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御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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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白月光贵妃死了,他转头想起我的存在。

后来我的小哑巴也没了,我才明白这一生俱是荒唐。

皇后有时候也很孤独(我确实是个没出息的皇后)(1)

我在十五岁那年以王皇后外甥女的身份入宫成为太子妃,太子是我的表哥,也是我从小到大一直仰慕的人。

我喜欢太子哥哥,从很小的时候看见他灿若星辰的笑容时就喜欢上了,少年朗月入怀,很难不让我动心。

但是他总对我爱搭不理,而且还只对京兆尹的幺女谢云盈献殷勤,不过无所谓啦,小时候我总想着,太子哥哥终有一日会对我和对谢云盈一样好的。

就这样我一直等着等着,等到了太子登基,我成为皇后,谢云盈被封贵妃。

温娴贵妃,享仪驾,乘辇轿,吃穿用度与皇后无异。

为此,我不止一次被太后找去,而每每她看着我一脸怕训的㞞样,只能恨铁不成钢地骂句:「真是没出息!」

我确实是个没出息的皇后,不谈无能,但真的软弱。

毕竟从小依偎在阿爹阿娘身边,凡事也不用我做主,是个没什么主心骨的人,也是个被惯出来的闲散废人,进了宫后用我阿爹的话说就是:「咱就当换个更大的地方养着呗」

阿娘以前总是怨他把我养废了,阿爹那时候便左手搂着她,右手拎着我,「咱就这一个娃,不养着还能怎么办?」

纵使我普普通通,我也很爱我的阿爹阿娘,很爱很爱。虽然他们恩爱多年也只有我一个孩子,但那蜜里调油的日子告诉了我夫妻的模样,只可惜,我也没尝到这是个什么滋味,只能在皇帝和贵妃之间看到。

贵妃是个活泼的人,听闻她总有数不清的奇点子,我也好奇她那蒹葭宫里每日都在笑什么,不过皇帝不让我去打扰她,也免了她的请安,哼哼,这倒也好,省得我看见她和皇帝在一起心烦。

我与贵妃的性格大不相同,我是个典型的闷葫芦,平日里喜欢在脑子里与自己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在他人面前,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在皇帝面前更是如此。

有一次他来我宫里,从晚膳到休憩对话不超过五句,临睡前他便去了蒹葭宫。

我怀疑他是被我气走的,其实以往我很乐意与他说我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但他每次都提不起兴趣,后来我便寡言了,生怕说多了惹他嫌。

谢云盈成为贵妃后,是经受了很大压力的。虽然尊同皇后,但朝中大臣无一不对此口诛笔伐,参京兆尹和贵妃的折子更是日日堆积如山,以我阿爹为首的一派参得最凶。

皇帝那些时日为她扛住了不少流言蜚语,硬是力排众议,不顾礼法让贵妃破格享有皇后礼遇,这事最后自然是臣大不过君。

阿爹对我很是愧疚,那日早朝前,我在城楼上远远看见他满脸落魄地在午门出现。天际微微泛白,他从昏暗中走来,曾经意气风发的人变得尤为孤寂无助。

我见不得他这个样子,就高举灯笼至脸旁,大咧咧地笑着喊:「阿爹!」

我得告诉他,其实我过得很好,贵妃虽然盛宠,但她并不像寻常宠妃那样为难我,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在这宫里,有太后姑姑罩着,再坏也坏不到哪去。

后来这事在朝中也就渐渐平息了,少有人想自找不快触皇帝的逆鳞,只有阿爹还是一道折子一道折子地参,不过个人的力量太微弱,掀不起什么大浪,每日那折子被大监一藏也就没影了。

之后阿爹的身子就开始不好了,总是大病小病缠身,我便想着找日子求皇帝允许我回家省亲,不过后来被一事给耽搁了。

贵妃怀孕了,是宫里的头胎,皇帝对这第一个孩子尤为重视,我虽被隔绝在蒹葭宫之外,但作为皇后,凡有关皇嗣,都是紧要之事,这种关头绝不能离宫,更何况,我真的快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了。

那几个月里,贵妃真真是这宫里最金贵的人,各种贡品都是紧着好的往蒹葭宫里送,对此我只能仰天长叹,化作深宫怨妇,将贵妃宫里没有的东珠耳环戴了一天又一天,来排解内心的不平衡。

咱这几个月虽没有那些好东西,但至少咱还有贵妃没有的东西不是?

不过最打击人的还是某天夜里,贵妃想吃京城云斋的酥肉,宫门已经下钥了,按规矩宫妃是禁止外出的,但皇帝竟与她乔装打扮,带着她吃酥肉去了。

人杨贵妃还一骑红尘妃子笑,大老远地等那么久荔枝,他们倒好,连侍从也不愿意吩咐,那么片刻工夫都不愿意等,直接亲自买去了。

不得不说,我还是有些羡慕的,甚至有点小小的嫉妒,人与人之间的命运,怎么相差如此之大?

