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影院复工的时间里，我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重看老片。
一位开碟店、几乎不看院线新片的资深影迷曾经告诉我：
当你们在为一些新片的创新和突破欢呼雀跃时，我只想说，如今所有新片在内容上的所谓创新和突破，都能在老片中找到，而且，绝大多数时候，老片都会做得更好。
这话我当然是认的，电影发展了120多年，本质上能被拍的主题和内容，确实几乎被拍尽了。
随便举个例子。
去年郭敬明在某综艺上和前辈吵架，说18年根据自己的小说改编的新片《悲伤逆流成河》，是中国第一部认真讨论校园霸凌的电影。
有人说，都是拍校园霸凌，《悲伤逆流成河》显然差后来《少年的你》好几条街。
但抛开质量，郭敬明也远不是第一个拍校园霸凌的电影人。
在《悲伤逆流成河》之前30年的1988年，就已经有一部这个主题的港片杰作诞生了。
这就是林岭东导演的《学校风云》。
很多人都知道林岭东在80年代末连续拍摄了三部“风云”系列，也就是所谓的风云三部曲。
或许因为其他几部都有周润发主演，《监狱风云1、2》和《龙虎风云》的认知度，明显要高过《学校风云》。
就连上面这张《学校风云》的海报，宣传语也是拿《监狱风云》中的原班人马大打噱头。
《学校风云》或许是风云系列中明星最少的，也是名气最小的。
但在我心中，这不仅是林岭东导演个人的生涯最佳，更排得进港片的影史十佳。
你可能看过，也可能没看过，或者之前看过印象已有点模糊，我来简单说说，为什么我如此钟爱这部佳作。
首先，大明星虽少，但如今回看选角，每一个都是经典，且成为了演员个人的生涯代表。
最爱的，当然是女一号袁洁莹。
放在那一代港片女星中，袁洁莹或许不是最美的，但对我来说，她是最具邻家气质的那个。
更多人记得他，可能是在吴宇森的电影里，比如《英雄本色》和《喋血街头》。
不过在浪漫英雄主义的枪战片中，女演员永远只能是花瓶。
应该说，在《学校风云》中，袁洁莹饰演的朱婉芳是个足够立体的女性角色。
高中生朱婉芳家境一般，成绩一般，性格也偏柔弱，如果不是长得好看，放在学校里远不会被注意到。
但就是因为颜值，加上她的闺蜜郭小珍和黑帮人士来往，朱婉芳也渐渐被搅入到暴力的成人世界。
她虽然柔弱，但心里有着少年对抗邪恶的正义感。
因为指认了黑帮，而被大佬潇洒哥当众羞辱，警告她再犯不会轻饶。
但一旦身处其中，就很难逃脱。
电影中，朱婉芳的角色经历了巨大的前后变化。
从长发到短发，我分明看到一个早早被社会黑暗面拽入旋涡的花季少女，是怎样一步步走向不可挽回的毁灭的。
袁洁莹之外，还有刘松仁饰演的温老师。
刘松仁是香港影史和电视剧史上红极一时的大明星，内地观众过去常常在电视剧中看到他，但最熟悉的多为配角，比如周星驰版《鹿鼎记》中的陈近南。
《学校风云》中，文弱的温老师也经历了巨大的人物变化。
从开始面对校园霸凌的敢怒不敢言，到最后以命相搏。
对很多人来说，温老师其实更像是自我代入的一个角色，在面对身边的霸凌事件时，我们多数都是敢怒不敢言的旁观者。
这也让最后温老师的爆发，给观影带来了极致的快感。
下一位大家就更熟悉了。
九叔林正英。
林正英在电影中饰演警察海哥，看不到多少驱魔九叔的影子。
他代表的，是执法机关面对黑恶势力的无力。
而站在他对面的，就是大反派潇洒哥。
四大恶人张耀扬，出演了那么多经典反派，这个潇洒哥，是最让我恨得牙痒痒的。
《监狱风云》和《龙虎风云》，他饰演的都是类似恶警的角色。
虽然也很招恨，但起码还是在执法机关，角色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但在《学校风云》，潇洒哥可谓是全方位360度的恶。
抢地盘、收保护费、伤人、逼迫堕落女孩卖淫，这是表面上的。
更招恨的，是来自角色性格上的，那种贱兮兮的样子，每次看每次都让我气不打一处来。
