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村都盼你回来,给村里拍个电影。我不会拍,我只是个替身。我和他们说了,你是导演。还没当上!
在常年被风沙席卷的西北村庄,一个职业是武打替身的青年、一帮热情村民再加上一头演技有待提升的驴,怎么拍出正儿八经的火星科幻电影?
由《钢的琴》导演张猛执导的苹果 2022 新春短片《卷土重来》,就是这样一部乡土科幻喜剧。
它和《钢的琴》类似,都将目光聚焦在了视觉影像并不多见的边缘地区。
大导演「大导演回来啦!小乐队,快!整起来!都整起来!」
男主小戍回到家乡过年的时候是失意的。
或许他一直梦想当个导演,但现实里的他就是个打戏替身,被追杀被围攻被威亚吊着,面目模糊,泯然众人。
打斗中不慎摔伤了胳膊,衣着光鲜的反派站在电车上维持胜利姿态,一旁的群演也只是静静看着并不上前。
搭完火车换大巴,回到入目皆破败的家乡,小戍倒成了父亲嘴里的「大导演」,接受来自「小乐队」的热情欢迎,好似衣锦还乡。
村子的确够小,小到每一位村民都知道他是「大导演」。
但你说我是导演就是吗?小戍自己都不这样觉得。
拍个电影发到网上就有很多人看到,会来很多人拍照,那这样村子就会热闹起来,村子或许就会保留下来。你是说,把咱们村儿打造成网红景点?这里有啥可拍的?村里就你们几个老弱病残,除了沙尘一无所有,荒凉得跟个火星似的!
父亲倒从儿子的抱怨里琢磨出了门道,这不是正好拍个火星故事?
他甚至想为故事加上一点奇幻色彩,除了修复遭遇风暴的火星基地,还得寻找传说之中的「火星兽」,这个高光角色落到了驴的头上。
村民们为拍摄主题群情激昂,小乐队敲锣打鼓吹笙,路过的两只大鹅闲庭信步,羊群的咩咩声从远处飘来。
父亲和村民毕竟不是专业的,刚开始拍摄就出了各种问题,宇航员也「光荣负伤」。
别扭的小戍旁观了一切,想上手又不愿直说,只好佯装生气:「拍电影不是脑子一热就能成的!」
村民们拍电影的技术没有但热情足够,也完全没有小戍那般的心事重重——小伙子想那么多干什么?怎么不能成了?你有经验肯定知道怎么拍啊!
这下,半推半就的小戍抄起了 iPhone,被叫「大导演」没几天就成了货真价实的导演,开始执导他的第一部电影。
草台班子草台班子指的是在乡间或小城镇流动演出的小型戏班子,人数不多,道具、布景都相当简陋。
村里真的有个破旧戏台子,村民也真的为了电影当了一回草台班子。
最开始的纯业余队伍,用柴草烧出烟雾,用麻袋缝宇航服,再套个灯罩在头上权当头盔。摄影轨道车用三轮车代替,想要营造失重感,那就只能挂在杆子上由人力升降。
有了小戍加入,大家更加团结协作,焊接、裁缝、崩爆米花,各种本事都派得上用场。
积灰已久的乡村学校教室里,藏着各种老式道具,半导体收音机、第一代手机、电视、电线、旧玩具,甚至还有一台上世纪 80 年代发售的早期苹果电脑 Macintosh。
他们在黑板上绘制了脑洞大开的宏伟蓝图,连火星兽有几个角也认真考虑。
这很像《钢的琴》里钢铁工人商量怎么改造烟囱才能让它留下,火箭、绿化、蹦极台......什么都好,留下就好。而在这部电影,就是什么都好,拍得像样就好。
《钢的琴》. 图片来自:豆瓣
宇航员的装备「升级」了,背着农药箱,身上别着收音机、BP 机、大哥大,头盔上焊了警报器和手电,登上大烟囱形状的「火箭」,乍看确实是那么回事。
像模像样的火星基地也有了,冰柜里冻着人体模特,拖拉机做火星车,废旧钢琴改造为发光操作台,地球仪冒充的地球在舷窗掠过,基地门禁则是按清除键大喊「归零」的计算器,体现独一无二的「怀旧科幻」风格。
大场面同样可以通过小道具解决,火星表面其实是用 iPhone 贴近一口锅拍出来的。
「人聚起来好,人多力量大」,《钢的琴》里的三教九流回归老本行造钢琴,也是这样的豪情万丈。
拍摄到一半,大伙儿听着乐队演出,吃饭喝酒侃大山,而没脱下宇航服的父亲,在戏台子前教训乱入片场的驴:
这么好的角色给你,你要珍惜啊!小戍第一次当导演,拍电影不容易啊,你要支持、要配合,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别老添乱!你要是再乱穿乱入的,我就换骡子。
其实,这也是草台班子内心的集体惶惑。
像驴没有穿过翅膀一样,他们都没去过火星,男主小戍也从没有当过导演。
也就有了小戍的那句「爸,我怕拍不好」。
而父亲回答他:「能聚在一起就好,拍得过瘾就好。」
那块规划火星基地的黑板,原来留着屈原的《天问》;黑板上方的励志标语写着「团结进取,突破创新」;教室的墙上则贴着一幅火星主题画。
看来拍火星电影,并非只是因为这里荒凉得像火星,它好似冥冥中注定的事情,其实一切硬件和软件都已经准备好了,就差大家众志成城把这件事给干成。
火星不再是那个距离地球八十光年、可望不可即的地方。
多好的草台班子。
星星之火火星的含义在电影里给得很清楚,也就是父亲说出的那句:
咱这个村啊,没别的,就是有这样一群热情的人。别人眼里的破土,可是咱心头的火星啊。
火星不仅是一颗荒凉的行星,也是将熄未熄、亦可燎原的「星星之火」。
小戍这一年回村,其实是为了彻底离开。他的赔偿金和积蓄,足以让他和父亲到城里生活,而母亲始终在电影中缺席。