我默默摘下来了那对名贵的东珠耳环,心烦。

有人说过,一个人所承受的福泽超过自己原先应拥有的分量时,福泽就会变成灾祸。

是谁说的我不知道,但我很认同这句话。

贵妃生产那天,全宫上下提心吊胆,孩子太大,她生得异常艰难。

我和皇帝一起坐镇在蒹葭宫前殿,这是我这几个月以来第一次和他靠这么近。

但是这种时候,自然不能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我看着血水一盆盆地从内殿里端出来,贵妃一声声地惨烈地叫着,心里害怕极了,面上直冒冷汗。

皇帝也好不到哪去,他不顾宫人劝阻冲进产房,直听得在里面担忧地唤着:「阿云阿云……」

坐了两天一夜后,孩子还是没有生下来,我疲惫不堪,饥肠辘辘,皇帝吃不下任何东西,他整个人憔悴了不少,我看着心疼不已,只能一边先劝着他进膳,一边不住询问贵妃的情况。

不幸的是到了第二天半夜,稳婆们一个个便开始摇头叹气。

皇帝急红了眼,叫来了整个太医院和京城圣手,蒹葭宫里顷刻间人头攒动,争执声叫唤声不绝于耳。

只是不管前面怎么争吵,最后几十人出来时皆摇头叹气。

这个孩子永远也生不下来了。

靖和二年,温娴贵妃薨逝,帝囿于蒹葭宫,谢朝数日。

沉重的殿门打开的那一刻,我看到皇帝正歪倒在祭案旁,姿势不拘,他高举酒壶,透明的液体争夺着从他口中溢出,衣服蔫巴在一起,整个人颓废不堪。

这是我没有见过的皇帝表哥,明明从前那么风光霁月,却为一个女子狼狈至此。

我默然地走过去,却冷不丁被空酒壶砸中脚。

「出去!」

我继续走向他,腿上一痛,又一个酒杯砸过来

「出去!滚出去!」

身上接连被砸,我忍痛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轻轻抱住他,眼泪不受控制流出来,「表哥,是我,是若烟……」

他身上酒气很重,浓得覆盖了我的全身,「王若烟?」

他甩开我,声音嘶哑,带着嘲弄,「是他们求你来的吧」

他们是这个国家的臣子,这个国家正等待着他走出这困境,可是我只是我,我也需要我的夫君好好的,与那些人何干?

我心下苦涩,努力笑着说:「怎么会呢,我只是来陪你的,你是我的夫君啊,我陪你一起坐着好不好?」

阿娘说过一个人最伤心的时候不需要劝慰,最需要陪伴,那就让我陪着表哥吧,从日升到日落再到日升。

他混浊的眼神里出现了些许清明,静默地盯住我半天方开口:「你挂着泪笑的样子真的难看。」

在我陪着他于那座空寂的宫殿里又坐了整整三日后,蒹葭宫的大门终于彻底敞开,第一束阳光照进来时,我握紧表哥的手,将他拉进光里,「表哥,你看这天多明媚啊,从今往后,我陪着你走下去吧。」

自从那日我将皇帝从蒹葭宫里带出后,他便对我一改之前的态度,再也不那么冷漠了,他开始正视我的存在,有时甚至还会流露温情唤一两声「若若」,他终于看见我的心意了。

以往我一直以为皇帝不喜欢我,是因为他只看到了谢云盈,而忽略了身边的我,可我从没有想过我们之间远远比这复杂得多。

直到后来一件事发生后,我才深刻明白这一点。

那一天我照常给皇帝送羹汤,汤却在乾坤宫门口被大监偷摸着想要端下去。

别人或许是看不出什么,但我还是能瞧见端倪的。

以往贵妃没有死时,皇帝总是忙于朝政而半天不进食,我担心他的身体,便时常做羹汤给他送来,但总撞上贵妃送来的汤,皇帝自然是只喝贵妃的汤,那其他嫔妃的怎么办呢?

自然是找不同的人接手。

若是汤被他身边的小安子接手,那么就代表被送入内殿去了;若是被其他人接手,则会在进入乾坤宫殿门后转道送去其他地方,至于是哪儿我不知道,左右就是赏给下人或者倒掉罢了,外人看来这些汤都被皇帝喝了,只有我来的次数多了才发现不尽然。

我看着做了许久的羹汤,心中有些委屈,明明这些日子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又不愿意喝我做的汤了?

我拦下大监,询问:「陛下近日有什么烦心事吗?」

大监笑意吟吟,「回娘娘,没什么事情,娘娘莫要多想,外面风大,娘娘送完这汤且先回去吧,陛下今日不召见嫔妃。」

得,问他也问不出什么,我斟酌着还是决定先回去再说,可正当我要回去时,安嫔身边的小宫女也送来了一碗羹汤,我眼睁睁看着它被小安子接手,送入殿内去了。

我沉默地看着乾坤宫的殿门,心里有些泛凉。

他怎么能这样呢,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又对我爱搭不理的?过几天他要是来找我,我一定也要晾一晾他,太过分了!

