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人怀念的1998,通常是以1998年的新浪故事作为开头的。
新浪版本的1998故事开始于1997年11月2日的凌晨,网友老榕把自己和儿子看球的经历写成了一篇题为《大连金州不相信眼泪》的论坛文章,让当时日均访问量还不到1万的四通利方体育沙龙,依靠单贴在48小时之内获得了数万有效点击量。这个指标如果放在今日,恐怕要乘以100以上的系数。
几天后《南方周末》的全文转载让故事有了个完美结局。《南周》不仅完整保留了作者“老榕”和出处“四方利通体育沙龙”等来源信息,并且还在编者按里强调转载的原因之一,是他们收到了60多封读者来信的推荐,自此公共视野意识到高手真的在民间、民间的舞台在互联网,四通利方体育沙龙也顺利地转型为门户新浪来到了舞台中央。
按照当下最流行的说法,这种怀念情绪来自于社交网络的发展以及移动互联网的生活方式,让人们越来越多地被精准切割成不同的受众被迫进入了原子化的生活状态,彼此之间越来越难以形成共情,这与人类本身社会性动物的天性是相违背的——所以人们对1998年和新浪青睐,其实有着非常充分的理由:
一个时代不太遥远却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杀死巨人故事,太适合用来致青春了。
不过互联网人的怀念似乎并不适用于这样的解释。因为能够被人们以专业视角回望并捧红的时代IP,无一例外都是裹挟在时代外衣下的集体思考,能够反复被当做行业参照样本的1998年和新浪故事,显然在“致青春”的情绪外有着更具现实意义的主题。换句话说,当我们回看1998年,或许会发现那些如今需要苦苦思考的问题,20年前就已经写好了答案。
1998年的轮回
如果说关于大师缺位、文化断层、审美降级的焦虑情绪贯穿了整个2018,让互联网人对未来方向充满迷茫,那么上一个轮回无疑发生在1998。
比如那年4月,舆论层面对于评剧艺术家新凤霞的离去,产生了堪称光怪陆离的语境撕裂:文艺界感同身受地缅怀“评剧革新”给传统曲艺带来新的生命力,但人们似乎更愿意记住电视小品《如此包装》里的评戏,以至于最具有改革意味的代表作《花为媒》意外地成就了一项与振兴传统曲艺背道而驰的历史使命——“六月六我看谷秀啊春打六九头”这句歌词代替了黑人音乐,成为了中国一代人的说唱启蒙,甚至忽略了小品本身的核心主旨——“这么包装简直太难受”。
(图)1998年也是赵丽蓉老师最后一次在春晚登场表演,2年后赵老师因病辞世
9月,日本国宝级导演黑泽明辞世,张艺谋回忆起大学时代他曾经和导演系的陈凯歌一起观摩了黑泽明的《罗生门》,自此之后对其敬畏到“不敢去见”的地步,但人们似乎并不关心张艺谋对黑泽明的推崇及其背后的艺术追求,而是想起了是4年前《我爱我家》里和平她妈老人家的台词:“你说这张艺谋和巩俐,到底能不能成啊?”
12月文坛巨擘钱钟书离世时,光怪陆离的文化断层还呈现出了一种别扭的克制:人们在通过电视、报纸杂志得到消息后,很快成为了各大书店收银台前排队的长龙,很快将《围城》买断货——虽然远比现在“转发 点蜡”的机械行为要有仪式感得多,但用消费主义来缅怀理想主义,在当时也成为人们热议的奇景。
这很容易想起2018年的年度诗词金句“将军坟前无人问,戏子家事天下知”,甚至考虑到当时为0的社交媒体和无线趋近于0的移动通讯,过犹不及。
逝者可以已矣,如斯的生者也看不到方向。
1998年的除夕迎来了三大小品王最后一届同台的春晚,却没有迎来一个大团圆的结局:病痛中的赵丽蓉老师,只能在《功夫令》里靠“男人娘化梗”和“老年人唱流行歌曲的反差梗”甩响包袱;《王爷与邮差》里的朱时茂必须扯着嗓子蹭用舞台上仅有的一个麦克风,最终成为了压垮陈佩斯与央视合作的最后一根稻草;何庆魁写出了“达到了梁左高度”台本,但大火的赵本山也很快遇到了舆论啥的尖酸批评——是不是在丑化农民?能不能别拿对方的生理缺陷做包袱?
