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底,爱奇艺“迷雾剧场”第三季悄悄上线。
虽说第一季有《隐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撑场子,但到了第二季,“迷雾剧场”彻底哑了。这也让“迷雾剧场”第三季第一弹《回来的女儿》的宣传没那么大张旗鼓。
不过,《回来的女儿》较大的口碑起伏与“迷雾剧场”坎坷的命途极为相似:
前7集,无论是环环相扣的悬念设定,还是极富90年代感的叙事氛围,都使本剧口碑开局评分高达8.2;
不料从第8集起,人物行为逻辑逐渐混乱,作案动机站不住脚。到了大结局,评分跌至6.4。
虽说败局已定,但《回来的女儿》里的几个人物形象倒挺抓人。
张子枫、梅婷、王砚辉一众实力派助阵,“全员狠人”的标签使本剧悬疑氛围拉满。
其中,当属王砚辉饰演的李承天给人印象最深,甚至盖过了开场便费尽心思与张子枫作对的梅婷。
不同于梅婷饰演的廖穗芳,明面上跟你冷脸相待,李承天则暗戳戳发狠。他总把自己做的坏事转嫁到别人身上,并以看似合理、极易被人怜悯的理由为自己开脱。
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这一看似稳定、实则摇摇欲坠的家。
本剧的叙事内核,以及李承天的心魔,均围绕“家”而展开。
01·回来的假女儿
先梳理一下《回来的女儿》里的悬疑线:
其一,闺蜜去哪儿了?
孤儿陈佑希(张子枫 饰)逃离福利院,只为寻回失联的好友小秀。
得知小秀曾在雇主李家当保姆,陈佑希便潜入李家。察觉小秀已遭不测后,陈佑希将凶手锁定为关系复杂的李家人:
母亲廖穗芳(梅婷 饰)跟昔日恋人王重江(李乃文 饰)不清不楚,小秀曾撞见二人偷情。为遮掩丑事,廖穗芳的确有杀人嫌疑。
一盘录像带,揭露了王重江曾借机揩油小秀的事实,这也让王重江与小秀的死脱不了干系。
傻儿子李文卓(杜宇森 饰)因儿时高烧不退,抢救不及时,致使后天成了痴儿。
喜怒无常的他,称自己与小秀“睡过觉”;对于那些试图伤害母亲廖穗芳的人,他也会奋力抵抗。
争执下,他失手杀了因告密而与廖穗芳起冲突的小秀,也不是不可能。
父亲李承天(王砚辉 饰)表面老好人,内心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鱼饵盒里的绿指甲,竟跟小秀的一模一样。
这些细思极恐的细节,使陈佑希不得不想尽办法扎根李家,探寻真相。
其二,闺女去哪儿了?
得知李家有个失散多年的女儿后,陈佑希谎称自己正是李家早年走失的李文文。
“回来的女儿”实际上是“回来的假闺女”,那么真女儿去哪儿了?
对于重回李家的女儿,廖穗芳并不欢迎,这也暗示了廖穗芳跟文文“失踪”有着紧密的联系。
其三,“猴哥”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如果说小秀、文文是受害者,李家、王重江是犯罪嫌疑人,那么前几集也给出了凶手的具体形象——面具人“猴哥”。
初到谭岭县的陈佑希,差点被一个戴面具的神秘人侵犯。
神秘“猴哥”与小秀的失踪有什么联系?面具背后到底是谁?
陈佑希以“李文文”的身份与李家夫妇相认,点题剧名“回来的女儿”。
回家的只是个假闺女,亲闺女仍下落不明。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个有“家”不能回的真父亲。
02·回不去的真父亲
“回来”作为一种行为反讽贯穿始末,并带出本剧主旨:
在落败的时代大潮中,人物如何把握命运,回到/寻得那个精神上的乌有乡。
剧中每个人都想“回来”,回到那个温馨的家,投进能使人心神安定的怀抱。
然而,无论是想体味家庭温暖的陈佑希,还是执守家庭关系(尽管已朽于己内)的李承天,抑或向往情感充沛、物质丰裕的新时代之家的廖穗芳,均因往事的浮现被一次次击溃,直至幻灭。
陈佑希跟小秀通信时,用的是当时热播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里“小白”“小青”这两个称谓。
正如白蛇、青蛇踏入人间,遇着许仙,经历红尘过往一样,陈佑希、小秀姐妹俩也想离开福利院,开启新人生。
那时候受下海潮影响,小秀想去南方闯荡,学美容美发,并报名参加选美比赛,以改变自己的人生;
此处的陈佑希既像是跟随姐姐游历人间的小青(为寻小秀来到谭岭),又像是寻得人间温暖的白蛇(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并奢望与小秀一道开一家美发店)。
顶着假身份住进李家的陈佑希,收获一份期盼已久的来自家人的关怀:
李文卓叫陈佑希“妹妹”,李承天教陈佑希骑自行车、给她买蛋糕,包括之后廖穗芳看似为难她、实则暗中保护她的行为,都让身为孤儿的陈佑希在某一刻对李家有了恻隐之心。
然而这种家庭亲情层面的“回”,并非《回来的女儿》所要表达的。
好的悬疑剧看似拍谜案,实际上拍的是时代。
“回来的女儿”不仅是对亲闺女文文已死事实的反讽(回来的是破坏家庭稳定关系的假女儿),亦是对李承天这一90年代下岗潮“老实男人”的幻灭隐喻——