这几天一过就是半月,半月后皇帝宣布了一件朝野哗然的事情。

他要按皇后的礼制给贵妃下葬。

这代表着什么呢?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也赤裸裸地表明他要追封贵妃为皇后,先是以皇后规格下葬,等下葬完了,又该以皇后的标准来拟定谥号,最后追封为后。

这一步步看似不容易,但只要第一步实现了,后面也就顺其自然了。

可是我仍在世,我这个皇后的意义又何在呢?

以往贵妃虽享受皇后待遇,但也只是贵妃,现在的情况严重多了。

朝野上下俱在抨击这件事,折子如雪花般涌上来,太后也在厉声斥责皇帝,阿爹虽久卧病床,但他托付了几个信得过的大臣,都是他以前的学生,他求他们务必将此事反抗到底。

只有我这个此时在外人看来窝囊的皇后站在乾坤宫前,想见一见皇帝。

我有些心疼他,这次没有贵妃和他并肩站着,他一定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可是我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所做的决定。

我的阿爹一派还在前朝拼命为我阻止这件事,我的阿娘为此事哭红了眼睛,我其实除了伤心,也并没有觉得这事没有回寰余地,我能接受的,但是现在对立的都是我最爱的人,我帮不了任何一个人。

这件事君与臣僵持了一月之久,他们互相掣肘,谁也不让谁,最后竟形成了种微妙的平衡,而打破这一平衡的,是我阿爹。

阿爹从贵妃生产前,身体就每况愈下了。那时我总想着回家看一看他,却苦于事多找不到机会,在某天夜里我正要入睡时,家里的人却送信说阿爹快不行了,已在弥留之际。

我攥着信急奔乾坤宫,我要见我阿爹,不是说只卧榻养病而已吗?怎么就快不行了呢?

夜风刮过我的脸,寒气侵入我的中衣,我感觉不到一丝寒冷,头脑却渐渐清明。

我想清楚了很多事,阿爹怎么可能只是卧榻养病?

他那么疼我,若是能拿得起笔,平日里早就自己写信给我了,何苦要阿娘代笔?分明是病入膏肓了,提不起笔可又压着所有人去瞒我,现在呢?瞒都瞒不住了,阿爹已经瞒不住了……

乾坤宫灯火通明,皇帝还在忙碌。门口的侍从们被我只着中衣,身后跟着三两侍女的样子吓了一跳。

他们跪倒在我面前,「娘娘回去吧,陛下正怒着,不见任何人」

乾坤宫里是皇帝摔折子的声音,他怒喝:「反了他们了,朕的决定什么时候由他们来左右!」

我等不了了,跪在门口大呼:「臣妾王若烟参见陛下,望陛下准许臣妾出宫,见左都御史王明道一面!」

旁边的大监立刻冲过来,神色急切地提醒我:「娘娘,切莫再要提御史台!」

「求陛下让臣妾见父亲一面,求陛下放臣妾出宫!」

「求陛下放臣妾出宫!」

最后我被放进去了,那夜的皇帝是我这辈子从未见过的冰冷样子,我形容不出那种感觉,那平淡无波的眼神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厌烦,但却字字令我如坠冰窖。

他说:「若若你是皇后,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宫门下钥后是禁止外出的,给朕回去,不许闹了」

不许闹了?我的脑子轰地炸开,茫然地看向他,我快要失去阿爹了,他跟我说不许闹了?

我怔怔地站在那儿,两行清泪落下。

皇帝见到我这副样子,神情有些松动,正准备伸出手时,一小内侍匆匆跑来跪报:「陛下,周大人带着御史台大小官员们全部告病。」

闻言,皇帝压抑着的怒气再次烧了起来,他怒极反笑,「好,好,既然告病了那就好好养着吧!对了,周树植是左都御史最得意的门生,跟他说若是闲得没事干,就多代皇后去探望自己的夫子,来人送皇后回宫!」

我慌乱无措,苦苦哀求道:「表哥,父亲他快不行了,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他不也是你的舅舅吗?」

「朕的舅舅?」他讽刺一笑,「那为何总在逼朕?」

我是被内侍们搀扶着出来的,夜晚寒凉,却抵不过我的心冰冷彻骨。

红色的灯光照亮了这座四方城,精致的红墙绿瓦,成荫的名贵树木,蜿蜒逶迤的长廊从我眼前晃过,我失去了目标,游魂在这片土地上。

晃着晃着,我又晃到了当时冲着阿爹笑的城楼上,阿爹好像又在那边出现了,他也冲着我笑,冲着我弯腰招手,就像很小的时候那样。

沉沦间我豁然清醒,挣开侍从的手,不顾一切冲着城门奔去。

我要见阿爹!

