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六大方言大致可以分为三组:闽粤、吴湘、赣客。吴湘形成最早,赣客最晚,闽粤居中。吴湘同源,赣客同代,闽粤的关系则有些微妙。
在历史上,楚语和吴语曾被看作同一种方言,而且就叫“吴楚”。古楚语和古吴语是比较接近的。直到现在,湘语和吴语还有不少相同之处。比如“吃”,便都念作“恰”,只不过声调不一样,也就是腔同调不同。
然而一把刀子却从吴楚之间插了进来,这把刀子就是赣语。吴楚之间的联系原本就很松散,赣语一刀切过来,便连藕断丝连也很难做到。中唐以后,大批移民从中原经赣北、赣中向赣南挺进,伴随着移民而来的还有客家话。这个口子也就越撕越大。
1.江西人不一定说赣语
赣语就是江西话。不过,说赣语就是江西话,就和说湘语就是湖南话一样,并不准确。因为湖南人并不都说湘语,还有说北方话(西南官话)和客家话的;江西人也并不都说赣语,还有说北方话(江淮官话)和客家话的。西南官话、江淮官话和客家方言这么一挤对,湘语和赣语就很可怜,连自己一省的地盘都守不住。但要说湘语主要在湖南,赣语主要在江西,也不算错。
江西这地方,历史上叫作“吴头楚尾”,春秋时是吴、越、楚三国的交界处,汉代又介乎荆、扬二州之间,是个“三不管”的地方:楚不管,吴不管,越也不管。结果,古时这块地方的方言,就有点不三不四,不明不白,其实直到现在,赣语的特征也还不十分明显,而且来历不明,就像江西菜一样,不南不北,不东不西,没什么“特色”。
西晋末年,八王混战,五胡乱华,中原地区一直处于动荡之中。东晋末年,战乱更加剧烈,中原汉人就开始大规模地往南跑,有的便跑到了江西。唐末和宋末,中原汉人又多次大批南迁。这一次跑得就远了。跨黄河,过长江,越淮河,渡赣水,一直跑到广东、福建,跑到后来成为客家方言区的地方。
这些南迁的汉人都要经过江西,江西就像是一个中转站。那时逃难根本走不快,也有走不动的,就干脆留了下来。但不管是过路的,还是留下的,也都要把当时中原的方言带到这里。赣中、赣北人说话,原本就既不如吴人之“清”,又不如楚人之“楚”,有些不清不楚。现在再让北方官话接二连三这么一搅和,就更加不三不四。结果,赣语就成了非吴非楚非中原的“怪话”。
事实上赣语的特征可能也是最不明显突出的。它南部接近客家方言,北部接近江淮方言,西部和湘语拉拉扯扯,东部又和闽语黏黏糊糊,疆域从来就没弄清楚过。
2.走到哪里都是客的客家人
客家也就是移民,客家话也就是移民的语言。不过不是所有的移民都叫客家,也不是所有的移民都说客家话。所谓客家,特指在公元四世纪初(西晋末年)、九世纪末(唐朝末年)和十三世纪初(南宋末年)从黄河流域迁徙到南方,现居广东、福建、广西、江西、湖南、台湾等省区的移民。
历史上中原总是打仗,战乱一起,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老百姓便只好一次又一次地仓皇出逃。据历史记载和学者考证,客家人的大规模迁徙一共有五次,前三次都是从北往南跑。第一次跑到赣北、赣中,第二次跑到闽西、赣南,第三次跑到粤东、粤北。越跑,就离自己的家乡越远。
不过文化的认同却是超时空的。而且,越是远在他乡,就越是怀念故土。客家人从北国中原
来到南方蛮荒之地,虽然也得入乡随俗,但决不肯轻易苟同。相反,只要有可能,他们就会顽固地保持自己独特的风土人情和语言习惯。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和现如今打工青年的只身南下不同,那时的南迁是集团军式的。不但是拖家带口倾巢而出,而且往往是整个家族成建制地集体迁移。血缘纽带并未割断,宗族关系照旧保存,风俗习惯也依然故我。原来是什么关系,现在还是什么关系;原来怎么过日子,现在还怎么过日子;原来怎么说话,现在还怎么说话,只不过换了个地方而已。
然而换了地方和没换地方总归不一样。“暖风薰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但杭州毕竟不是汴州。逃到杭州的汴州人慢慢开始说吴语,同时原来的杭州人也慢慢开始说官话,因此现在的杭州话便有一种半吴语半官话的特征,和其他吴语区颇不一样。客家来到远离故土的南方,语言一点都不变,似乎也不可能。
不过客家先民的移居地是闽粤赣与世隔绝的闭塞山区。穷乡僻壤,山川阻隔,交通不便,信息不通,天高皇帝远。这就使客家先民有可能维持自己的文化习俗和语言习惯,而“宁卖祖宗田,不改祖宗言”也恰恰正是客家人的口号。但这样一来,他们和故土的关系就有点尴尬了——他这里一厢情愿地保持着旧时风貌,中原那边却早已“换了人间”,说起话来不再是当年那个中原音韵。结果,客家便走到哪里都是客。在移居地,是客;回到中原,也是客。中原老乡的子孙后代见了他们,听着他们那一口现代中原人也不懂的“中原话”,真的要“笑问客从何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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