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天门
朝天门是重庆地方官员迎接朝廷使者的地方。重庆位于四川盆地的东部,整个四川盆地被青藏高原、大巴山、武陵山、大娄山团团围住,只在夔门处被长江冲出一段小小的缺口。戴鼎修筑重庆城时,明朝的都城在南京,从南京到重庆走长江水道,比起翻山越岭的蜀道,那当然便捷得多。而沿江而上,到达重庆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朝天门。朝天门里还有一个朝天宫,那是专门接待朝廷使者的宾馆,阔气得很,相当于是七百年前的渝州宾馆。
嘉陵江和长江在朝天门合为一体,滚滚向东海奔去,宽阔的江面很是壮观。但是比起东去的江水,重庆更应该记到的,是西来的航船。
1876年中英签订了《烟台条约》,英国取得派员驻寓重庆府的权利,但同时也规定了“轮船未抵重庆以前,英国商民不得在彼居住,开设行栈”。啥意思耶,就是说,中国我同意和你英国在重庆做生意,但是你的轮船没开到重庆以前,我们签的东西统统不作数哈。所以,重庆的地方官员千方百计阻挡英国人进入川江。但是该来的,挡都挡得住迈?七年后的1883年,一个“小”男人抵达了重庆,他的名字叫“Little”,我们把他翻译成立德乐。
英国商人立德乐驾驶一艘小轮,从宜昌逆川江而上,到达了重庆的朝天门。就楞个,重庆的大门从此洞开,1891年,重庆海关开关,这就是重庆近代史上的一个大事件“重庆开埠”。南滨路上东原房地产开发的豪宅“东原1891”,也就是来源于此。
重庆开埠后,英、法、日各国商人纷纷涌入,长江南岸一座座洋行蓦然兴起,洋货随之如潮水般涌入,国货无论从质量还是效率上都无法与之抗衡,大小手工业者纷纷破产,民族产业一片凋敝。近人陈友琴在《川游漫记》中描述开埠后重庆的市场,洋货充斥,“外人对我压榨已入肺腑骨髓”。
随着贸易的开展,外国的军队也逐渐进入,法国人在朝天门对岸驻军,地点就是现在小资们喜欢打卡的“法国水师兵营”。 日本也在弹子石王家沱建立租界,设立日本海军司令部。说起王家沱租界也好耍,这是日本在中国西南内陆设立的唯一的一个租界。王家沱日租界其实黑小,日本人在重庆的贸易远不如英国,所以日租并没有多少日本侨民可住,也没多少日本人权益需要维护,空背了一个名。1928年开始重庆人发起收回租界的运动,最终9年过后的1937年,国民政府收回了王家沱租界。所以弹丸之地的王家沱日租界,成了日本在中国五个租界里,最没有故事的一个租界。你要问我啷个晓得王家沱黑小,嘿,房小小就毕业于王家沱小学,你说我晓不晓得嘛。
重庆开埠后,与传统经济破产、主权沦丧相对应的,是科技、思想、文化的改变。1891年,重庆由一个偏安内陆的老大山城,开始跨入现代化的进程。电灯亮了,自来水来了,公路也通了,一些聪明的企业家,开始使用先进的机器设备,开始开矿,开始造起了火柴,星星的灯火开始点亮了山城的夜空。一部分思想开明的人士,开始让子弟出洋留学,开始拥抱全世界,文明之光开始改变这座古老的山城。
还有耶,1891年的重庆,是西南唯一一个对外通商的口岸,就像是1840年前的广州,1949年后的香港,大量进口的洋货,出口的土货都从重庆进出,一大批商人从中获益极丰。说句老实话,开埠后的重庆,真的不啷个差钱,经济上要甩成都几条街,真的成了全川的经济中心。十年四川军阀混战中,那个占领了重庆,那个就取得经济的主动权。你看嘛,最后统一全川的是哪个?就是占据重庆的“巴壁虎”刘湘噻。