我用尽力气奔跑着,直到那扇华贵的曾经为了酥肉大开的,现在却隔绝了我与阿爹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我,一个平日里软弱,窝囊的皇后,做了件离经叛道的事情。

那晚寒月如霜,我举剑威吓众人,冰凉的剑刃贴在我的皮肤上,我却感觉不到害怕。

左右皆错愕,他们匍匐在地上,身后火光,烛光乱作一团。

「把门打开!」

无人敢应。

「把门打开,否则我当场自刎。」

一个小守卫畏畏缩缩地爬出来,「娘娘,宫门下钥后,任何人不得出入。」

「皇帝和谢云盈当初不也是你们放出去的吗?」

凭什么当初他们能为了酥肉轻轻松松地出去,而我却连阿爹一面都见不着?

「娘娘,那次不一样,那是陛下呀,您听老奴一句劝,您先把剑放下,想出去或者想回来都可以,有什么事都可以跟陛下说清楚,陛下很快就到了。」

我惊怒地看向身后的内侍,「谁让你们通知他的?」

皇帝若是来了,我绝无可能出宫。

「娘娘,老奴也是万不得已,若是您出去了,我们这一堆人的性命全部不保啊!」

火光中我看见他们瑟瑟发抖的身体,看见他们对于死亡的恐惧。

「你们在逼我……」我无力地垂下剑。

我与外界只有一墙之隔,只要打开眼前那扇门,我就能获得自由,但跪了一地的人告诉我不能踏出这里一步。

无力感渐渐攀上来,这是一种被命运束缚的感觉。

果然我还是那个软弱窝囊的皇后,我担负不起人命的,他们都是有爹生有娘养的,我做不到看着他们为自己送命。

剑突然被身旁一人夺走,几个内侍围上来紧紧搀住我,寸步不离地跟着。

今夜月明星稀,微末的星光渐渐被黑夜吞噬。

我拂开众人,绝望地朝着家的方向跪下。

阿爹,若若真的好想你啊。

那之后皇帝把我带走了,他命人将我看在长春宫,走前神情莫测,「你该明白自己的身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实是愚蠢。」

当最后一束光被厚重的殿门阖上时,我于黑暗中泪如雨下。

等我被放出来,已是半月之后了,是太后看不下去直接下的懿旨。

而皇帝,他连阿爹的葬礼都没让我参加。

这半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与噩耗同时向我扑来的,还有朝廷上的流言蜚语。

那晚我大闹宫门的事情被有心人知道了。

这件事被周大人的政敌拿去大做文章,不但参了我好几道折子,还痛骂周大人目无法纪,结党营私。

周大人他们已经付出太多了,阿爹一死,朝中势力陡然转换,从前不敢得罪我阿爹的人皆跳出来。

现在御史台逐渐式微,朝中支持追封贵妃的声音开始蠢蠢欲动。

我看着周大人一行人如此艰难,心中很不是滋味。

这件事大概率是要如之前一样结束的,皇帝要追封就追封吧,这么多回,我已看淡了,流言我承受得起,周大人等没必要跟着受累。

然而形势浮沉间,阿爹的一道血书折子被周大人砸出,朝野震惊。

阿爹啊,他在很久前就料到会有今日,他用自己的血写下一份声声泣涕,字字珠玑的折子,痛批皇帝违制之举。

洋洋洒洒,满是鲜红的字迹刺痛了当场所有人。

我不知道当时的情景如何,只是后来听周大人说:「先师的这份折子,让陛下都沉默了。」

直到那一刻,他们才记起这不仅是个父亲,还是那个有着铮铮铁骨,敢于指天骂地的御史大人,这样一身浩然正气的人物再也不会立于朝堂上了。

皇帝最终服软了,贵妃被追封为孝昭义皇贵妃,在拖了近两个月后,才被风光大葬。

而我夜闯宫门的事也渐渐平息。

——吾女性柔乖顺,恪守礼德,常恐其过。何事皆藏,畏人悲也。不至甚急之下,不愈于矩。

阿爹用他多年的风骨在最后留住了我的尊严。

我向大监要来血书,躲在灌木丛下看到这句时,丧亲的悲恸,多年承受的委屈和这些时日的压力铺天盖地而来,我捧着阿爹的血书哭得不能自已。

阿爹在城楼下远远一眼就能瞧明白一切,只有他明白我总是在掩饰悲伤,只有他知道,其实我一点也不乐观。

我不是不在乎,小的时候就曾被赵蕴和谢云盈刺激得发狂,可是我不敢变坏,我害怕赵蕴厌恶我,我只能一点点让自己看淡,将那些羞耻,复杂的念头压在心底。

我学着做一个称职的皇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大方,可是谁愿意自己的丈夫爱着另一个女人呀?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难道就没有心吗?