1998年人们的审美情趣摇摆不定:王朔在争议风波平息后回到了国内,开始了自由写作生涯,一年后出版了《看上去很美》;王小波遗作《黑铁时代》的出版终于补全了“时代三部曲”;琼瑶的《还珠格格》开始热播,比魏璎珞性格还要现代的小燕子让大人们闹心、让孩子们开心。
总之在20年前的那个轮回里,习惯了全民思潮、集体主义的中国人,开始真正见识到传播载体、科学技术和物质水平,对生活方式所能够施加的巨大影响力,每个人也都在适应新的社会规则过程中,大胆地向所有新生事物和固有印象抛出疑问,然后是持续的观望与试探。
一切都像极了2018。
1998年的答案
2000年,在好友俞白眉的邀请下,宁财神参与编剧了个人的第一部情景喜剧作品《网虫日记》,讲述三名早期互联网从业者在合租期间发生的故事。
当然按照现在的标准回看,《网虫日记》这种不断玩“误解梗”的套路式小品喜剧很容易让人感到乏味。比如第一集的主要包袱,就来自于主角MIKKO在网聊中误以为遇到了美女房客,结果在现实中见到了两名粗壮的汉子;还有第三集里的主要包袱,来自于两个没有上过网的小偷,误以为主角MIKKO价值十几万的域名“坐便器”是可以直接拿走的宝贝。
但艺术毕竟来源于生活,能够在豆瓣最终得到7.8分,说明大部分人与宁财神感同身受:
1998年的人们越是混乱越是迫不及待地寻找答案,而在迫不及待中被寄予厚望的互联网,只能以不断试错的方式开始一连串误解和争取出人意料——包括开头的那个结局已经很完美的新浪故事,也可以沿这两个关键词继续讲下去。
1997年底,已经有不错知名度的四通利方正在思考一次让人“出人意料”的变革,因为《大连金州不相信眼泪》虽然让四通利方成为了中文互联网产业中“BBS论坛”产品的代名词,总编辑陈彤却觉得论坛的形态“只适合发表观点类文章”,不仅限制了用户对于产品的想象力,也不适合四通利方开发“新闻”。于是四通利方把最出名的体育变成了新闻的子集,再让新闻频道成为了首页,并且以“24小时滚动”的模式报道法国世界杯为契机开始像一个真正的媒体那样运转的起来。
21世纪钟声敲响的年景也伴随着“出人意料”。当时新浪面对的选择是:对初生的中国互联网公司,上市融资是当时生存下去的唯一途径;但作为第一批寻求在美国上市的中国互联网公司,在上市过程中遭遇法规壁垒。
以财务副总裁身份初来新浪的曹国伟,直接参与到了新浪上市进程中,曹国伟设计出VIE模式,使新浪率先解决了上市的合法性问题,于2000年4月在纳斯达克上市,也推开了中国互联网公司海外上市的大门,走出去成为那个时代的主旋律。此后不到一年,互联网泡沫破灭,纳斯达克指数在一年里跌到最低1114.11点。如果没能赶在这之前上市拿到融资,中国互联网行业能不能挺过这次危机,还未可知。
后来这件事成为了电影《中国合伙人》的一个重要伏笔:孟晓骏在回国之前,在纽约时报广场纳斯达克交易所的大屏幕上看到新浪上市的广告;而回国之后,孟晓骏的两个重要的任务就是推动股份改造与上市。
不过现实远比电影的故意编排更加玄妙。20年后的今天,我们的互联网行业再次迎来了上市潮——从2017年10月—2018年9月,近一年来共32家互联网概念的公司在境外资本市场上市,总市值超过2000亿元——而11月中美科技股板又“巧合”般地迎来了7年以来的最大崩盘,“市值蒸发掉一个印尼”。
博客是1998年互联网人思考得出的另一个答案。以Jorn Barger运行的 “Robot Wisdom Weblog” 为起点,那一年互联网上诞生了Blogger、Pita、Greymatter、Manila、Diaryland、Big Blog Tool等众多网络出版发布软件,让网民可以以个人站点的形式自由撰写并发布内容。
视线回到国内,无数新的构想开始落地,集体思考拥有大量的参考样本:2005年,新浪开始推出博客服务,越来越多的韩寒们活跃在这里,包括被称为“博客女王”的徐静蕾,博客迅速成为给个人提供了发出声音和建立个人影响力的平台;2006年博客技术先驱blogger创始人埃文·威廉姆斯(Evan Williams)创建新兴公司Obvious,开始尝试短内容、实时分享的微博服务,新浪则在2009年正式推出微博,并且在博客思维的基础上快速与移动互联网时代对接,让新浪原有的门户积累完成移动化和垂直化。
新浪微博的问世,从某种程度上标志着中国互联网历史上第一款国民级应用的出现,这也为日后的行业格局变迁埋下了伏笔。
正如开篇我写道,互联网人怀念的1998,通常是以1998年的新浪故事作为开头的。这个语境的主语放在今日,大部分互联网人已不是昔日那般顶着百里挑一人设的精英,而是更多的流水线从业者,当然,也可以认为是一切消费互联网的大众——就是我们自己。至于这里的新浪故事,在微博上看到一位新闻学教授的思考——只有从新浪这个平台,人们才不仅可以第一时间知道世界发生了什么,而且可以第一时间知道别人注意到了这个世界的什么,并且第一时间感受到别人对这个世界的评价是什么。
倘若将互联网的20年比作那艘忒修斯之船,这20年以来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么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答案我认为是肯定的。新浪的轨迹就是完美的印证,论坛到门户、门户到博客再到微博,替换的木头是每一次媒介变革,但这艘船依旧完美地复制了是我们生活的、我们所观察感知的世界。每一次替换和变革都是回忆、思考的原点。
所以我觉得,人们对于1998年的怀念不在于对现实不满的逃避,而更像是在迷茫的旅程中抛下一个足够清晰地锚点,让人们有机会看到从起点出发后的自己留下了什么、失去了什么、获得了什么、还可以做点什么。
而1998年人们经历的是史无前例地信息更迭和思维革新,是无数规则被打破后不得不以最严苛的方式对待所有新生事物的大环境,于是彼时的互联网人则全盘吸收了足够的尝试与试错,然后沉淀、积累、成长,不跨越任何一个必要的环节,等待着被人们不断地重新发现、放大。
1998年过去20年了,我仍然很想念它。
互联网指北
来源:卢松松博客,欢迎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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