所以重庆开埠是好事是坏事?那要看你啷个看。有人从这里看到了血泪、痛苦和耻辱,有人从这里看到了希望、进步和转折。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随人的立场不同,看到的景象大不一样。如同佛家所说,一汪清水,天人见之为琉璃,饿鬼视之为脓血。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对错好坏的标准,原本存于一心,认为他好,便是好,以为他坏,便是坏了。
时间到了1938年,西来的航船又一次来到了朝天门码头,这次来的是民生公司千疮百孔的轮船,它们承载着中国工业最后希望。随着日军进占上海、武汉,大量的工厂内迁四川,从宜昌到重庆一千多公里的水道上,民生公司出动了全部船只,不停地往返,40天的时间里,居然抢运工业设备12万吨,这是中国版的敦刻尔克。
其实抗战爆发前,大量的工业已经开始陆续内迁,就在这个时期,著名的汉阳铁厂从武汉搬到了重庆,最终在大渡口登陆上岸,从此大渡口从一个江边农村,慢慢变成了十里钢城,是的,这就是重钢。武汉的第一兵工厂来到了鹅公岩,那就是后来的建设厂。二十五兵工厂到达了磁器口,就是现在的嘉陵厂,五十兵工厂来到了唐家沱,就是现在的望江厂,还有金陵兵工厂,落脚到了江北的茶园,那就是日后重庆唯一的一家千亿级制造型企业—长安厂。抗战工业内迁,打下重庆作为全国重工业基地的基石,为重庆这百年来的发展,注入了极为强劲的动力。
朝天门是重庆零公里的起点,在朝天门广场的地上有一块铜牌,这个,斗是重庆的零公里。我们在高速路上看到离重庆还有多少公里,其实说的,就是离这块牌牌还有好多公里。只不过现在朝天门广场正在大搞建设,那块牌牌遭围到建筑工地里。我也不晓得在修啥子,反正最近几年,朝天门一直斗是块大工地。
朝天门是重庆城东面的顶点,再往前,就又要往西折,只是这一次是沿着长江一路向西。
长江边的第一座门是翠微门,又是一座闭门。一开一闭,是重庆城门排列的特点,这是阴阳交替的道理,一阴一阳,一反一复,一兴一衰,一来一往,一上一下,一生一灭,世间万物就在往来反复的震荡中出生、成长。一般而言,闭门因为不能通人,所以存在感就要差得多,翠微门也是这个道理,现在晓得翠微门的人真的不多,但是翠微门的确又是一个重庆的发财地。
翠微门内是陕西街,陕西街是当年重庆最繁华的街道之一。为啥子耶,因为它是重庆的金融一条街,街上遍布票号、钱庄和当铺,想没得钱都难。你再看看重庆现在最火爆的批发市场在哪里?就在陕西街,就是朝天门商品批发市场噻,一年交易额数百亿,比啥子龙湖的天街呀、华润的万象城呀所有的交易额加起来还多。可是一转头,朝天门批发市场搬去南岸迎龙,你再看看人气如何?所以,你说风水堪舆之说没道理吧,但是为啥子有些地方冷清得可以抓麻雀,而有些地方偏偏就火得一塌糊涂,而且可以一直火下去,你说是啷个一回事耶?
说到火,陕西街的确是火,1949年重庆最大的一场大火,就是从陕西街燃起来的。之前说了,重庆的民居以竹木结构为主,搭建简单,但是就有一点,怕火。而陕西街一带是重庆最为繁华之所在,人烟稠密,房屋密集,你挨我,我挨你,一层重一层,一层靠一层。9月2日,史称“九二火灾”的大灾难开始了,大火从陕西街一直燃到了千厮门,整个朝天门地区全部烧毁,大火一直烧到9月3日中午才熄灭,受灾人数达到4万多人,至今火灾原因不明,众说纷纭。受灾的百姓大部分被安置到了弹子石,现在弹子石群慧路一带,就是安置当年灾民后,慢慢发展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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