那些所受到的委屈还有冷漠都被积压在心底,一层层如尘土般铺满了整颗心,曾经再怎么炙热的它,到了某一天也只成了温热。

可惜这是年少的执念,我还对赵蕴抱有幻想。

蒹葭宫那几天是我最后一次想要燃烧自己的整颗心,然而赵蕴的心里容不下它,以至于它孤零零地壮大火势,将九岁那年赵蕴的笑容烧得一点不剩,也将那个抱着枯枝的小女孩烧死了,最后将自己也烧煳了,再也热不起来了。

从此那里一片荒芜。

生命中总有某些意外之人出现,就像此刻出现在我眼前的这张陌生的脸。

我本以为自己夜里偷跑出来,再找上一个无人的灌木丛蹲着,就不会有人瞧见我,然而正在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一团光从我身后探来。

泪眼蒙眬间直直对上了一只灯笼,那一脸花了的妆容和横流的鼻涕眼泪,再加上女鬼似的打扮,被一个面生的小内侍全数看了去。

「啊!」我吓得急转头,用长发遮住脸。

他也似乎被吓到了,只听着他匆匆退后几步的脚步声,然后便没声了。

我心中更难受,难道我真这么吓人?竟能把他吓跑吗?

左思右想,我还是忍不住转头,透过头发悄悄观察身后的情况。

却没想到一条青色的帕子稳稳当当地停在面前,帕子很朴素,但是十分干净,隐隐约约散发着桂花的香气。

夜晚风起,他低着头,衣角浮动。

我愣了一会儿,接过帕子,「多谢……」

他十分郑重地半弯腰拱手作揖退到一边,不料中途被一颗石头给拌着了,趔趄了一下,还没等站稳人就没影了。

这人真是……

我看着这条被主人抛下的帕子,想起那人逃逸时的窘迫,悲伤竟不由得被冲刷了些许。

只是夜晚的风吹得我有些烦闷,被人撞破的心情不太妙。

月亮残破地挂在空中,撒下一地寒凉,我止了眼泪,蹲在原地心情格外沉重。

「啪嗒。」旁边又十分突兀地出现了树枝被踩碎的声音。

这下我恼了,当即拨开树叶,却撞见刚刚那人正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脚下碎成两截的树枝。

「……」

「你到底是谁啊,为何要一直在我周围走动?」

他不作声。

「说话呀,折回来究竟想做什么?」

见我急了,他胡乱地挥着手,多次指指嘴巴,做着一些我看不太懂的手势。

这下我明白了,「你……不能说话?」

他一脸释然地点点头。

见他如此,我也没法追究下去,只能转头叹口气。

罢了,就当多个人赏月吧。

「好吧,那你将灯拿来。」

我将灯笼摆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示意他过来。

「你识字吗?」

他也从地上拿起一根树枝,利落地写道:「识。」

他的字虽并没有显赫人家子弟们常年练习下那么行云流水,却也难得地端正工整。

我微微讶异,继续写道:「姓甚名甚?」

「无姓无名。」

我问为何,他立刻又在地上唰唰比画。他说自己是一个教书先生之子,生来就哑,哑了就算了,三岁时父母还死于瘟疫,辗转之余,被亲戚卖入宫中。

父母在时,只记得有小字一个,父母走后便给忘了。前无父母取名,后无主子赐名,这事就耽搁了十几年。

最后又提枝潇洒写下:「无名一身轻,世人皆唤小哑巴。」

纵然这是个悲伤的故事,但故事主人似乎都存着自我调侃的心态,到最后一句时,我不合时宜地笑了。

他淡淡看我一眼,擦去了所有字迹,「这灌木丛总是比别处长的好,前边的湖几乎每月都涨水位,真是奇了。」

我自是知道他在提我独自跑这儿哭的事,「我并非日日哭,何来涨水位一说,反倒你喜欢看别人哭?」

「宫中有传湖底常有女子夜夜啼哭,此地不安全,好奇心使然罢了。」

「我又不会跳河……」

不知怎么的,我和他的对话越来越莫名其妙,但看他那压抑笑容的嘴角,我知道想法又对上了。

没来由的,心情好了很多。

月华渐浓,层层叠叠倾泻而下,我和他蹲在一起,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

这大概是我这段时日最舒心的一刻了,我举头望月,月亮此时却将一半身子隐于云层,也偷偷地看过来。

小哑巴并没有意识到他眼前人是一国之后,我也不想告诉他,我已很久没有与人这般放松过了。

他们说我没有个皇后的样子,说我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可是架子摆多了会累,在这宫里人人都不容易,何必再添负担?