面对警察，装怂的同时还不忘揶揄几句。
面对抢地盘的对手和弱者，则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而且，还很毒舌。
这个潇洒哥实在太过成功，让张耀扬后来再也没法摆脱这个大恶人的反派形象。
也是因为，林岭东很好地发掘出了张耀扬身上招恨的气质。
后来只有杜琪峰的《枪火》《放·逐》和《无间道2》，算是又让我们看到了他身上亦正亦邪的另一面魅力。
角色之外，第二点，或许也是更重要的一点是：
《学校风云》真正拍出了那种人生无望的痛感。
小众的艺术电影不算在内，无论是港片，还是后来的商业电影，能拍出这种痛入骨髓的绝望感的，实在是凤毛麟角。
不夸张地说，《学校风云》完全可以当做一部香港社会风貌的写实电影来看。
第一，学校的沦陷就让人痛心。
小流氓小混混，就像一锅粥里的一粒老鼠屎，只要有一个，整个班级就会不得安宁。
顶撞老师，欺压同学，和外面的黑帮称兄道弟。
类似的事情，其实80、90后的成长中，多多少少肯定都经历过。
这些年纪轻轻的堕落少年，不到20岁就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享乐生活。
电影中的乔治，林岭东将他设计为一个坏到骨子里的不良少年，对暴力有着无法言说的迷恋，最终的结局也是被海哥自卫，开枪打死。
安排这样的结局，背后自然是创作者对类似少年的悲悯，与警示。
电影中，温老师和其他老师，被学生赤裸裸地粗言以对，甚至动手。
当老师的权威公然被学生打破，或许表现手法上有夸张，但这种道德沦丧，亦是林岭东所要批判的。
第二，女性命运令人无限唏嘘。
女二号郭小珍，就是片中让人无比同情的角色之一。
她有一个完全不关心自己的父母，父亲无能，母亲沉迷打麻将，只有姐姐努力赚钱，希望她能好好学习，有出息，但工作太忙，根本无暇顾她。
家庭的冷漠与忽视，让她被社会的黑暗面侵袭，和不良少年乔治混在一起。
最可悲的就在于此：
小珍被男友教唆卖淫，赚到的钱几乎都被男友挥霍。而当乔治对她厌倦之后，毫不犹豫地就离开了她。
这最终，让小珍选择了自我毁灭。
同样的，乖乖女朱婉芳的堕落，同样令人绝望。
不同于小珍，朱婉芳一直处在父母严密的保护之下。但因为和小珍是闺蜜，且被混黑帮的刀疤哥看上，朱婉芳一步步被卷入到命运的黑洞。
因为内心的正义，被潇洒哥当众脱衣服羞辱，随着事态扩大，她心中的叛逆被激发，离家出走和刀疤哥住在一起。
小珍的死，让朱婉芳彻底失控。因为纵火烧了学校，差点被起诉。
后来，为了刀疤哥，朱婉芳被逼去卖淫，结果意外导致父亲被潇洒哥手下打死。
这让她失去了最后的理智。
当然，电影的结尾，潇洒哥惨死总算是大快人心，也是林岭东拍商业片必须做出的妥协。
试问，这个花季少女，到底犯了什么错，要遭遇如此悲惨的命运？
对《学校风云》，每隔两三年，我就要翻出来重看一遍。
虽然每次看都会致郁，那种绝望感充斥全身，有时候想这是没事找事自虐吗？
细想想，却也不是。
只要我们选择活下去，就和社会脱不了关系。你不知道因为什么，就会被社会的阴暗一面拖下水中。
最戳心的，是那种深深的无力感。
不是你做了什么，就可以改变，而是无论你做什么，很多东西都是无力改变的。
这种绝望感，在不少港片中都有呈现。
但如《学校风云》这样在写实基础上，以商业片手法拍摄，还能如此利如刀锋的，还真不多。
开头出片名，后面一张张学生众生相，就已经表明了导演的态度：
善与恶，都隐藏在芸芸众生当中，你无法辨识，唯有身处其中，与其相处终生。
同样的手法，在去年也被《少年的你》使用。
30年过去，如今林岭东导演本人已经不在人世，有《少年的你》继承遗志，终究算是一点欣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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