无论是过去那个和和美美的小家,还是计划经济时期的工厂大家,均回不去了。
浅层上,李承天跟陈佑希一样,想要一个完整的家。
只可惜,女儿突然失踪,妻子与别人有染,傻儿子李文卓还不是自己的亲骨肉(王重江才是李文卓的亲生父亲)。
个体之家,名存实亡。
深层上,李承天竭力挽留的是那个一去不复返的“大厂时代”,是改革开放前“阳光灿烂的日子”。
导演吕行写了一篇创作手记,提及本剧的时代背景。
谭岭在设定中,是一个以三线建设搬迁来的大厂为基础发展起来的小县城。
县城以一条江为分界线:
改革开放前,江南依靠厂区,得以发展;
改革开放后,江北显城经济越发壮大(王重江的保健中心便在江北),江南逐渐没落。
时代变革“让那些原本既定的命运变得未知和渺茫”。
时代交替,人们纷纷下海经商,廖穗芳选择与王重江重归于好,也暗示了市场经济等新态势对固守计划经济等老思维的人所造成的冲击。
经济上的差距,让那些原本生活在同一阶层的人分道扬镳。那个年代,工厂发不出工资,许多家庭一夜之间失去了经济来源。
剧以“一个女人,两个男人”的人物关系,暗指时代变革的风口浪尖,家国命运到底该何去何从(中国到底是姓“资”还是姓“社”)。
廖穗芳必须在带有资本属性(市场经济)的王重江,以及代表工人阶层(计划经济)的李承天之间,做出选择。
就像同事跟李承天说的那样:时代变了,国家不管咱们,自己也得为自己考虑。
李承天也要面子,想用虚荣的物质来挽回廖穗芳的心。
可王重江开的是私家车,而李承天折腾半天也只从倒卖录像带的贩子那借来一辆小货车。本想着让媳妇风光一回,结果还让傻儿子坐车后面淋了一身雨。
象征金钱之力、重在享受的舒适小轿车与工用小货车形成对比,李承天终究是活在过去的可怜人。
随着时代的车轮缓缓向前,工厂不可能再是李承天的家,尽管他一直想维系这一幻梦。
黄宏当年在春晚上因一句“工人要替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招致不少骂声。有趣的是,小品里说完这句话,自行车胎就被打爆了。
时代的车轮终将以爆胎收场,而在上层破产前,底层最先成为炮灰。
李承天既是受害者,也是施害人:
他一直以为女儿被人贩子拐跑了。
“资本的仰慕者/助手”廖穗芳掩盖了亲闺女已溺死洗衣机的事实,并骗他未来会更好(重新搭建一个由出轨老婆、傻儿子组成的新家)。
同时,李承天又是自欺的:是人抛弃了时代,而不是时代抛弃了人。
李承天的恶表现在把自己做的错事,以移花接木的方式推卸给别人。
一切都是别人的问题,至于自己,终究有一天要回到厂里,继续自己的工作。而这,也是那一代人未能等来的结局。
不同于年轻人为了自由逃离大厂的行径,老一辈则是固守集体思维想重回大厂,只可惜事与愿违。
蝴蝶飞回来,李文卓在陈佑希身上找到了新寄托,结尾二人也开了家美发店,带着小秀的遗愿生活下去。可属于李承天一代人的梦,则彻底碎了。
03·回不来的“迷雾剧场”?
本想着靠《回来的女儿》扳回一局,可“迷雾剧场”还是掣肘。
前7集都没什么问题,主要是从第8集开始,主创慌了阵脚,角色的内在逻辑问题暴露出来。
首先,深埋的梗没能物尽其用:
面具人是杂货店小老板,一个游离于主线索之外的人。
他既不是小秀失踪案的真凶,也不是文文失踪案的施害人。
开场险些对陈佑希造成人身伤害的面具人竟然是一个局外人,这一看似强大的设定显然没能物尽其用。
与李承天的冲突中,小老板显然知道鱼饵的秘密,并怀疑李承天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为何在被李承天袭击,并被抓到警局后,小老板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警察这个疑点?
其次,主要人物逻辑动机模糊:
李承天杀害小秀,仅因妻子背叛,从而情绪失控,将愤怒转嫁给小秀?
情绪平息后他是否有忏悔,对小秀的态度(将其视为廖穗芳的化身,或由此上升到对全体背德女性的愤恨)到底如何?
此处均未做出明确解释。
廖穗芳为何隐瞒文文的死因?
李文卓私藏怀表这一行为对廖穗芳心态的变化起到怎样的作用?
明明是李承天掐死的小秀,为何又出现李文卓掐小秀未果的情节?
这些情节之间的先后循序是怎样的?哪些是真实发生的,哪些只是一面之词?
对此,本剧一概没有交代,或者这些理由均藏在一种时代留白下,等着观众于草蛇灰线中,自行寻找答案。
《回来的女儿》后半部分的失败,败在本格推理的不合辙。而前半部分社会派推理的胜利,也不应被忽略。
人物困境上,李承天与张东升、江阳同样处在中年危机之中:
张东升社会地位得不到爱人的认可,恋爱中的笛卡尔化身复仇数学家;
江阳则是兜兜转转一辈子,正义得不到伸张;
李承天失去了稳定的工作以及稳定的家庭关系。
其背后,不仅是角色的性格悲剧,还有对人性的声讨,对社会不公的批判,乃至对时代的无奈回眸。
不知“迷雾剧场”第三季后几部成色如何。倘若把握住社会风气、时代人心,相信还是能有逆风翻盘的机会的。
【撰文:何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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