以后没有这些东西,我也能做好一个皇后,就像阿爹所希望的那样。

放下一切,日日都要过得认真且快意。

我浅浅一笑站起身,敲打着酸痛的双腿,「帕子方才被我弄脏了,以后若是能遇到再给你一条新的吧,小哑巴。」

我一如他开始时一样,郑重地行了个蹲安礼,「今日多谢了。」

生死无可无不可,以后我还是那个乐天人,并且一定会更爱自己。

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至。

自我被禁闭已过去三个月,期间我没有去找过皇帝一次,皇帝冷落我也有三月。

宫里皆看出帝后不睦,一时流言四起。

我无力再修复这段关系,也不想关心他怎么想的,流言于我只是棉花,只要不让我面对他。

只是这次我躲不过去了。

中秋本是团圆之意,宴会要相遇,今夜他也铁定要来我宫中。

宴会那天,我本以为皇帝会继续冷着我,却没想到他会将阿娘招来宫中。

中秋宴是家宴,皇室与臣子们各自团圆,阿娘本不应来到宫中。

宴上皇帝先打破了这几个月来的僵局,他说:「今日是阖家欢乐之时,朕觉着王夫人一人在府里难免孤寂,便召来了,宴后你可去叙上一二。」

我自然是欣然谢恩,但内心却淡然无波。

他的所有示好不会对我产生半点作用,非要找出点什么,便只剩零星的感激了。

这感激在我看到阿娘那眼就消散了,阿娘以前是多么华茂春松的人啊,以往父亲在世,她总像个妙龄的姑娘,这才几个月,已到了要人搀扶的地步。

我接过阿娘的手,滞了半天。

她抚过我的鬓角,像小时候一样替我将乱了的发髻打理好,慈眉笑道:「怎的了,见到阿娘还不开心?」

当然开心了,来时路上我是那么激动,可见到她的那眼,我怯怕了,我不敢认她,我感觉到阿娘也在离我越来越远,我怕某一天我也会失去她。

我掺着阿娘在御花园里逛了逛,她逛了一会儿便没了兴致,说自己小时候也跟着祖母来过宫里不少次,长年累月都是那样没什么可逛的,想去我殿里坐坐。

于是我便和她一直待到宫门快下钥,在门口时她反倒拉着我,像个孩子一样舍不得放开。

我心里悲戚,任她拉着说不出话。

「阿娘老了,恐怕陪不了囡囡多久了,往后你要日日都好好过,王家虽已败落却不势微,有太后撑着,还能说得上话的,家里对你没什么要求,你只要过得好就足够了。」

我目送阿娘的身影在宫门口消失,然后失魂落魄地走在长街上,待我回到殿里时,皇帝已守在那里。

这种时候,我真的不想看见他。

我又将他气走了,这次不再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是染疾无法侍寝。

呵,也许今日他会觉得我不识抬举,但明日他就能另觅佳人,我一向猜得很准。

皇帝走后,我找了由头打发走宫人,独自一人去外面逛了逛。

阿娘说的没错,这宫中景色每天都是一个样,真的没什么好逛的,看多了觉得枯燥,不出来心里又烦闷。

于是走着走着,我又到了上次那个灌木丛里,蹲着听鱼嬉水。

突然看见一条巨丑无比的鱼在摇头摆尾地乱窜。

虽已暮色沉沉,但宫灯繁多,池里的景象也能窥见一二。这条又黑又胖,头顶还顶着乱糟糟斑纹的鱼,还试图隐匿在其他名贵的鱼里,然而却被我「抓」到了。

正当我疑惑它怎么来的时候,右方来了个熟悉的身影。只见那人向池中撒了把鱼食,鱼们纷纷争拥而上,给那条黑鱼挤得一道缝也不留,黑鱼只能慢吞吞地游到他身边,他将手中剩下的食物伸到鱼嘴边,看着鱼吞吐。

这样肥的鱼竟连吃的都抢不到,还得靠人开小灶?

真想知道这奇葩是怎么养出来的。

我唤着那人,待他转过头,才发现此人竟是那日的小哑巴。

十一

他听见我的声音后,不动声色地将黑鱼推进水里。

「在这做什么呢?」我装作没看见。

他露出惊诧的表情,比画着「是你?」

「是啊,来还你帕子的。」我的嘴角染上笑意,顺势摸出一张帕子。

夜色下,那帕子洁白光润,软如鲛纱,上面有我喜欢的丁香气味。

他愣了片刻,有些疑惑,拿来一根树枝。

「我原先的帕子呢?」

「那个被我弄脏了,你若是想要改日再给你。」

「那……」

忽然一阵风夺走了我手中的帕子。

我想要去抓住在半空中飞扬的帕子,却撞到了伸过来的另一只手。

他吃痛一声,在他捂住胳膊前,我看到了一道狰狞的伤口。

「你的胳膊怎么回事?」

若不是太过触目惊心,我真的不会注意到。

「倒霉事撞一起,摔了个狗啃泥。」他表情十分的云淡风轻。

「真是如此?」

「还能有假吗?」

「那你在此处等着,我稍后就回来」

我准备回去拿一瓶上好的金疮药。

自从上次宫门闹事后,皇帝对我的侍从进行了大换血,原本的贴身宫女现也变成了不熟悉的人,她们将我看得很紧。

因为侍从们难缠,出来前好不容易才打发走了,回去自然要偷偷摸摸地费些工夫,等我从寝宫赶回那里时,已过去了半个时辰。

想来他也不会再等我了。

我揣着这种想法赶到那里时,却发现他仍拿着一根枯树枝立于原地。

十五的月光萤亮润泽,从上方洒落在他的肩头上,他静静地看过来,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气质清逸。倘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还会让人以为是哪家的小公子溜出来了。

