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22年高考全国甲卷作文题目的材料取自《红楼梦》中“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中的一个情节，说的是大家给一个亭子的匾额题名，有人说“翼然”，有人说“泻玉”，贾宝玉说“沁芳”，得到贾政的认可。
有人担心，如果有学生没看过红楼梦怎么办。
其实想要写出作文，不一定非得读过《红楼梦》，反过来，就算有学生读过《红楼梦》，也帮助不大。
高考作文，考的是学生的归纳、提炼、论述等能力，一般给定的材料已经足够了。
考生们应该能注意到，题目中明确说了“这个现象也能在更广泛的领域给人以启示，引发深入思考”，要求“结合自己的学习和生活经验，写一篇文章。”
显然，作文不是让考生评价匾额题得好坏，而是要求考生从材料中提炼观点并阐发开来，材料只是一个引子而已。
所以，明年的考生也没有必要试图读其他名著堵作文题，那样做没用。
世间的材料无穷无尽，你没法堵。
但世上的道理就那么多，只要掌握了从材料中提炼出观点并自圆其说的能力，就能以不变应万变。
当然，今天我不想说高考作文，我想说的是那个匾额。
这两天，看到许多相关的讨论，感觉一些人并没有说到点上。
所以，也凑个热闹，说一说为什么贾宝玉题的匾联最好。
02
有人认为，“翼然”是照搬，“泻玉”是借鉴，而“沁芳”是创新，所以贾宝玉技高一筹。
从道理上讲，这当然没错，写作文也可以拿这个做论点。
但事实上，根本不是这样。
名字取得好不好，在于是否贴切，不必拘泥于是原创还是借鉴。
而且，古人向来喜欢用典，题名有出处向来就不是缺点。
比如北京的陶然亭，取自白居易的“更待菊黄家酿熟，共君一醉一陶然”，没有人批评这是照搬。
只要合用，不妨采取拿来主义的态度，洋为中用，古为今用，都没问题。
何况，不一定创新的东西就比照搬的好，比如我创新一道菜“蜂蜜炒蒜泥”不一定比西红柿炒鸡蛋好吃一样。
其实就在给沁芳亭取名的前两分钟，贾政率众人在给进门后的山石处题字时，贾宝玉还反对大家原创的各种名字。
他的理由是古人说“编新不如述旧，刻古终胜雕今”，所以自己否定了别人的创意后，直接用了古人的一句“曲径通幽处”，引来了一片叫好声。
可见，贾宝玉的匾联题得好，不仅仅是胜在创新。
03
那么，原因到底在哪儿呢？
其实我们分析一下原著里的描写就知道了。
大观园试才题对额的时候，是贾政带着一帮清客相公，去刚刚竣工的大观园里参观，正好撞见宝玉，因为贾政一向闻得塾掌称赞宝玉专能对对联，便命他跟来。
清客们是干啥的，他们是靠着贾政吃饭的，贾政越高兴，他们的工作就干得越好。
而贾宝玉我们都知道，那是贾家最特殊的人，是贾母的心头肉，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现在贾政想试试儿子的才学，清客们当然是越让贾宝玉出风头，贾政脸上就越有光，心里就越美。
所以清客们早就打定了主意，以自己的粗陋显示贾宝玉的本事。
原文中是这样说的：“原来众客心中早知贾政要试宝玉的功业进益如何，只将些俗套来敷衍。”
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些人精当然明白，匾额题得好不顶用，让该高兴的人高兴了才管用。
明白了吧，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而已。
04
而且，有一个原因，可能清客们也不知道。
那就是贾宝玉和元妃之间的关系。
贾宝玉不仅是贾母的心头肉，也是元妃的心头肉。
书中借贾政的心理活动，交待给了我们这样的背景：
“当日，这贾妃未入宫时，自幼亦系贾母教养。后来添了宝玉，贾妃乃长姊，宝玉为弱弟，贾妃之心上念母年将迈，始得此弟，是以怜爱宝玉，与诸弟不同。且同随祖母，刻未暂离。那宝玉未入学堂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其名分虽系姊弟，其情状有如母子。”
元妃入宫之后，还经常带信出来关心这个宝贝弟弟，“眷念切爱之心，刻未能忘。”
我们知道，建大观园就是为元妃省亲准备的。
元妃是贾府最大的靠山，元妃省亲，那就相当于领导视察，她才是大家应该围绕的中心。
贾政也想过，这匾联应该由元妃题才对。问题是，元妃没看过大观园，肯定没法题，而等元妃来了之后连个字都没有，又不合适，于是只好先题了，等元妃来了再定。
现在由谁来题，就有说道了。
贾政心里明白，贾宝玉题的匾联最多算是在考虑年龄因素的情况下还不错罢了，“所拟之匾联虽非妙句，在幼童为之，亦或可取。”
贾政也能够找个名人或显贵来题，但那样做怎么比得上让元妃看到自己最喜欢的弟弟题呢！
所以书中说“即另使名公大笔为之，固不费难，然想来倒不如这本家风味有趣。更使贾妃见之，知系其爱弟所为，亦或不负其素日切望之意。”
清客们要哄贾政高兴，贾政要哄元妃高兴。
哄贾政高兴，夸宝玉题得好就是了；哄元妃高兴，让宝玉题就是了。
人被选中了，当然题啥啥好。
05
贾宝玉在否定“泻玉”时说：“……况此处虽云省亲驻跸别墅，亦当入于应制之例，用此等字眼，亦觉粗陋不雅……”
似乎挺有道理，也说到了贾政的心坎上，似乎站位挺高。
但前面的“曲径通幽处”可以来自于唐代常建的《题破山寺后禅院》，你一个省亲别墅，一进门用写寺院的一句诗，妥么？
不但妥，而且大家还夸：“是极！二世兄天分高，才情远，不似我们读腐了书的。”
说白了，题的是什么并不重要，是谁题的才最重要。
行文至此，忽然想到一个笑话：
有一位国王选妃，最后三位美女脱颖而出，国王要从中选取一个。
最后一关，国王出了一个题目：“给你们每人一个金元宝，去买一样东西，谁买来的东西能把那个小木屋填满，谁就是我的妃子。”
一个美女买的是蓬松的棉花，把木屋填满了。
一个美女买的是廉价的小麦，把木屋填满了。
一个美女最聪明，买的是一根蜡，点亮后，光把木屋填满了。
国王看着这三份答卷，都给予了高度的肯定。
最后，他选了其中身材最好的那位美女当妃子。
其实，贾宝玉就是那个身材最好的美女。
如果是贾宝玉说的“翼然”或“泻玉”，别人说的“沁芳”，恐怕最后也是宝玉胜出，你信不信？
明珠絮语（ID：tsliuchanghai），以教师和家长的双重视角看教育，解答青少年和家长的教育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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