虽然他在城里的日子并没有那么好,但家乡的贫瘠和工作的失意,更让他讨厌这个从小生长的地方。
而父亲还对村子饱含感情,他希望村子能够长久留存下去,外面的人经常回来看看,拍电影的初衷也是如此。
小戍和父亲的矛盾冲突,随着电影的拍摄而消解。
他一开始觉得拍电影是个馊主意,担当导演是希望拍完了父亲就和他走,最后彻底被父亲和村民感动,不再提摆脱家乡的事情。
风沙一年年地刮,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去,留下来的人热情一如往常,集体荣誉感也从来没有变化。
废弃的教室里,还能响起壮丽而饱满的长号;喝酒吃菜的时候,耳畔总有手风琴和萨克斯回荡。
这让我想起《钢的琴》陈桂林在雪夜弹起钢琴。
《钢的琴》. 图片来自:豆瓣
张猛很擅长记录小人物的喜乐悲欢,他们有以庸常和坎坷为底色的乐观,还有大风吹不散的浪漫气质。
就算村子日复一日地衰落,永远成不了网红打卡地,但用「徒劳」去定义这一场拍摄,反而没有必要。
《金蔷薇》的作者曾说:
我永远也不会放弃浪漫情调——不会放弃它那一团起净化作用的火,对于人性的激情和心灵上的慷慨,不会离开它那永远不安静的状态。
一个火星点亮另一个火星,然后它们荧荧如火,照亮寒冷的黑夜和贫瘠的土地,点燃所有此时此地满怀热情的生命。
回归故里「风沙来了,风沙来了!」
拍摄过程中,一场沙尘暴突然袭来,仿若这个村庄不可避免的命运。
说来也讽刺,关于火星的一切道具都要设计和改装,唯有类似火星的地理环境他们不用做任何修饰。
等到风沙过去,被埋在土里的手机居然还能用;扮演火星兽的驴也好好地站在那里,只是被涂白的皮肤又回归了土地的颜色。
手机在就行,片子还能继续拍;驴在就行,再打扮成火星兽就好了。
爸爸问小戍:「儿子,我们的电影还没有名字呢。」
小戍摆好了架势:「那......就叫卷土重来。开始!」
《卷土重来》的故事,以一句「开始」结束了。
和《钢的琴》一样,张猛既是导演也是编剧,他用 iPhone 13 Pro 拍摄了这部「用 iPhone 拍的电影」。
张猛曾说《钢的琴》是「讲一个亲情外壳下,失落的阶级的故事」。《卷土重来》和它有共通之处,但在新年背景下它显得更加合家欢,没有深入探讨农村空心化背后的自然或人为因素。
现实当然没有那么玫瑰色的滤镜。村民将「大导演」小戍当做全村的希望,是想留存村庄;但小戍自身亦是泥菩萨过江,现状并不如意。
可能小戍,也遭遇过如迪迪埃·埃里蓬在《回归故里》所说的心境:
多年以来,它于我而言仅仅是一个地名......这个我曾极力逃离的地方,一片我曾刻意疏离的社会空间、一片在我成长过程中充当反面教材的精神空间,也是无论我如何反抗,依然构成我精神内核的家乡。
这是一个年轻人,面对生存状态的抗争,以及面对宿命的愤怒。
但和拍电影的态度类似,一辈子扎根于此的村民没有想那么多,他们就像《乡土中国》所说,聚村而居,终老是乡。
不管是东北老工业基地的《钢的琴》,还是西北农村的《卷土重来》,这些群体都有着卓越的创造力,它可能来自亲情和熟人社会,也可能来自职业操守和时代精神,暗自播种在每一个普通人的心里。
当集体的创造力生根发芽,也就拍出了这样情感朴素又想象力丰沛的电影。面对生活的洪流,他们不是孤独的跋涉者,他们的手紧紧相握。
《钢的琴》. 图片来自:豆瓣
就算终究要离开,也要用影像留下回忆的物件,为苦痛裹上轻盈的糖衣。
也许看到这部电影的某一个青年,是另一个村庄的小戍,也正在拍摄自己的故事。就像张猛说的: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不管它是低照度也好,电影效果模式也好,它都会给年轻导演一些最初的想象,对于每一个有导演梦想的年轻人来讲,是一件好事儿。
火星的大气层特别稀薄,所以火星上听到的声音极其微弱,一如小戍的村庄安静了那么多年。但那些应当会有的巨响,正在宇宙里无声地释放。
主编有话说按照以往我们文章的套路,面对这部张猛导演用 iPhone 13 Pro 拍摄的《卷土重来》,我们首先会讲述它的剧情,然后分析哪一部分用到了 iPhone 的哪些特性。
比如电影模式在转换焦点时实现的景深效果;微距模式拍摄一口锅底时,锅底就变成了火星;iPhone 13 Pro 出色的夜景视频模式,让西北地区的夜晚更显辽阔寂寥;防抖模式让动作场面也异常平稳。
但对于这部「用 iPhone 拍摄的用 iPhone 拍摄电影的电影」,本质上还是要把它当做一部电影看待,而非一部用 iPhone 拍摄的视频,所以本篇也更像是一篇影评,而非分析。
作者张成晨当时面试爱范儿的时候,投递的文字作品当中就有一篇关于《钢的琴》的影评,所以她来写这篇同样讲述乡土情怀、父子亲情以及创造力故事的电影非常合适。如果这个故事有趣且动人,画面富有想象力和张力,那同样的,iPhone 帮助创造力的故事也同样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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