「让你久等了,这是金疮药,你的伤口太深,需要药膏敷上才行。」

他微微一愣,在地上写道:「药膏我有的。」

「不一样啊,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比你那些有用得多。」

「多谢。」

他写得无比郑重,我倒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儿,现下已经很晚了,我得赶紧回去,倘若……改日能遇见你的话,就将帕子带给你,只是你得等,我也不知何时能遇见。」

说完他就笑了,声音虽有些怪异,但也与正常人差别不大。

「我敢肯定是晚上。」

我也笑了,举头看向那张铜盘似的明月,它在莹莹发光。

「这倒也是,而且还得要有月亮呢。」

十二

我的确猜得很准,皇帝果然觅得佳人。

只不过这次的美人不是找来的,而是送来的。

十五夜的宴会后,靖王赵琼献上一名美姬,名唤瑶姝,据说模样与谢云盈有八分像。

靖王于先帝时期被封蕃,他是皇帝的三哥,比皇帝大上不少,皇帝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在他登记时靖王就已受封多年,在广西府早已立稳脚跟。

不过皇帝雷霆手段,近些年将前朝受封的藩王撤得七七八八,靖王再怎么稳当,日子也渐渐不好过,只能年年给朝廷上岁贡,隔三岔五向皇帝示好,现在连主意也打到了美人头上。

我特别瞧不上靖王的做法,一个人长得再怎么像另一个人,也不是她,替身一词本就对谁都不公平。

所以当我见到瑶贵人的时候,反倒对她生出些许怜悯。

瑶贵人是个冷美人,她不似贵妃那般活泼,盈盈跪拜时,那一派矜庄持重,泰然自若的仪态,直让人觉得梅魂在骨,清丽绝伦。

与她一起来拜见我的还有大监,足可见皇帝对她的重视。

我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有些可笑。

要是换在以往,这宫里每进一个美人,我都要郁结一整天,那时候我都没有发作,又怎会在今日为难一个女子?

左不过是来这宫里为妾,当放下对皇帝的情后,比起她们,我其实更加幸运。

正当瑶贵人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时,我问道:「这身衣服是皇贵妃生前穿的吗?」

瑶贵人的这身松绿色软烟罗,乃是去年初江南上贡的珍品,后来被皇帝送给谢云盈了,今年流行的早已不是软烟罗,而是彩云纱。

「回娘娘,是皇贵妃的衣物,瑶贵人初入宫,尚衣局还在赶制她的衣裳,皇上便命老奴暂且拿这身给她换上。」大监恭敬回道

「脱了罢,宫里又不是没衣服穿了,本宫这边还有几件彩云纱新做的成衣,且先让她换上吧。」

瑶姝抬头看了我一眼,原先她淡淡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完成既定的任务般,此刻也一样,只是相较之前少了一些淡漠多了几丝疑惑。

晚上的时候皇帝翻了瑶贵人的牌子,而我早早便入寝了。

等到我酣睡之时,却听得殿门开阖声,是皇帝进来了。

真是扰人清梦啊。

我拖着困乏的身子向他行了礼,整个人处于飘飘然的状态。

「你将瑶贵人的衣服换了?」

他没有感情的语气让我瞬间清醒。

懂了,换了他心爱贵妃的衣服,这厮来找我算账了。

「是,臣妾这边的衣服做多了,正巧用不上,就拿给瑶贵人了。」

「以后不用你操心她的事了,过几天朕让尚衣局再多做几件给你。」

我漠然打量了他片刻,越看越想发笑。

这神情,话语竟跟当初贵妃入宫时,他对我说的那几句一模一样,这是想贵妃想到魇了吧?

「陛下,您分得清瑶贵人和皇贵妃吗?」

他闻言,静如黑潭的眼里荡起了一丝波澜,施迫般地盯住我,我被盯得很不舒服。

「皇后,你逾矩了。」

逾矩?说点实话也能逾矩?

