提供资金，用于培训监测人员，对公众进行教育，帮助他们更广泛地了解应对措施。
从全球火山整体监测工作来说，克里普纳认为，火山活动可以跨越边界，对人类社会产生巨大影响，国际火山研究亟需资金帮助，火山学家也正在寻找更便宜的监测方法，以提供全球援助。
汤加火山不会引发“联动”喷发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汤加火山的地理位置，它正位于环太平洋“火环”（Pacific Ring of Fire）之上。
环太平洋“火环”，即火山地震带，指的是围绕着太平洋，沿着构造板块的边缘，存在一条长约4万公里的“火环”。世界上大部分的火山都在此处，全球90%的地震、81%的大地震以及75%的火山喷发都发生在这条“火环”之上。
汤加火山喷发后，会否引发环太平洋火山地震带其他火山喷发，也引发了不少猜测。
庆幸的是，这些火山都有所谓的“独立岩浆管道系统”，这意味着它们的岩浆库、管道和喷口都与其他火山没有任何联系。因此，内贝尔表示，一个火山的喷发也不会促成其他火山的喷发。
通常来说，火山有死火山、活火山之分。其中，死火山泛指1万年以来无喷发活动的火山，而活火山指的是1万年前至今有过活动的火山。活火山又分为现今周期性喷发的火山以及历史上曾经喷发但迄今处于休眠状态的休眠火山。目前，世界上大约存在1350座潜在的活火山。
整体而言，世界各地火山活动都是类似的。克里普纳指出，全球火山目前并非进入特殊的苏醒时期，人类生活在一个火山活动频繁的星球上，任何时候都可能有40至50场持续的喷发，火山活动并没有明显的增加。或许是因为当下社交媒体使用广泛，相关活动都被记录，所以显得火山活动更加频繁。
释疑：什么是“环太平洋‘火环’”？/社交媒体截图
中国境内也有许多活火山，但这些火山都处于休眠状态，比如东北五大连池火山、镜泊湖火山和长白山火山，台湾的阳明山火山等，均属于中国陆地和海岛上的活火山。
据新华社报道，中国火山监测工作虽起步较晚，但经过多年努力已基本形成了“可感、可知、可控”的监测技术体系。中国于2006年就建成了国家火山监测台网中心并运行至今，目前全国共有火山地震测点37个，火山形变GPS流动观测点23个。
报道指出，中国的主要火山基本都处于严密监控之下，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在第一时间获悉情况，并不断加强科学研究，提前做好研判和预警信息发布工作。
新京报记者 栾若曦
编辑 张磊 校对 刘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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