我心里有些压不住火,冷静片刻才道:「陛下,瑶贵人始终只是瑶贵人,您这样做,结果不会尽如人意的。」

「不劳皇后费心了。」他被戳破心事般地愠怒道,似又觉有些难堪,说完便拂袖而去。

我看着他消失在宫门口的身影,无感良久。

原来以前喜欢的竟是个如此凉薄的人,他的专情,只会让别人受伤,这样的情竟不知是痴情还是无情。

索性我早已放下,只希望瑶贵人能看开吧,君王多薄情,真是说得没错。

十三

我和小哑巴都算错了一点,我们的再次相遇并不是因为夜晚和月光,而是因为对方心情低落。

事情还得从瑶贵人进宫后说起。

皇帝对瑶贵人极尽宠爱,没几天就将其升至嫔位,这本没什么。

然以安嫔为首的几个妃子不乐意了,她们三天两头地到我跟前哭诉,今儿个皇帝为那狐狸胚子下湖捞鱼,明儿个皇帝为那妖精亲自下厨,要我出面治治瑶嫔。

我被吵得头昏脑涨,烦躁不已。

终于在她们第九次登门时,我决定敷衍一下,叫来瑶嫔做做样子。

瑶嫔仍穿着我送的那几身彩云纱,我疑惑道:「尚衣局不是替你做新衣了吗?」

「陛下说那些衣服不好看,另找了一堆去年的成衣,嫔妾还是觉得彩云纱好看,平日里便常穿这些。」

我沉默不语,只不过安嫔等人一直在叫嚷,我便让她自己解释近日里「魅惑君主」的事。

她淡淡地开口,将事情一一说明白了。

原来皇帝并没有下河摸鱼,而是让侍从去捞的。他也没有亲自下厨,而是站在厨房边上看着内侍下厨。

后宫真是三人成虎啊,安嫔等人的脸都快挂不住了,她们匆匆告退。

我看着孤零零站在殿中的瑶嫔,无奈道:「本宫库房里还有几件彩云纱,你且拿去穿吧,随便找什么由头,别说是我给的就行。」

我可不想皇帝再来找我麻烦。

本以为打发了她们,日子便能安生,结果这事刚过去没几天,太后又将我请去慈宁宫。

待在慈宁宫的几个时辰里,对着那尊慈悲肃穆的佛像,我只觉自己快要升天,过程极其漫长且枯燥。

太后先是旁敲侧击问我皇帝的近况,再指桑骂槐以瑶嫔暗讽故去的皇贵妃,最后单枪直入不断对我进行说教。

大概的意思就是要争气,要做个称职的皇后,要对魅惑君主的狐狸精都狠一点,万变不离其宗,我耳朵快听出茧来了。

从慈宁宫出来的那一刻,我觉得天都亮了不少,但整个人也躁郁到极点。

我不是很懂,争宠真的那么重要吗?尤其对着一个不喜欢的人?

我这个皇后做得还不够称职吗?难道非要小肚鸡肠才算合格?

贤后做不得,妒后又遭骂,真真是难为人!

我的脸色十分不好看,连步辇也没乘,一路无话地走在宫巷里,并且专挑偏僻的小路走,身后的侍从们都规规矩矩跟着。

良久后。

「你们跟这么久不累吗?」

他们低着头不说话,仿佛自己不存在。

罢了罢了,早晚得把这些人都换一遍,从贴身宫女到二等奴婢,一直是不熟悉的人可不行。

正当我思索怎么换宫婢一事的时候,前方转角处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砰砰咚咚」。听着像是什么东西撞到墙上了,再仔细一听,似乎还有拳头落在身上的声音?

有人在打架?

我正欲上前,却突然看见三两人揪出来一个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人。

那人虽力量孤单,却也不甘示弱,他死死地将其余几人扣住,又将其中一人狠狠甩了出来。他们打他一拳,他就还他们一拳,动作狠厉又果断,也不管身上落了几拳,只知道铆足了劲对每个打他的人还手。

「嗬,你这哑巴还挺横,爹爹我让你替我做个活你还不乐意是吧?我倒要看看你能……」

这人还没说完,嘴上又被挨了一拳,牙齿间都渗血了。

「娘的,给老子打!打死这个狗碎!」

我震惊地看着前面那个即使被三个人围攻也挺直腰杆,拼命还击的人。

我看清他是谁了,是小哑巴。

最终是我结束了这群人的缠斗,那三个人各自领罚灰溜溜地走了,只有小哑巴支在墙边,自顾自地整理衣裳。

这是一处破败的宫墙,宫墙的角落里有一棵高大的枯树,树上挂着一抹残阳,残阳将天际染得绯红,不时便有孤鸟的羽翼从那片绯红上划过,它们接连停在墙檐上,呆头呆脑地看着墙下这个双眉不展,异常沉默的人。

看着这个内心住满倔强的人。

我一直在等他收拾好自己,于是也清晰地看到了他的变化。

就在不久前那双被额发遮掩的眸子还是凛若冰霜,毫无生气的,等过了一段时间他眼里的冰雪便渐渐融化了,眸子也开始变得温和起来。

那个充满戾气的他走远了。

方才他藏在袖子下的手臂正在流血,有一两滴血落在地上。

我走上前,递上一张帕子,他抬眼看我,眼里有些犹豫。

「今天还是忘记带你的帕子了,要不你跟我回去吧,以后也不用我再记着了。」我莞尔一笑看着他。

他的眼底有一颗朱砂红的泪痣凝结着,泪痣上方有一片澄澈的静海,那片静海倒映着我的样子,掀起了一丝波浪。

十四

我将小哑巴带回了殿里,并同时向内务府要来了人,暂时给了他掌灯的活。

他这个人真的是倔。

我要看他伤口,他反倒一个劲地躲着,虽然看起来是乖乖坐在那儿的样子,但总躲我躲得不着痕迹,我一伸手他就微微侧身,或是收起胳膊,移开大腿。

最后我火了,「你再这样,我就喊太医来扒你衣服」

这宫里除了给皇帝看病的几个御医,其他的太医上药手段出了名的粗暴,然而又因为医术精湛,太医院一直留着他们,这就导致宫里一些人有了伤也不愿意去太医院,尤其是怕疼的人。

-本文来源自知乎《飞鸟御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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